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錢潮
一
時光流逝，一晃聞傑帶過祥子這邊來的小兒子都六歲了，這孩子祥子特喜歡。他把在雜戲班他師傅收養他時用過的「幼齡提早教育法」教導在這孩子身上，效果靈驗，這孩子還沒上學，字典上的字他幾乎全認識。這才知道，孩子記性好和幼兒早教確實有關，他做好準備，趁孩子小記憶力好，還得在他身上下些工夫，在祥子看來，天才也是逐漸成長起來的。
晚飯後，祥子在大廳里沙發上坐著。鄭何玉芬端杯茶遞過來：「哥，看電視了麼，鄧小平在南方視察。」
「看見了，香港回歸已成定局，那可是世界窗口，中國一定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聽說沒，鄧小平在南方視察，手就這麼一揮。」鄭何玉芬手在空中劃個圈。「你猜怎樣？深圳就成了經濟特區，火爆起來了，一天變一個樣，發展快得很！」
「唉，怎不在我們這兒畫一圈，按說我們這裡起步也不晚，可十年了，還沒成個型，還是不像個樣子，我看，再不加快步子就要落後了。」
「是，老實說，目前我們這條件不錯，依山傍水靠近沿海，而且……」
來日上午，公司總部開全體管理人員會議，下屬企業上百家，這裡就像個政府機關。
樓下廣場上來了許多車，萬市長來了，後面車上陸續下來不少人。原來馬省長光臨，特意到槐花城來視察，祥子先前見過他幾次面，但不算太熟。
萬市長半禿頂，上樓時有些吃力。「馬省長，你說兩句？」馬省長擺了擺手，萬市長便接著說：「本著中央改革開放精神，省委決定在我們槐花寨建立經濟特區，祥子，領導上有意讓你擔任負責人。」萬市長手搭在祥子肩上接著又說。「已經是破格提拔，按常規，你還不符合標準，補辦完相關手續再正式任命。還有，經過研究決定，鄭何玉芬同志擔任開發區總指揮，她的資歷文憑勝於祥子，至於組織問題要儘快解決。」
祥子有些為難。「恐怕……我只是當過幾天廠長，缺乏經驗，恐怕很難勝任。」馬副省長站起身，滿腹厚望地說：「新形勢，大家都沒經驗，摸石頭過河，發展才是硬道理。至於特區政府幹部人員編制問題，我們大家同心協力，一定會儘快解決，現在是大好機遇，形勢不等人啊！」
「小伙子，幹事業需要膽量，大膽往前闖，路是人走出來的，我老了，說話要退下來，不然我就過來協助你。」萬市長心餘力絀地說。
特區運行方案初步敲定，省市領導們研究到太陽西落才走，答應儘快配備得心應手的領導班子。祥子心裡也很興奮，槐花城騰飛發展的時候到了。
城區中路，槐花寨老寨子南，道兩旁坐落著各樣新穎別致的樓房，有座十層大樓與開發區總部只隔一條道，底座圓體石柱結構，泥石工藝落成，相當雄偉壯觀。
一輛轎車從天河市方向駛來，拐入廣場，在樓下不遠停下，車窗里，露出一個臉上卡著大墨鏡的人。
「看見了嗎老賈，你這個同學不是簡單人物，為自己打造一個獨立王國，多麼漂亮的政府機關！」一個大臉盤的人指著車窗外說。
「洪局，你不了解我這個同學，表里如一實在著呢，沒什麼野心。」
「此人和你關係如何？」叫洪局的大墨鏡問賈中貴。
「還行吧，文化大革命時期我們穿一條腿褲子，關係始終不錯。」
「賈官，背不住你的運氣來了，這把交椅你要能坐上，給天河市委書記也不干。」洪局胸有成竹說。
「你是說……」幾個人在車裡議論著，神神秘秘的，車后座還有一個圓臉，年齡稍大一點的人搶著話說：「我說中貴，大家鼎力相助，日後當上特區一把，到時候別把我們給忘了。」
市長辦公室里，林大賀和田廣博坐一起說話，好半天萬市長才從外邊回來，他顯得很興奮。
「都是同學走到一起，正是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候，到槐花城去協助祥子工作。」
晚上，萬市長剛進家，賈中貴愛人蘇萍從門裡迎了出來，她是萬市長妻外女，當初嫁給賈中貴還是萬市長做的媒。
「萍兒啊，最近中貴對你怎麼樣？」萬市長關切地問。
「他呀，還不是那樣，驢子脾氣，一初八套，不過對我他還沒那個膽！這不，縣長當好好的，硬讓我來找你，要調到什麼槐花城去，莫名其妙……」
正式任命前幾天，出了差頭。祥子以毛建國的名字入黨，在姓名上出現問題引出事端，需要調查落實，暫時做槐花城一把手有爭議。
萬市長也沒有辦法，祥子提議讓林大賀當書記，賈中貴做區長，可賈中貴目前是縣長，林大賀才是鎮書記。無形中祥子的提議，賈中貴心裡很不是滋味，況且暗中為達到自己的目的，他耗費了不少腦筋。
書記區長由誰擔任，暫時沒定下來，賈中貴和林大賀只是負責人。不過祥子被選上了人大代表，都叫他徐委員，說話比領導好使。在這裡百姓心目中，似乎人大代表這個爵比哪個官銜都大。
探索運行中，槐花城就這樣畸形發展著，是官不是官，該管官不管，不該管官管，不是官管事。新形勢下，新特區，所要做的事情也大都先前沒做過，捋不出頭緒，只能不在乎官銜，祥子忙，許多事都找他，由不得怎麼樣，逼著走。
有一階段，街上常能看見有兩輛政府的銀白色轎子，中間夾著一輛黑色奔馳車特別搶眼，祥子就坐在裡邊，一邊一個大墨鏡，西裝革履陪著。
祥子的功績人所共知，沒他就沒有今天的槐花城，也就沒有這個特區。大家都聽徐委員的，害得祥子不敢多說話，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事實上他已經被限制，不能公開露面，走到哪裡，徐委員一到，前呼後擁，弄得他很不隨便也很不舒服。
新調來的官員們都在忙，工作上的事，官場上的事，等待著就緒自己的位置，雖然心裡都有個譜，但情況在不斷的變化，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賈中貴會做事，自從祥子當上人大代表，就派兩個秘書天天保鏢似的跟著，有好幾次祥子跟賈中貴急：「幹什麼？我不需要秘書，也更不需要什麼保護！」儘管祥子發火，但也無濟於事。
上班時間，祥子的車在門前等著。他下了樓，偷偷地從側門溜出來，穿過院牆來到爹家後院，拉開車庫門，開出他那台老上海轎車向南駛去。
此時，許多事情像團亂麻捋不出頭緒。山南區居住別墅，除國家給部分搬遷費外都是貸款，已經到期，不拿出解決辦法，銀行就要起訴到法院，所有的錢全是祥子經手總公司擔保。
祥子跑了一整天，從寨北區回來已是傍晚。他坐在車上心裡琢磨著：農業、養殖業，貸款九千多萬，如果不走出條新路子，問題很嚴重。
鄭八級老伴在廚房裡忙活，見祥子回來，廚房裡轉一圈出去了。這孩子准一天沒吃著飯，便端碗飯和一盤炒豆腐上樓來，嗔怪地說：「你呀，總拿身體不當回事。」
「媽，喊一聲我下去吃就是。」
「就知道你餓了，先吃一點，我去做菜，一會大家都回來了再一起吃。」老太太下樓半截回過頭又說。「剛才有個腿有點瘸的小伙子來過找你，他說一會兒再來。」
剛吃完飯關五就來了。「我說祥子找你真難，白天我到公司去，連鄭總都不知道你去哪裡了。」
「坐，有事嗎？」
「有，頭些日子買了台小客車在城區里跑，你猜怎樣？效益不錯，我想多買幾台，再說也方便群眾。」
「哦？是件好事，你考察考察客流量，得需要多大規模，要干就像個樣。」
「考察完了，按槐花城現在的規模，開闢十條路線，眼下有八十台車，也不一定夠用，你看如今槐花城是什麼樣子，滿街三輪車到處撞屁股。」
「那就先干十條線的嘛。」
「說得輕巧，錢呢？所以才來找你。」
「啊，原來是來搞錢，和你說我還為錢的事上火呢，就是羅鍋上山錢緊。」
「那就玩完，我的夢算白做。」關五泄氣。
「得多錢？」祥子問。
「一台小客車五萬，先買二十台就得一百萬！」
關五話音沒落，鄭何玉芬從外面進來，祥子給關五遞個眼色小聲說：「錢來了。」
鄭何玉芬脫下外衣掛衣掛上說：「五哥，白天見你那台車，六根輪胎壓放炮四個，要錢不要命啊！」
「唉，我也沒辦法，車少人多，乘客都往上擠，這不找你來了嗎。」
關五把剛才說的話重複一遍說。「怎麼辦吧，幫個忙，我是人埋汰兜里乾淨，沒錢。」
鄭何玉芬瞅一眼祥子：「你們倆是不是做好了『豆腐』，等著我回來吃？」
祥子忙解釋：「哪裡，五哥他也剛來，再說，缺你這豆漿真點不出腦來。」
「哎，五哥，用錢怎不找你同學？嫂子當行長了，幹嘛揩我個體戶？」
「別，可別去找聞傑。」祥子阻攔。
鄭何玉芬立刻覺得出祥子又要有用錢的地方了，忙問：「哥，你又要幹什麼？」祥子沒吱聲。
鄭何玉芬打了個愣，又問：「白天大家找你一天，哪裡也沒見有你，你去哪了？」
「找我幹什麼？」祥子問。
「知道嗎，新官上任，書記是賈中貴，林大賀沒當上一把手，我看賈中貴這個人……」鄭何玉芬沒再往下說。
「誰干都一樣，賈中貴沒大賀實在，不過都是不錯的幹部，你說是不是老關？」祥子轉頭面向關五。
「我看還是林大賀厚道，為人處世實實在在，不像賈中貴虛頭太大。」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嘮起來，談論著政府官員落實的事，關五突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我說，別往一邊扯，你們兩個商量，我的事該怎麼辦……」
很晚聞傑才回家，祥子躺床上沒睡，雙手托著腦袋，眼睛瞪著屋頂，像有多大心事。
「喂，想什麼呢？沒魂似的。」聞傑說完話躺下來，手拐著頭，另一隻手在祥子臉上關愛地拍了兩下。有頭一次婚姻失敗教訓，聞傑特注意感情上的溝通，時時不肯放鬆，她以為對愛人，再忙也不能冷淡。
自從鄭何玉芬來到槐花寨，又增加她幾分顧慮，玉芬年輕漂亮又有錢，和祥子又有那麼一種特殊的關係。如今搬到一個房沿下住，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玉芬是個穩重的姑娘，但是就是不找對象，聞傑心裡明白，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的心。
祥子挺起身坐了起來，很是鄭重地說：「聞傑，無論如何你還得幫我一把。」
「喂，今兒個怎麼這麼客氣？」聞傑不解。
「小區建設貸款，我們公司擔保，我想移到我們總公司戶頭上可以嗎？」
「那得請示研究，不過你這不是犯傻嗎，哪有往自己身上攬債務的？」沉默了好一會，見祥子沒有那種意思，聞傑收回自己的胳膊。
「怎麼了，你還有什麼打算？」
「我，我不能再向玉芬借錢了，乾爹那邊的錢也讓我花得太多。」
「你又要幹什麼？」聞傑追問。
「修鐵路專線。」
「啊？你瘋了！」
聞傑一下子坐了起來，她太了解祥子，不是開玩笑，她臉上呈現出那麼一種無奈和困惑……
新政府官員就職，事情馬上多起來，組建八大局，落實各方面行政區域領導班子，成立報社，購買車輛，吃喝拉撒，要做的事情像亂麻千絲萬縷。
常委擴大會議上祥子提議：「枝節問題逐步完善，主要面向經濟發展。」
賈中貴打趣地說：「祥子，你小子真是經濟腦瓜，像長了前後眼，先把樓堂管所蓋了，等著我們去買，上邊撥下來錢又讓你掏走。」
「話不能這麼說，這條街本打算做商業區，硬叫政府給要去，我可少賺八百萬。」
會上祥子主張：「建糧食儲備庫、屠宰加工廠、延伸鐵路專線。幾個項目建設，預算總投資三個億。」
在坐的人都感到驚訝，事是好事，發展前景廣闊，可哪裡弄這麼些錢？
「事情就是這樣，要想經濟迅速發展，首先必須解決眼下存在的問題。」祥子態度堅決。
爭論好一會，賈中貴才勉強表態：「本著誰開發誰受益的原則，糧食儲備庫、生產資料公司，由政府負責修建，政府籌備資金來源，至於養殖基地、多種經營、延伸鐵路專線等有關項目，都由開發公司完成。」
從區府大樓出來，祥子心裡琢磨，本來這些工程政府都該承擔過去，可賈中貴連糧食儲備庫他都不想干，不過是硬逼著沒辦法。從酒廠引出鐵路線，經古廟到寨北，到槐花城北站，就得一大筆投資。
祥子回到開發公司總部，鄭何玉芬沒在總部，到製藥廠那邊去了。
老總管馬校長走進祥子辦公室來。「好消息，剛才胡浩廣州來電話，說泥石工藝產品，有十五個品種國內外商家批量訂貨，至少掙回兩千萬。」
祥子高興：「太好了，正需要錢。老總管，您估計都算上我們還有多少盈餘？」
老總管沉思了一會說：「加起來，不太準確說，差不多至少也得有兩億五千萬元吧。」
「好，您把所有我們總公司擔保的銀行貸款，都移到公司帳戶上，就算欠我們的，有到期的貸款馬上還上，剩下的錢我有用處。」
老總管去辦理，鄭何玉芬進來聽見，不解地問：「你又要幹什麼？」
祥子說出全盤計劃。「我已經琢磨許多天了，正要跟你研究如何實施。」
「不是已經說好了嗎，今後大工程項目，推給政府去實施，不要大包大攬，免得出力不討好。」
「玉芬，你不了解情況，這些官員，雷聲大雨點小，怕擔責任，又要撈功績，所以要干還不邁大步子，推下去時間就錯過了，什麼事也幹不成。」
「你又不是主要領導，管那麼多幹什麼，修鐵路，錢投進去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錢，生活上只要一點點就夠了，槐花城的發展是有連帶關係的，哪一環節出現阻礙都會影響全局。你，你是擔心……」
鄭何玉芬無奈的表情：「不是錢的事，你這個人呢，別挨累落一身不是，真讓人擔心！」
「就這一次，以後我只當看不見，不過這回不干不行，會影響整個經濟發展。」
這種事情發生過幾次了，最後都是鄭何玉芬妥協。
為貸款的事，聞傑跑了幾趟省里，雖然沒費太大的勁，但聞傑一點喜悅的意思都沒有。她捧著撥款單，心情十分沉重，兩個億！誰知道金錢的注入，將來會發生什麼？她不知道。不管結果是好是壞，她都覺得有很大的壓力。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槐花城變特區轟動不小，外地來到槐花城這裡淘金的人越來越多，各行各業的都有，人口不久增加到一百二十多萬。
有錢的到這裡投資，做生意買地盤炒房地產。沒錢的到槐花城打工，做小買賣。街頭小吃烙大餅，一天也能掙五七八十，馬路邊檫皮鞋，冒尖的一天能掙三百元！可想而知，這時節能掙百八的就是能人啊。可不得了，槐花城富起來了，到處是錢，只要肯哈腰，錢有得是賺。
經濟開發總指揮辦公室里，鄭何玉芬滿臉無奈。修鐵路那邊剛轉去一筆款，古廟新設個火車站，預算外用款，又是要錢，事情剛辦理完祥子又來電話：「米業這邊，進一套日本碾米設備，錢不夠，再給轉過來五百萬。」
「什麼，米業工程不是由政府那邊負責嗎？你怎麼又包攬了過來啊！」鄭何玉芬驚訝又有些懊惱。
「哎呀，是我提議要好一點的設備，既然做就做好，免得過後還得……」
擰不過祥子，只好給轉錢。祥子哪裡知道，藥業公司那邊的錢都讓他給占用了一大筆資金。實驗室用款，玉芬只好給她母親打電話，又伸手要錢。
鄭何玉芬和聞傑兩個女人，一個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默默地斷送掉自己的青春，管不了自己，只有跟隨著祥子往前跑。另一個圓了自己的夢，為愛而傾心付出，像吃了迷魂藥似的，使儘自己渾身的解數努力著。
在兩條金錢供應線上，只有上帝才知道，祥子這列加足燃料的火車能跑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