(四)

2024-09-14 07:44:15 作者: 朱文浩
  離職後的柳雪真的很難受,在她供職稅務局時,很多企業都說如果她辭職了他們就聘她當財務總監,但當她真正辭職了,那些曾經信誓旦旦的企業老闆們就消失不見了。這讓柳雪恨得牙根發癢,但也沒辦法。這時她才發覺自己輕率地辭職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然而事已至此,光靠著後悔是沒有辦法生活下去的。她收拾著行李準備去廣州碰碰運氣,她是在網上投遞了簡歷,但簡歷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杳無音信。她能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但收拾不好自己的心情。幾日以來,她打點好了行李,然後又把行李解開,胡亂地扔了一地,接著又呆坐在沙發上,怔怔地發呆,任淚水流了一臉。

  第二天,她打了一個電話給郭江說想見他,郭江說:「那你來吧,我在辦公室等你。」柳雪說:「我哪裡有臉來你辦公室?以前的同事們見我如今這樣還不笑話死我了?」郭江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那你說在哪裡見呢?」柳雪說:「我們還是在離局裡不遠的那個咖啡廳里見吧,我先去訂座,到了再給你打電話。」說完就掛了電話,也不管郭江聽清楚了沒有。郭江拿著帶忙音的手機,搖著頭無奈地笑了:「還是這麼風風火火,沒頭沒腦。」接到柳雪的電話,郭江就去了咖啡廳,柳雪就在門口等著他。

  柳雪一見郭江來了,撲上前,用雙手抱住郭江的脖子,把頭靠在郭江的肩膀上放聲大哭起來:「師父,真是不該不聽你的話,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路上的行人見一個年輕的女人抱著一個中年男人大哭紛紛側目,以為又是一出什麼家庭出軌鬧劇,但這樣明目張胆地演出確實太出格了。郭江也發現了行人們的異樣眼神,就拍著柳雪的背說:「我們進去說吧,這樣會讓人誤會的,還以為我揩你油呢。」柳雪突然又笑著說:「我現在走投無路了,你想揩油就揩吧,揩什麼都行。」郭江說:「徒兒,你說什麼?這話是可以隨便說的嗎?真是人窮志短了?王勃不是說『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嗎?」柳雪說:「我現在還管這些?現在是誰養活我,我就跟誰,也不管他七老八十,還是年邁體衰,有奶就是娘哦。」郭江說:「那你今天找我幹什麼?你現在這樣窮極無聊的,我跟你沒話說了,我去上班了。」

  說完轉身就走,柳雪也沒走過來拖他,這讓郭江心裡沒底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回頭看了看柳雪,柳雪竟然站在那裡滿含笑意地看著他說:「我就知道師父不會見死不救的。」郭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朝柳雪走去,柳雪迎上來,挽著郭江的手走進咖啡廳。進了包廂,柳雪說:「以前我們也曾在這裡喝過咖啡,也在這裡吃過飯,記得張奇也是在這裡碰到的。」

  郭江說:「你今天來這裡和張奇聯繫過嗎?」柳雪說:「我哪裡還有臉去找其他人?只有師父才是我的貼心人,我也只有在師父面前才可以無所顧忌,因為師父知道我的一切,理解我的一切,也願意原諒我的一切。我現在無路可走了,我投的簡歷沒有人回應,師父我該怎麼辦?」郭江嘆了一口氣說:「我來打電話給吳明麗看看,看她能幫到你嗎。」柳雪說:「吳明麗不是師父的老情人嗎?她現在還在姑蘇省第一建設公司當副總嗎?」

  郭江皺了皺眉頭說:「什麼老情人?你說話可得注意一點,我們只是朋友,兄妹一樣的朋友,你不要把什麼事情都想得那麼齷齪,相由心生,大家都像你那樣不堪,那這世界成什麼樣子了?」柳雪見師父這樣嚴肅,嚇得吐了一下舌頭不敢再亂說了,沉默了一會兒,她說:「那你打電話給她吧,看她有什麼辦法沒有?」郭江說:「讓我想想怎麼跟她說,我從來沒有求過她什麼,這是第一次有事求她,不知道好使不好使?」柳雪說:「好使好使,你們老情人之間,而且是第一次求她,還有什麼不好使的呢?」郭江慍了柳雪一眼說:「你再這樣亂說,我懶得跟她說,糟蹋了人家的清譽。」

  柳雪又吐了一下舌頭,說:「瞧我這張破嘴,真該撕下來餵狗。師父你別生氣,你快跟她打電話。」說完眼睛裡噙著淚,充滿了期待。

  郭江撥通了吳明麗電話,但電話通了半晌無人接,柳雪有些失望地說:「老情人的電話她都不接?」郭江又慍了她一眼,柳雪才自覺言語有失,像一隻小乳狗一樣吐了一下舌頭,並用手在自己臉上輕輕地拍了一下,算是抽了自己一個嘴巴。郭江卻慶幸電話沒打通,他不知道如果電話通了該怎麼說柳雪的這檔子事。但隨即他的手機就響了,柳雪像長頸鹿一樣伸出脖子,看到是吳明麗的電話,笑著說:「吳姐還是很重情重義的,馬上就回撥過來了,師父快接電話。」郭江接了電話,吳明麗說:「我剛才手機在包里,聽到後正準備接,你那邊就斷了,我以為你還會打過來,因此就等了一會兒,但你沒有再撥,我就撥過來了,有什麼事嗎?」郭江看了柳雪一眼,他本想和吳明麗開開玩笑,但看見柳雪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他知道柳雪正巴望著他和吳明麗開玩笑呢,這樣她就有師父和吳明麗打情罵俏的證據,因此,郭江就開門見山地對吳明麗說:「我有一個同事,也算是我的一個徒弟吧,你應該見過的,她叫柳雪,這小孩子不聽話,愛耍點小性子,總覺得在公務員隊伍里埋沒人才,況且不願意在小地方待一輩子,這不,前不久她向單位辭了職,想到姑蘇市去闖蕩闖蕩,畢竟師徒一場,我決定幫幫她,這不就想到了你嗎?你看能不能幫幫她?培養一個小老鄉,這以後拎包的事,就不用您吳總親自幹了。」說完,郭江自顧自地尬笑起來。柳雪也豎起大拇指在郭江面前晃了一下,悄聲說:「師父,點你贊哩。」

  吳明麗說:「柳雪?嗯,是有點印象,只是印象不太好,就是那個俏模俏樣,有點像晴雯的那個?心浮氣躁,在我面前也敢和你玩曖昧的那個小姑娘?

  我可不願幫她。」柳雪一聽,臉就有點白了,用手蒙著臉,張開指縫,看著郭江把下面的戲演下去。郭江說:「什麼叫玩曖昧?她還說你是我的老情人呢!」吳明麗說:「我們本來就是老情人嘛,她既然知道我們是老情人,還敢在我面前和你玩曖昧,這不存心要噁心我,沖她自己年輕嗎?郭江你老實坦白一下,你和她到底有沒有關係?怪不得,我每次勾引你,你就是不肯上鉤,難道是因為她橫亘在我們中間?」聽到吳明麗越說越不像話,郭江趕緊把免提關了,但柳雪的耳朵那可是在娘胎里就偷聽慣了的——天生一對順風耳,她這時也許忘記了她要師父打電話的目的,現在惹出這樣一出艷色生香的好劇,她不由得忘記了初心,豎起貓耳全神貫注地聽著,一時還扮著怪臉瞅著郭江。郭江有些討厭地剜了她一眼,但柳雪卻視而不見。郭江對吳明麗說:「吳明麗,你說什麼呢?我能跟她有什麼關係?否則馨兒也不會放過我的。」吳明麗說:「你家馨兒是個老實人,她就知道防著我一個人,這樣的小丫頭,她哪裡想得到?」郭江說:「馨兒都不防她,你又幫我操哪門子的心呢?」吳明麗說:「本來你說的也是,但現在你要我幫她,還要放到我們姑蘇來,那不是要我自找難堪嗎?」郭江說:「吳明麗,你真是越老越沒譜了,你不願幫就算了,幹嗎要污我清白呢?即便柳雪有求於你,你也沒必要往人家身上潑污水嘛,我掛了呵。」吳明麗在電話那頭放聲大笑起來,說:「郭江,哎,你別啊,還真生氣了?我是逗你玩的,我就知道那小丫頭也在你旁邊聽,我嚇唬嚇唬她的。我們公司呢這邊也缺人,正準備招一個既懂財務又懂稅務的人才,但要經過嚴格的考試,能不能考上就看她的造化了。白翎和高天祥的兩個財務公司和兩個建築勞務公司現在也做得很不錯,也缺人,她可以先到那邊去適應適應。你問她這樣行不行?」柳雪正陶醉在故事裡,這時仿佛才從故事裡醒過來,也不管郭江同意不同意,奪過他的手機逕自就對吳明麗說:「吳姐,你真好,我都聽你的,這樣挺好的。我什麼時候可以來?」吳明麗說:「隨時都可以啊,你和你師父商量吧。」柳雪說:「我師父還不是都聽你的?」說完這句,柳雪又覺得似乎說快了,她怕這下又得挨師父的白眼了,但郭江卻像沒事人一樣任她們倆在電話里聊著。吳明麗在電話那頭笑了笑,對柳雪說:「你師父啊,什麼時候都不聽我的,否則我早就成了你師娘了。不過叫我師娘還是叫老了一點,我還是更願當姐姐。你定時間吧,什麼時候來姑蘇都可以。」柳雪說:「我師父心裡還是有你的,他做夢都會喊你的名字。」

  柳雪為了和吳明麗套近乎就開始腦洞大開,添油加醋地說起來。吳明麗哈哈一笑說:「你怎麼知道他做夢都喊我的名字?你晚上和他一起睡嗎?」

  柳雪一怔,這才發現自己嘴巴太大了,簡直把天都說破了。但她雖然年齡小,風月場上的事卻比吳明麗閱歷豐富多了,她說:「我哪裡有資格和他睡?他這個人褲帶吊得死呢,吳姐都沒辦法,我哪裡有什麼辦法?肯定是我家師母管得緊,臨出門就把他的褲腰帶打成死結。不過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我們不敢把他扶回家裡,怕師母罵我們,就把他送到辦公室,放在沙發上,他人還沒倒下去,卻說『明麗,你不要走,我有話要和你說』。」

  郭江聽柳雪這麼瞎編瞎說,就奪過手機,沖柳雪吼道:「你不說瞎話你的舌頭會生瘡嗎?」柳雪又把她乳狗般的舌頭吐了吐,尷尬地低下了頭。吳明麗在電話里笑道:「郭江,你說有沒有這事?」郭江說:「你信她?」

  吳明麗說:「有其徒必有其師,柳雪這個謊話連篇的女孩子是不適合做財務和稅務的,否則既會害了她,也會害了公司,我得重新考慮我剛才說的話,你讓她晚些來吧,等我電話。」說完就掛了電話。郭江面含慍色地看著柳雪,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咖啡廳的沙發里,眼淚刷刷地流下來,把她臉上的妝容沖得溝壑縱橫,她說:「我真是一張狗嘴,到嘴的骨頭都叼不住。」

  郭江聽她這麼一說,含在嘴裡的咖啡「噗」地噴出來,把柳雪噴成了個雪花臉,他趕忙找紙巾去幫柳雪擦,柳雪也笑了起來,接過郭江手中的紙巾,說:「師父笑了就好,我除了惹師父生氣,就沒讓師父為我笑過,雖然今天師父是生氣地笑,但總算也是笑了!謝謝師父。」郭江見她這樣說,也覺得她有幾分可憐,就說:「禍從口出,這下驗證了吧。不過沒關係的,你吳姐還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她會幫你的,你以後多和她學著點,她平時也是一個嚴肅的人,否則怎麼能當公司的副總?她除了和我們幾個家鄉熟稔的人開開玩笑就沒在其他人面前透露過真面目,本來她喜歡唱歌,可現在政策不提倡體制內的人出入歌舞廳,她發泄情緒的出口又少了,你以後多陪陪她。她對我說過她其實對體制內的一些條條框框也很不適應,姑蘇省國資委本來打算提拔她去當副主任,她老公也贊成她去,但她放棄了,她說幾十歲年紀的女人,人在異鄉本來就活得不率性,還提拔什麼?還不如就在建築公司和熟人混一輩子來得踏實。她老公本來也有提拔的機會,但她也不贊成他去,說何必活得那麼累呢?哪裡不是做貢獻,一定要當大官?不如把機會給那些想當的,讓他們去發揮。她老公程凡林本來是她同學,對她愛得死去活來,聽她一句話就浪費了多讀的十年書,他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去向領導說,感謝領導的栽培之恩,信任之情,推薦之力,但自己才疏學淺,應該把機會讓給更適合的人,自己甘做春泥愛花護花。領導聽他這樣一說,更加感佩他為人之誠,對黨之忠,敬業之義。所以啊,柳雪,人生一世,還是不要過為己甚,要適可而止,不能太貪心,見利就圖,應該見好就收。剛才吳明麗說得沒錯,如果你真是一個瞎話連篇的人,那無論財務還是稅務你都不適合的,這樣既害了你也害了單位,做人還是要講誠信。我知道你還不是那樣的人,但你表現出來的狀態,在別人眼裡你就是那樣一個人,你要知道,一個人如果對你形成了一種印象,你很難挽回,因為誰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考察一個人,何況這個人本身還沒有那麼重要。」柳雪見郭江說得有些動情,就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師父,我記住了,我從今以後不再任性了。」她看了看郭江,見他仍是不相信的樣子又說:「我現在都快到討飯的地步了,再任性下去可能真的要成餓殍了。」郭江說:「也沒那麼嚴重,自律些就好。」說完,他們覺得差不多該離開了,柳雪拿出化妝包,打開小鏡子補好妝和郭江打開門往外走,一個孤零零的瘦高個正堵在了他們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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