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荷花探病
2024-09-14 14:42:36
作者: 周葆亮
京小亮住進大運河縣鐵路醫院,左腿打著石膏,高高地吊在那兒。他仰躺在病床上,一雙眼睛盯著窗外,渴望著看見風景。
可是,窗外的風景被玻璃阻隔著,只帶來蔥蔥若失的充滿胸口的無名惆悵。他想下床走動走動,卻被頹廢的一條傷腿拖累著。他說不清這種惺忪迷離的心緒從何而來,完全像墜入深淵一般的情境,讓他痛苦不堪。自己枉為男人啊,不僅脫不了此等刻板情感,還連累著親人們擔驚受怕的折磨。為什麼我不能跟荊小棍一對一大幹一場?為什麼我抱著一種渺茫的無意義的為人處世原則?都說光棍不吃眼前虧,到頭上的拳頭能躲掉,那才是高情商的為人呢。京小亮思前想後,腦海漣漪,唉聲嘆氣地收回目光,兩隻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
「咚咚」,敲門聲驚動了京小亮,他歪著頭看一眼病房房門,輕聲說:「進來。」
門開了,鄭荷花手提著禮品走進來。京小亮看見鄭荷花走進了病房,一下子忘了傷痛。本想起身打招呼,可疼痛把他拉回了現實,不由人叫了一聲。鄭荷花緩緩走到病床邊,溫情地說:「你忘了自己的腿傷了?」
京小亮咧著嘴說:「你那麼忙,怎麼能抽出空來看我呢。」
鄭荷花微笑著說:「見外了吧,我再忙也不能把你丟在醫院裡不管不問啊。」
「這是硬傷,過幾天就能出院了。」京小亮說著,用心打量著鄭荷花。這才發現,眼前的鄭荷花與寒假裡見到的鄭荷花判若兩人。山腳下的鄭荷花穿著棉襖、棉褲,顯得雍容,臉色被寒風凍成青紫色。印象中的鄭荷花骨瘦如柴,弱不禁風,一陣風吹來,就能把她颳倒。而眼前的鄭荷花細皮嫩肉,高高的個頭,楊柳細腰,兩隻眼睛,含情脈脈,胸部豐滿,披髮過肩,蘋果似的臉蛋兒紅紅的。
從內心喜歡京小亮的鄭荷花愕然地說:「不歡迎我來醫院看你?」
「歡迎啊,怎麼會不歡迎呢。考慮你在讀大學,又要忙著寫畢業論文,太忙了。」京小亮真誠地說。
鄭荷花看一眼京小亮:「等大學畢業,我就回到美女屯,為建設家鄉盡綿薄之力。你怎麼看?」鄭荷花徵求京小亮的意見。
「賢出多福地,地福多出賢。你大學畢業後能回到美女屯,為建設家鄉獻計獻策,那是美女屯人的福氣。」京小亮真誠地說。
「你知道,我父親出車禍的時候,我才12 歲。我母親承受不住打擊,瘋瘋癲癲,掉進美女湖溺水而亡。我是吃美女屯的百家飯長大的,是美女屯的父老鄉親把我養活大的。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怎麼能忘了美女屯人的養育之恩呢。別人不說,就說你爺爺,他老人家口挪肚省,把節省下來的糧食送給我吃,積攢錢替我交學費,恩重如山啊。」鄭荷花眼含淚花說。
「甭說我爺爺,誰還沒有憐憫之心?扶弱濟貧,是咱美女屯人的傳統嘛。」京小亮寬慰著鄭荷花。
「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不能忘了美女屯,也不會忘了美女屯。」鄭荷花說著,坐到京小亮的床沿上。
「我也不方便給你倒杯水。對了,等一會兒小曼來,讓她帶你去飯店吃飯。」京小亮笑著說。
「小曼,她來不了了。」鄭荷花的心事,在臉上藏不住。
「怎麼,她怎麼來不了呢?」京小亮吃驚地問。
「她和你母親要照顧你爺爺。」
「照顧我爺爺,我爺爺怎麼了?」京小亮急了。
「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可我又不會說謊話。」鄭荷花那張蘋果臉上,沒有粉飾,薄嘴唇,挺鼻樑,出水芙蓉一般耐看。
「我爺爺到底怎麼了?」京小亮睜大了雙眼。
「你爺爺聽說你受傷了,心急如焚。再加上荊小棍逼你爺爺說服京小曼,讓京小曼嫁給他,他才同意讓施工人員在他的那畝責任田挖杆坑。你爺爺被氣病了,他那樣的年齡,撐不住折騰啊。」
鄭荷花極力想解釋清楚。
京小亮測身想爬起來,高高吊起的那條腿疼痛難忍,讓他齜牙咧嘴地倒吸了幾口涼氣:「我要不是躺在病床上,看我怎麼收拾他荊小棍!」
「拉倒吧,你好好的時候,也沒招人家荊小棍一指頭啊。省事饒人禍自消,讓人三分不為孬。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心大量寬,甭給小女人似的,小肚雞腸,喋喋不休。」鄭荷花數落著京小亮。
京小亮知道,在美女屯,像荊小棍這種人並不多見。在他的責任田裡豎根電線桿,他橫加阻攔,不惜動用上學的孩子以及學生的家長阻撓施工。爺爺出面勸說,他恬不知恥地想讓爺爺動員京小曼嫁給他才能同意挖杆坑,立電桿。明知道京小曼不會嫁給他,他這是故意氣俺爺爺的。為了得到一捆電線,居然動手動腳,出手傷人。進了派出所,派出所罰他賠償醫藥費。好了瘡疤忘了疼。荊小棍惡性不改,繼續在美女屯橫行霸道。京小亮唉聲嘆氣道:「一泡臭雞屎,攪和壞了滿缸醬。一個荊小棍,把美女屯攪和慘了。」
「我懂你。」鄭荷花說著,從衣兜里掏出300 塊錢,掖在京小亮的病床枕頭下邊,對京小亮說:「村里抄表、收電費的事,已經讓京小曼和張小翠臨時代管了,你爺爺有你母親和京小曼照顧著,你安心養傷吧。荊大雷書記說了,等你的傷好了,村電工的差事還是你的。由你管理美女屯用電的事,老少爺們都放心。」
「你能來看我,我就心滿意足了,怎麼還掏錢?把錢拿走,你用錢的地方多了。」京小亮看著鄭荷花,真誠地說。
「不是我的錢,是荊大雷書記讓我給你捎來的,他說讓你買點營養品補補身子,他看你瘦得皮包骨頭,心疼呢。」鄭荷花眼看著京小亮肌黃面瘦的憔悴面容,到嘴邊的話語又咽了回去。鄭荷花打個招呼,急匆匆地走出了病房。
京小亮躺在病床上,心裡怎麼想也想不通。架電是美女屯開天闢地的大事,是為了美女屯一千多口人過著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美好生活,受益的並不是我京小亮一個人,難道說你荊小棍不懂這個道理嗎?我挖杆坑遇到石頭,需要打炮眼放炮,你偏偏用碎石把沒來得及放炮的炮眼填上,我用挖子挖炮眼,你不懷好意罵我說是學跪棚的。我帶人敷設室內線路,你偏要多留一捆電線,我不給你,你就動手打人,還有好人過的日子嗎?
人與人之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京小亮思索著。我與荊小棍,一無怨,二無仇,他為什麼如此對待我呢?究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荊小棍心胸狹窄,目光短淺。
心裡容不下別人,眼睛看不到遠處。
人活在世上,犯法的事不做,發苦的藥不吃。這是京大河教育京小亮的為人之道。犯法的事不做,有的人能做到,有的人做不到。發苦的藥不吃,幾乎人人都做不到。人食五穀雜糧,誰能保證一輩子沒有大病小災?京大河不是被荊小棍氣得病倒了嗎。
病來如山倒,病去勝抽絲。生病住院,不吃藥不打針能行嗎?京小亮想著想著,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唉,難啊,好事難成呢。
不知不覺間,京小亮早已淚流滿面。
淚水清洗著頭腦。京小亮擦拭眼淚的時候,模模糊糊中似乎看到鄭荷花出現在遠方,她那白嫩的肌膚,隆起的胸脯,蘋果似的臉蛋,若隱若現。男子漢,難道就這樣輕易被打敗嗎,他荊小棍能一手遮天?你知道當好村電工意味著什麼?電工,是光明使者,是溫暖人間的天使,是照亮黑夜的螢火蟲。不埋怨誰,不嘲笑誰,也不羨慕誰,陽光下微笑,風雨中奔跑,那才是男子漢氣質,男子漢胸懷,男子漢品位。
是啊,人生,最美好的是希望,最寶貴的是品質,最難提升的是素質,最難實現的是目標,最難尋覓的是知音。京小亮要在人生的青春季節,明確目標,提升素質,修養品質,尋覓知音,實現希望,力爭在村電工崗位上書寫完美人生。京小亮躺在病床上,發自內心地自言自語著:「該放下的還得放下。該放下的不放下,這小小的心口窩,早晚會被堵塞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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