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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4 07:53:51 作者: 盧硯冰
  赤烏在膨脹,正在修建第二繞城高速。桂陽和花不語創辦的美術培訓班就在新老高速中間。通過對漂泊者的內吸外附,已被消滅的傷疤又在兩圈繞城高速內重新瘀積聚集,一片片鬼城也正在兩圈高速間崛起。

  餘墨的大姐和姐夫,也來到了赤烏。甘井龍在花不語美術班附近的菜市場隔壁開了家小麵館。秋雁南飛!余秋雁也成了麵館的老闆娘。

  甘井龍的麵館叫西北麵館,店不大,整齊地擺著四張八仙桌,四張八仙桌的中間都擺放著一小壺醋、一小碟蒜泥、一大罐油辣子。麵館隔壁,也有家足浴店晚上發出粉色的燈光,余秋雁也罵那裡的女人是婊子。

  西北麵館常有千里馬物流公司的司機停車吃飯。千里馬物流的司機大多數都是西北老鄉。聽到他們的鄉音,甘景龍和余秋雁經常想家。

  兩年後的金秋,帶柳月剛在七台河尋訪完北大荒開墾史,正準備去大慶尋訪油田開採史的繆論,突然接到花不語的電話,叫他回趟南方。

  花不語給弟弟妹妹飾演繼父角色,演久了,何菇也在家庭戲中入了戲!花不語邀請繆論回來參加婚禮,順便也給何菇肚子裡的孩子取個名字。

  婚禮範圍很小,只請了繆論、餘墨、秦大川和馬三彪,選在何菇歇班的周末舉行。劉向榮和劉欣欣都被桂陽帶著在多米諾學美術。周婉儀要在家照顧秦有德,包了紅包卻沒跟秦大川來參加婚禮。餘墨帶了李颯。

  帶李颯路過菜市場時,餘墨遠遠看到姚瑤咯吱窩裡夾著書,在多米諾美術班門口跟桂陽交頭接耳,隱約能聽到他們的對話。「桂老師,這裡需要文化課老師嗎?我能帶初高中的文綜。」姚瑤扶了扶眼鏡看著桂陽。

  桂陽為難地說:「姚老師,這裡是興趣班,高中學生都是些藝術生,文化課有學校里的老師帶著呢!」姚瑤離開多米諾,怏怏地走開了。

  婚禮上,除了何菇和李颯,久別重逢的男人都喝了不少酒。花不語指著何菇微微隆起的肚子,說:「繆論,你給孩子取個名吧!」

  「還不知道是男孩女孩,怎麼取呀?」何菇羞紅了臉。

  「叫花融吧!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用。」繆論醉意朦朧。

  李颯接茬:「水滸里的花榮?」餘墨懂繆論,說:「融合的融。」

  何菇的臉紅得發燙,以為繆論和餘墨是調侃母子融合。其實何菇的理解完全沒問題,花不語只有娶了她,才算是真正地融入了這個世界!

  「要學會融合!新舊要融合,城鄉要融合,理想與現實要融合!」

  聽完繆論的解釋,餘墨抬手擦了擦眼淚,融合?談何容易!

  餘墨在新房裡沒少落淚,新房一直都沒有裝修。餘墨說過得越舒服就越愧疚難安,就越對不起埋在荒原上的老年、壯年和少年。李颯提醒過餘墨要幸福地活,因為犧牲的最大的意義,就是讓活著的人更好地活。

  餘墨哭著說:「還是火字旁的熔吧,熔融後才能融合。」繆論和花不語能體味到「熔」的痛苦,兩人淚流滿面。秦大川也哭得抬不起頭。

  秦大川知道,繆論和餘墨給他的兒子取名秦有德的含義,除了調侃他有開創之功,也是在諷刺他這個當爹的無德。秦大川也看得很遠很深刻,他的財富追蹤溯源,還是源自柳洲和桂霖,這兩個來自廣西的老軍人!

  秦大川不知道,多年後周婉儀衰老時,他帶個年輕保姆回家,她是不是還忍氣吞聲?年老色衰的周婉儀會不會又成為他在家裡供的擺設?

  何菇和李颯兩個女人看酒桌上的四個男人都哭了,一時無措。

  李颯說:「歡喜的日子,你們在這哭,像什麼樣子?」

  何菇也忙說:「火字旁的熔挺好,說不定孩子五行缺火呢!」

  「李颯也懷孕了。」餘墨請教繆論,「你也給取個名吧!」

  秦大川來了精神,說:「你家祖上十八代也都是農民,你家孩子也一出生就是城市戶口,你也有開創之功,要不叫余啟?」很久沒說話的花不語附和秦大川,表示贊同:「大禹的兒子,第一個君主就叫啟!」

  李颯擺手說:「我自己取!」她已經給高貴的文藝的餘墨在她滴著血和骯髒的軀體裡孕育出的孩子取名叫余醉,餘罪的諧音。餘墨說他是背著原罪走出了荒原,而李颯認為吃下余家長輩端來的生麵條時,她就對荒原和荒原上埋著的人背負原罪。餘墨哀傷地說:「咱孩子叫余晨陽。」

  「余晨陽,真好!」李颯流著眼淚,「男孩女孩都能用。」

  繆論端酒一飲而盡,告訴秦大川:「還是餘墨有文化!晨陽也是開啟未來的意思。早晨的太陽朝氣蓬勃,曈曈紅日裡孕育著新生,比你的那個什麼戶口啟,強多啦!」李颯笑著,眼淚止不住順著腮流到了嘴裡。

  她已經跟餘墨商量好了,孩子生下來,就把赤烏的房子和公寓都賣掉,去重慶或武漢開始新的生活。他們只想融入城市,不是非赤烏不可。

  馬三彪拎著馬詩欽姍姍來遲,掏出厚厚的紅包遞給花不語後,就在電話里忙著千里馬物流公司的調度,幾乎沒有空閒。馬詩欽很調皮。繆論傷感起來,秦大川的孩子叫秦有德,花不語的孩子叫花熔,餘墨的孩子叫余晨陽。他們都和馬詩欽一樣,生在城的裡面,而不是城的外面,他們不再是移植的盆栽,他們不再有鄉土的烙印。孕育出他們的土壤里,摻雜有多少艱辛、苦痛、卑鄙、骯髒、無奈?多少淚?多少血?多少汗?醉意朦朧的繆論腦海里閃現出一個靈動無邪的身影,是笑意盈盈的洛英。

  繆論感嘆,歷史總是充滿偶然。百年後,人們回眸國民記憶錄的時候,會不會得出一個結論,如果桂霖和柳洲兩個流浪兒,解放前就餓死在了廣西的舊社會,或是後來犧牲在了中蘇邊境的戰場上,也沒有一個叫周婉儀的小商販走進過柳月入獄後的家庭,又正巧趕上了蓬勃發展的黃金年代,是不是就不會有繆論和柳月這兩個老前輩整理的國民記憶錄?

  「繆兄,你珠玉在前,我瓦石難當!」餘墨說著,從李颯的小背包里拿出他幫繆論續寫完的小說,「鄙人狗尾續貂,把你的小說又補充了幾章,還在你前幾章的珠玉里,添加了不少泥沙,算是完成了終稿。」

  繆論放下酒杯,翻開稿子,發現餘墨把小說里的張三、李四、王五和趙六等一干人,都換成了餘墨、繆論、花不語、秦大川、李颯等。

  「你的小說,還沒名字。」餘墨說,「你自己加個名字吧?」

  「都不入流,我看就叫《邊緣》吧!」繆論又悶了口酒。

  李颯提議:「我看,還是叫《風塵風雅風月》吧!」

  婚禮結束後,幾個人相互告別,桂花的暗香連同深秋的微涼撲面而來。

  城市的黃昏,華燈初上,路邊的梧桐樹落葉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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