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桿大秤
2024-09-14 14:42:39
作者: 周葆亮
雪融大地綠,風吹梅花香。京小亮的母親姓薛,叫薛玉潔。
十九歲嫁進京家,收干曬濕、含辛茹苦、省吃儉用,養育著京小亮和京小曼兄妹倆,年過半百的薛玉潔,看上去與實際年齡並不相符。頭髮花白,滿額橫溝,盡顯滄桑。薛玉潔步行從美女屯趕到大運河縣城,一路打聽著走到大運河縣鐵路醫院。推門進了病房,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兒子京小亮,情不自禁的淚流奪眶而出。
「娘,你怎麼來啦?」京小亮激動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他急忙用手臂擦去眼淚,強裝笑臉說。
薛玉潔坐在京小亮的病床前,伸手擦了擦京小亮臉上的淚痕,輕輕揉搓著京小亮傷殘的腿,輕言輕語地說:「你這個孩秧子,好鞋不踩臭狗屎,逞什麼能?你不知道他荊小棍是個愣頭青,六葉子?」
「娘,你說他荊小棍到底是個什麼貨色?他要我給他留一捆電線,那電線是美女屯集資購買的,我能隨便送人情?我不給他,他就動手動腳。也怪我,不該讓著他,不是怕他盛氣凌人,不是怵他地痞惡霸,而是我堅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才弄到這一步。」
京小亮對母親薛玉潔說。
「你爺爺說得沒錯,在美女屯,荊家就是王法,你能更改的了嗎?惹不起,還能躲不起嗎。」薛玉潔說。
「躲,往哪躲?他想找茬,你躲到牆角旮旯,他也能把你揪出來。」京小亮唉聲嘆氣地說。
「解放前,咱家是落戶美女屯的逃荒要飯外來戶,住的是地窖子。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咱家才分到地主的三間房子住下來。你爺爺單槍匹馬與大門大戶的荊家拼了幾十年,誰能服氣,誰能佩服?吹著塵土找裂縫的人多了去了。」薛玉潔感嘆說。
「俺爺爺這輩子活得值了。當面背面,老老少少的沒有不誇他為人處世的。就說我干村電工吧,要不是俺爺爺找到荊大雷書記說好話,要不是荊大雷書記看在爺爺的面子上,肯定沒戲。」
京小亮感慨地說。
「有人人情在,無人斷往來。老古語沒有說錯的。這個人情太重了,你要知恩圖報,這輩子也不能忘了荊大雷的恩情。」薛玉潔對京小亮說
「娘,我聽鄭荷花說俺爺爺病了?」京小亮問母親薛玉潔。
薛玉潔吃驚地說:「荷花,荷花來過了?」
「她來看我的。」京小亮說。
「荷花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人好,心眼好。」薛玉潔讚嘆著。
「正因為她人好,心眼好,我打心裡喜歡她。」京小亮看著母親薛玉潔。
「喜歡歸喜歡,你知道人家喜歡你嗎?」薛玉潔問京小亮。
「等我出院了,找她問問。」京小亮笑著說。
「孩子,你要記住你爺爺的話,犯法的事不做,發苦的藥不吃,這是做人的底線,也是做人的原則。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要有骨氣,不能東風東倒,西風西歪。人活在這個世上,凍死迎風站,寧扶竹竿,不扶井繩。娘知道你的心思,婚姻大事不能強求。俗話說,板門對板門,籬笆對籬笆,講究門當戶對。你是個小小的村電工,人家是大學生。等到人家大學畢業了,還不遠走高飛?」薛玉潔對京小亮說。
「娘,請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京小亮信誓旦旦地說。
「你要是早知道該怎麼做,就不會挨這一頓打,就不會躺在醫院病床上了。」薛玉潔唉聲嘆氣地說。
「吃一塹長一智。光棍不吃眼前虧。我知道怎麼跟荊小棍這個呲毛撅腚的貨色較勁,不能硬碰硬,而要走拐彎抹角,迂迴曲折的路子,今後再碰到這類事兒,絕不會讓悲劇重演。」京小亮說著,用胳膊肘子支撐一下,坐了起來。
「以後遇到事多和你爺爺商量商量,你爺爺雖然識字不多,可他有頭腦,有智謀,單槍匹馬跟姓荊的較量一輩子,沒輸過。
你還記得我說過你爺爺一桿大秤的故事吧?『大秤』的雅號,是美女屯人送的,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呢。」薛玉潔說著說著,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在那個「瓜菜代」的年月里,誰都知道「粒米度三關」的典故。誰家的老婆孩子都餓得肌黃面瘦得沒了人樣。你奶奶和我眼看著你們兄妹倆餓得受不住了,俺們娘倆就結伴到生產隊收過的胡蘿蔔地里撿胡蘿蔔纓子,刨地底下被丟下的小胡蘿蔔,背回家煮了給你們充飢。
生產隊年終決算分口糧,一秤秤過了總數,再按人口分配總是不夠分的。一秤過,百秤出,多斤少兩的,誰能把持住?你爺爺說人心不平才興的斗和秤,秤平斗滿,怎麼能把不住秤?
你爺爺那句秤平斗滿的話,被生產隊長銘記在心。分小麥時,隊長就把那杆大秤交到了你爺爺的手裡。
那杆大秤秤鉤鉤起的僅僅是一粒粒小麥?那是全生產隊所有人吃一頓飽飯的希望啊。你爺爺就按照生產隊長的吩咐掌秤給全生產隊的社員分小麥。
咱們全家該分小麥52 市斤,也是你爺爺掌的秤。
你大就把你爺爺掌秤分給的52 斤小麥裝進布口袋裡,背回了家。一腳門裡,一腳門外,裝小麥的口袋還在你大的肩膀上,身後緊跟著斜眼子、歪脖子等幾個人,硬是把口袋拽著不讓放,偏要背回生產隊倉庫復秤。災荒年啊,自己掌秤給自己稱小麥,誰能保證人不為己,誰能保證沒有一丁點私心?
你的大腿軟了,坐在地上爬不起來大喊著:「天啊,您常說疼兒不給兒知道,打兒不給兒子笑。您這次掌秤分小麥,是疼兒子了,還是打兒子了?偏讓人家復秤,要是多出半斤八兩的,該怎麼辦?半斤小麥就是全家人一天的口糧啊……」
「心虛也沒用。在這個地盤,荊家大門大戶的,哪能容忍叫你大一個人攥在手裡?」斜眼子淫笑起來,眼睛眯成了縫。
「你以為就憑你爹一句『秤平斗滿』的大道理,就讓隊長俯首稱臣,甘拜下風?做夢去吧。復復秤就有你大的好戲看了。」
歪脖子勾著的頭揚起來時,兩個膝蓋彎曲著,癟下去的肚子鼓了起來。
有口難辯,只好復秤。
斜眼子、歪脖子將你大背回家的半口袋小麥抬進倉庫時,你爺爺傻眼了,他怎麼也想不到斜眼子、歪脖子等幾個人會來這一招。隊長一看馬到成功,心裡如同三伏天吃了涼西瓜,可在臉上還是裝作很嚴肅的樣子說:「你們這些熊孩子淨不干好事,人家掌秤給自家分糧食就該復秤,有這個必要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誰能保證他掌秤給自家分糧食不會多出半斤八兩?」有人起鬨了。
「人心不平才興的斗和秤。」你爺爺第一次在眾人面前發火了,「咱們當面鑼,對面鼓。假如多出半斤八兩,我挖隻眼自罰;假如不多,我摳你們的眼珠子。」
隊長掌秤, 小麥口袋掛在秤鉤上, 撒砣定星。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二斤整。
「布口袋還沒除呢。」你大聲說。
「這……」斜眼子張大了嘴。
「唉……」歪脖子搖著頭。
「滾!」隊長一看你爺爺正在卷腿捋胳膊要揍人,不失時機地給斜眼子、歪脖子幾個人發出「信號」。
你爺爺擼起袖子就要與斜眼子、歪脖子拼命。你想想,斜眼子、歪脖子敢和你爺爺過招嗎,早嚇得跑遠了。
大秤的故事,一直被鄉親們津津樂道,口口相傳到如今。
一桿秤,稱出了斤兩,稱不出人心。復秤,誰的主意?荊小棍他大伯出的餿主意。在美女屯,姓荊的人口占95%,那還有5%,雖然不姓荊,也跟姓荊的有沾親帶故的親戚關係。你一戶姓京的,跑那兒掌大權,把持著一桿大秤,誰不眼紅,誰能服氣?復秤,就是找茬,就是想讓你爺爺京大河心服口服,心悅誠服,俯首稱臣,甘拜下風。誰知道你葫蘆里裝的什麼藥,誰知道你肚皮里裹著什麼心?幸虧京大河沒幹見不得人的虧心事,要是心裡只有自家老小的生命,偏袒自己,多稱半斤八兩,早就被人薅住把柄拿下,在美女屯還能抬起頭來做人嗎?
薛玉潔眼含淚水說:「自從你大去世後,我帶著你和你妹妹過日子,全依靠你爺爺在外邊遮風擋雨,我拿你爺爺當成自己的親生父親看待,你爺爺也沒有拿我當兒媳婦看待,而是看成自己的親閨女。」
京小亮擦去臉上的淚水說:「娘,您放心,我也到了能夠分清青紅皂白,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孬的年齡,更知道您把我和妹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不容易。您辛辛苦苦熬著,就是盼著一雙兒女有出息,為爹娘爭口氣,為爺爺爭口氣,為家庭爭口氣。
兒子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您的女兒也不會幹出讓您丟臉的事兒。」
「你妹妹長這麼大,都是受到你爺爺一言一行的影響。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我相信你和你妹妹不會走歪門邪道,肯定能沿著你爺爺踩的腳印走下去。我相信你妹妹絕不會是歪瓜裂棗敗類貨,一定也是顆好苗子呢。」薛玉潔抹去臉上的淚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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