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颶風行動

  夜深人靜。

  幾位身穿深色工作服，頭戴安全帽的稽查人員悄悄走進運河鄉美女屯村，一道道手電光柱劃破了夜幕。

  京小亮的手機突然響起。京小亮接通電話，只聽電話里命令似的發出聲音：「快，我們在美女屯麵粉廠附近發現一戶用電戶掛線竊電。」

  京小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美女屯麵粉廠就是京小曼的麵粉廠。麵粉廠附近住著十幾戶人家，其中就有荊小棍開的農家樂飯店。掛線竊電，是京小曼的惡作劇，還是荊小棍被查？京小亮心裡在打鼓。稽查人員中，有運河鄉派出所的幹警，也有大運河縣供電公司稽查大隊的大隊長陸振國，還有稽查高手呂新平。陸振國的辦公室門上貼著「說情者止步」五個手寫大字，呂新平的辦公室門上貼著「說情者免開尊口」七個正楷書法作品。無論是「說情者止步」，還是「說情者免開尊口」，都明確地把說情者拒之千里之外。特別是大隊長陸振國雷打不動抽菸特純，褐紅色的煙盒不離手，一年四季不換煙。你敬他蘇煙、大中華，他都不抬眼看一眼，更不接一支。你說請酒、送禮？雞蛋吹響巴——沒門。

  稽查高手呂新平亦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兩袖清風。既然稽查人員查到了掛線竊電戶，那就依規依法處理唄。京小亮用手裡的手電照路，顧不得腳下凸凹不平的山路，凸起的石塊絆得他身子東倒西歪，一溜小跑，直奔美女屯麵粉廠附近走去。

  這一夜是黑暗的。沒有狗吠。美女屯麵粉廠水塔旁邊的白果樹，泛黃的樹葉為麵粉廠增添了一道風景線，可惜在深夜裡暗淡無光。南風想使盡吹落泛黃的白果樹葉子，給大地描繪風景。黃樹葉只在樹枝上跳舞，沒有默默飄落的心思。天上的星星，想用清醒的眼睛，穿透黑夜，來窺測美女屯深奧的秘密。

  京小亮趕到現場，運河派出所幹警和稽查大隊長陸振國以及稽查高手呂新平等幾個人正在拍照取證。四根裸鋁線與這家住戶的平房垂直距離僅有1 米，一根紅色與一根綠色的銅芯線分別掛在火線和零線兩股裸鋁線上。這戶人家燈火通明，大燈泡的光線格外刺眼。門頭上，農家樂飯店電子顯示屏滾動著，兩邊的電子貓招手示意，嘴裡不停地說：「聞香下馬，知味停車。」

  陸振國、呂新平等用電稽查人員和運河派出所幹警敲開農家樂飯店的房門，30 多歲的荊小棍拉開門，一看來了幾位陌生人，轉身想順著樓梯跑到平房上銷毀證據，可呂新平、京小亮等人的腳步更快，跑到荊小棍的前頭，擋住了他的去路。

  荊小棍傻眼了，站在那兒，呆若木雞。他雖然嚇傻了，臉黃了，可他的心跳的速度更快了。他在想，人大愣，狗大呆，包子大是韭菜。怪不得京小曼嘲諷我荊小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呢。

  本想耍個小聰明偷電用，降低農家樂經營成本，多賺點外快，這下壞了，乾草包老頭——丟大人了。我偷電的手段如此高明，手段如此隱蔽，縣供電公司的稽查人員和派出所幹警為什麼會逮個正著？船底不漏針，漏針無外人。地頭無鬼不生災。這事肯定是京小亮舉報的。荊小棍想著想著，就想到了京小亮，想到了如何給京小亮一點顏色看看。

  陸振國、呂新平等用電稽查人員和運河派出所幹警爬到平房一看，這才弄明白他的竊電伎倆：女兒牆上安裝著一個插座，紅、綠銅芯線一頭銅芯裸露，彎了一個120 度彎鉤，輕輕掛在兩股裸鋁線上，紅、綠銅芯線另一頭直接插入安裝好的插座上實施竊電。

  荊小棍這起竊電案蓄謀已久，他在建平房開農家樂時就瞅准了掛線竊電的有利地形。

  稽查人員詳細統計了荊小棍的用電負荷，電暖氣、電磁爐、電視機、電風扇、空調、冰櫃等家用電器一應俱全，累計達到7千瓦以上。

  事實面前，不容狡辯，荊小棍乖乖地在《竊電處罰通知書》上籤下自己的姓名時，突然受到當頭一棒敲擊似的產生了失望的控制。渾身顫抖著，胸口涌滿寒噤。心裡發狂的很想找條地縫鑽進去。但是他望見了案板上有一把雪亮的菜刀，他拿起菜刀時，手是顫抖的。陸振國、呂新平、京小亮等以為他荊小棍要行兇殺人呢，急忙上前奪下菜刀。

  「我不是殺人，我不敢殺人，我想自盡行了吧？」荊小棍說著說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俗話說，寧看賊挨，不看賊吃。一根長長的綠色銅芯線插入電錶箱的二級開關後，順著牆洞引進自家室內。長長的綠色銅芯線沒完沒了扯進屋裡，稽查人員順著平房天窗爬上去一看，這根綠色銅芯線變戲法一般越過一家平房向另一家扯去，又沿著這家平房的天窗進入了室內。稽查人員順藤摸瓜，竊電真相浮出水面。

  樹遮不住鷹眼，拳不打練家。藥農進山見草藥，獵人進山見禽獸。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大運河縣供電公司稽查大隊大隊長陸振國及稽查高手呂新平在全縣用電稽查員培訓班上，用各自經辦的稽查案例講解著稽查要領和技法。

  大運河縣供電公司積極貫徹金陵省電力公司「颶風行動」打擊竊電行為會議精神，爭取大運河縣公安機關大力配合，充分利用營銷信息管理系統、用電現場管理系統等技術手段，重點對城中村、城鄉接合部以及有重大竊電嫌疑的賓館、酒店、餐飲娛樂行業、網吧、個體工商業、承包企業和美女屯村等居民用電進行普查，重點查處竊電團伙、竊電專業戶以及銷售竊電裝置的不法分子，震懾了竊電行為的囂張氣焰。

  一種懲罰自己的心情煎熬著荊小棍，他悔恨自己的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總認為全縣幾十萬家用電戶，自己偷點電用，神不知，鬼不覺。況且我荊小棍是在女兒牆上安裝插座，紅、綠銅芯線一頭銅芯裸露，彎了一個120 度彎鉤，輕輕掛在兩股裸鋁線上，紅、綠銅芯線另一頭直接插入安裝好的插座上 ，誰能知道如今的用電營銷信息管理系統太先進，居然能在電腦上查到我荊小棍竊電？荊小棍老是想著，從自己的胸膛里挖出那顆越來越自私的心，丟給狗吃了，那該多好啊。

  世上沒有後悔藥。沒有證據證明是京小亮舉報的，即使是京小亮舉報的，人家是美女屯村用電管片經理，也是職責範圍內的事兒。既然竊電被查，那就只有面對現實，接受處罰。追補電費應該追補多少，是不是追究刑事責任？這事荊小棍心裡沒底。能不能向京小亮打探打探？京小亮這傢伙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甭想從他的嘴裡得到一丁點信息。從京大河身上打開豁口，請京大河出山給京小亮做工作，能不能網開一面？荊小棍提著兩瓶運河大曲，又準備讓廚師炒幾個菜拎著，這才想起來，因為竊電被查停止供電，炒菜爐子熄火多時了。電力不是萬能的，沒有電力萬不可能。沒有電力火車能提速嗎，沒有電力高鐵能出現嗎？電力早已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呢，有多少創新成果離開了電力，有多少科技進步依靠電力？沒有電，就連我的農家樂也樂不起來了呀。

  荊小棍提著兩瓶酒走到京大河家的大門前，只見院子裡燈火通明。京大河坐在院子裡的電燈下，手捧著棗木長杆菸袋，巴嗒巴嗒抽著旱菸。荊小棍把手裡提著的兩瓶酒放到大門一旁，走進京大河的院子，急三步靠近京大河身邊，撲通跪在京大河臉前，嚇得京大河急忙站起身來，發現是荊小棍跪在那兒，彎下腰拉著荊小棍：「小棍侄子，你這是玩的哪一出？遇到天大的事兒，也得起來說話啊。」

  「京大伯，老英雄，活菩薩，你得開開恩，救救我。」荊小棍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苦苦哀求著京大河救救他。

  京大河從荊小棍聲淚俱下的敘述中終於聽明白了，原來，荊小棍說自己眼看就到四十歲了，仍然是廟門旗杆獨一根。由於教學能力低下，被學校貶為後勤人員，在學校教師隊伍中抬不起頭來做人。隨著美女屯的發展壯大，知名度、美譽度越來越高，到美女屯旅遊的人越來越多，他才急中生智開了一家農家樂飯店，本想著積攢點錢留著娶個媳婦，安分守己過日子。沒想到，人該倒霉喝涼水都塞牙。京小亮一舉報我荊小棍偷電，人家大運河縣供電公司的用電稽查人員和運河派出所幹警就連夜找上門來，逮個正著，有口難辨，只好自認倒霉。

  京大河放下棗木長杆菸袋，掏出老年手機，撥通了京小亮的電話：「小亮，我問你個事，荊小棍偷電被查，是你舉報的？」

  「爺爺，你怎麼知道的？你年紀大了，不用管這事兒。再說，他荊小棍竊電，證據確鑿，你想管也管不了了。」京小亮的聲音。

  京大河關掉手機，看一眼荊小棍，拿起自己的棗木長杆菸袋，裝上菸葉，點著火，巴嗒巴嗒抽著旱菸，煙霧在臉前縈繞，看不清京大河臉上的表情。

  「京大伯，老英雄，活菩薩，你倒是說話啊？」荊小棍急得抓耳撓腮，在京大河面前打轉轉。

  京大河把棗木長杆菸袋往地上一磕，不耐煩地說：「你讓我說什麼？」

  「你給我個痛快話，是管還是不管？你要是管，就訓訓你孫子京小亮，讓他出面到大運河縣供電公司打探打探，我這個事是怎麼處理的。是的，我和你老人家，我和京小亮，都有疙瘩，都曾經不愉快過，可那畢竟都過去二十多年了，疙瘩宜解不宜結嗎。」

  荊小棍兩手一攤，兩眼盯著京大河的臉，不說話了。

  「就事論事，你這事我管不了，也不該我管。你不要東扯葫蘆西拉瓢，陳貓死老鼠往外扯了。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過去的事，早已被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誰還留在記憶里添堵？」

  京大河話音未落，拎起棗木長杆菸袋向大門走去。院子的大門是敞著的。京大河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一眼荊小棍，那眼神傳遞著逐客令的滋味。

  荊小棍又不是傻子。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京大河那逐客令的眼神。荊小棍一看京大河向大門外走去，他還以為京大河看到了他拎來的兩瓶酒放在大門旁呢，登時滿臉發燒，額頭青筋勃起，撅著嘴，搧動著鼻子，牙齒咬得吱嘎吱嘎響。恨不得把這個不識抬舉的老東西京大河生吃了，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恨他是個老頑固的品性，恨他高傲得目中無人，恨他把每一個美女屯人都不放在眼裡。

  然而，恨著恨著卻又讓荊小棍恨不起來了。他仿佛跌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深坑，感到了窒息般迷糊。他的眼睛被《竊電處罰通知書》遮住了，他的心愈來愈重地往下沉。他期盼著一場暴風驟雨來臨，洗滌著自己的頭腦，洗滌著自己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