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09-14 14:49:52
作者: 彭友懷
「夏季流浪的人歸來,梨花滿園開,走進家門我看明白,家鄉面貌改,門前的楊柳長成材,爹娘頭髮白,我淚水掛滿腮……」
音響里放出最強音,第二次電話鈴響,祥子才聽見,他關閉了唱機。
「喂,哪一位?」
「嘻嘻。我叫霍得,您一定很思念家鄉吧。聽著,我也給您放一首歌曲——歸心似箭。」
電話里傳來陌生的聲音,祥子從來沒聽見過,說了好半天他才弄清楚。
「啊,你是霍達的兒子,我知道,霍達是我同學。什麼,股票?我和你說,你拿我當神仙了?那是瞎貓碰死耗子,我對股票市場一竅不通。啊,二十萬報酬,還不用我動地方,遙控指揮!哈哈,小兄弟,從你爸那論你得管我叫叔叔,我沒說假話,也不是給我多少錢的問題,而是對投資股票我確實不懂。」
霍大肚子兒子,電話里沒完沒了,懇求祥子給他當幕後指揮。
「叔,你就放心,不管賠掙一年給二十萬薪水。」這小伙子炒股,差不多賠掉了他父親這些年積攢下的老本。
放下電話,祥子思緒萬千,一晃十年了,家裡的影子只在他記憶中,這個記憶在他腦海里不會變化。可十年啊,自然界光陰里只是暫短的一瞬間,但在短暫的人生中又是多麼漫長的歲月,家裡會發生怎樣的變化?他不知道。
在他的記憶里,無論家鄉怎樣變化發展,它還都屬於農業的。百分之八十的耕地,工業商業住宅也只占邊邊沿沿。還記得臨來前,因為反對占用耕地和洪區長鬧翻了,否則自己也許不會到南洋來。就是嘛,無論怎樣發展繁榮,其目的都不是為了消滅農業,而是農業的進步。人類准不能吃硫氨喝化工水,糧食一定要吃的。也許有一天,人們抓起一把土就能轉化成糧食,那是未來的事,現在和將來每個人都需要吃糧食,農業的進步是全世界的進步。農業的輝煌是中國復興的標誌。
祥子思來想去,又繞到他那個股份農業城鄉一體化上來,這個計劃,在他的心中也有十好幾、二十來年了,具體是什麼樣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在他的意向中,農業產業該是最富有、最有主動權的,因為它把握著每個人的肚子。糧食是萬能的原料,它能造汽車,讓汽車跑,蓋大樓,做衣服。
祥子坐在那裡胡思亂想,他甚至把農業的進步發展,上升到人類文明的高度。在他的幻想當中,農業是最神聖的,幻景里出現的屬於農業的面貌,比任何一個城市都舒適壯觀,祥子就是這麼個人,總喜歡異想開天。
到底是錢起的作用,允許他無限遐想。就是!如果人有命運的話,那麼命里註定我會有這筆錢,鼓勵我去做自己感興趣的事,鼓勵我去做應當做的事情,該是做出決定的時候了,我要回家,他自言自語。
一整天祥子哪也沒去,就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上,面向窗外,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每當這個時候,門口進來的人都悄悄退出去,擔心打擾著他,知道他每當陷入這種境界,就一定在思考著重大問題,都不去干擾他。儘管看上去他很含糊,亂糟糟的頭髮,穿著也從不講究不瀟灑,看不出氣派,給人一種鄉下人土實的感覺。但他的頑強執著勁,刨根問底的精神,而且關鍵時刻他總能想出辦法把大家帶出險境,又那麼機智勇敢,從不計較個人得失,讓這裡的人都很尊重他。
此時此刻在他面前,滿屋子裡都是槐花城的景象,高聳雲端的大青山,清泉腳下的槐花酒廠,米業公司大樓,一望無際的田野,他如痴如醉,心已經飛到另一塊屬於自己的國土上,此時此刻他的心已經飛了。
下半晌,是這裡最熱的時候,熱得一切都是那麼沉靜,海浪聲都顯得那麼懶洋洋,鳥兒不知躲到那裡歇涼,停止了鳴唱,一切靜悄悄。
門外傳來高跟鞋走出的雜沓聲響,隱約聽見的交談的笑語,劃破了靜靜的後晌。
有人來了,祥子以為是珍珍,心裡說,正好和她公開自己的想法。這些日子他有意安排這兒的工作,妥善處理繞手事情,不要再推遲了,遲早要和大家說明自己回國的想法,晚說不如早說,大家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腳步聲臨近,祥子轉過身來,門口出現兩個女人的面孔突然映入他的眼帘,頓時使祥子驚呆了,像有人使了定身法,使得他直愣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腳步聲停下來,六隻眼睛匯聚到一起,屋子裡突然寧靜,寂靜得只剩下各自起伏的呼吸聲。
多少年的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卻又都瞬間變成了空白。大家誰也沒說話,誰也沒有動,似乎有一種力量,把她們牢牢地粘在那裡。
是她,陳青!他一眼就看出來,除了像安了假的花白頭髮外,全能瞅出她原來的模樣。他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他突然從椅子上躥起來,雙手摟住了兩個女人。
祥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被火燙了似的鬆開了雙手,他滿面通紅,犯了錯似的低下頭去。
這兩個人的突然出現,祥子根本沒想到,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心情一激動,一瞬間的心裡空白,便把兩個人都摟在懷裡,才一忽發覺有些不妥。
平靜下來,剩下的只是各自不同的侷促。也許為了緩和不自然的局面,稍白頭髮女人先說話:「傻小子,還是那麼憨,過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只能把它推向歷史,忘卻吧,讓我們重新開始。」說著伸手把身邊的人推向祥子,「我把她給你帶來了,老師早就說過,給你找一個最適合的愛人。」
婭妹撲到祥子的身上,一隻手捶打著他的前胸,委屈得嗚嗚痛哭。但是這樣的悲喜只是暫短的一瞬間,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立刻鬆開了摟在祥子肩上的手,站到一邊去,顯得很悲涼,臉上出現黯淡的表情。陳青和祥子都感到茫然,不知道怎麼回事,瞬間的表情很能讓人看出來,在婭妹內中還隱藏著什麼不能說出的苦衷?
歐陽夫人和婭妹的到來,無疑給這裡增添不少喜慶,珍珍領著姐妹們湧進房間裡來,她是最高興的一個,拉著婭妹的手:「你可來了,這老大,今個橫下心留下來,明個又要走,整天像丟了魂似的。這回你來就好了,男人你知道不,身邊沒個女人就不行!」
「哎,珍珍老闆,別這麼說話,老大這些年沒有女人了?還和你睡覺了不成!」小婷婷拿老闆說笑。
「我打你這張嘴,胡說八道。我的意思不明白嗎,這回老大就可以安下心來在這兒工作。」珍珍微笑著給了小婷婷一巴掌,沒再理她,轉身又和陳青說:「歐陽夫人,這回您來,不會很快就走吧?」
「是的,我需要在這兒住一段時間,學院裡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那太好了,有時間給我們補習英語吧,我們的英語水平太差,說出的話簡直就是中國式英語。」
「可以,我會擠出時間來辦個英語補習班,保你們學得又快又省力。」
大家還在談論著,祥子那裡站起來,語氣中帶一些沉重說:「各位同胞們,有個事今天要和大家說,我已經思考了好幾天,決定回國……」
一句話把大家聽得都愣了,不知道他為什麼又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小婷婷憋不住問:「老大,你犯什麼瘋,婭妹也來了,你怎麼又要走?莫不是因為過去那些事,總讓你心裡吃不消?告訴你,不算什麼,所有的人哪個沒有點隱私,不過現在我們都活得堂堂正正,按我們的過去還活不得了,過去的事情,讓它去死吧,沒人去管它。」
「不,不是的,我回國,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祥子不知從哪說起。
珍珍不解問:「老大,你這唱的是哪出戲?不是說好不走了嘛,怎麼又突然改變主意?」
婭妹了解底細,沒吱聲,她知道這次不用誰勸,祥子也會回國的。她本來不想來,自己還有一件憂心忡忡的事,始終沒有辦法處理明白,她自有內心裡的打算,知道自己來做什麼,在依洋的哀求下才來到南洋。她理解依洋的內心想法,是擔心母親來南洋婭妹多心,陳青也堅持一定要婭妹來,都是因為過去發生的事。婭妹全能理解,不過是各有各的目的才來的。此時的陳青是歐陽夫人,祥子的親嫂子,況且婭妹已經淡化了所謂的情感,還談什麼戒心,不如打消顧慮。婭妹確實另有她自己的主張,有時候她一忽想到死……
聽說祥子要走,眼鏡場長不了解內幕情況,他認為,大家幹得好好的,找到了新的經濟增長點,老大怎麼說走就走呢?他懷疑與歐陽夫人的來有關,便直接找上門來。
「歐陽夫人,您覺得老大必須走不可嗎?」
「哦,怎麼突然問起這話?」
「我想,你也不是很計較的人,眼下全世界都面臨金融危機,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你們那些過去的事情,何必斤斤計較,還是以大局為重。」
「哦,你以為是我讓他走的嗎?事情並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陳青解釋。
「我認為至少有關於您的原因,您沒來之前他根本就沒想走,怎麼您一來他就……。」
「你錯了眼鏡廠長,他想要走跟我一點關係沒有。」陳青的態度很認真。
「不對吧,如今媳婦也來了,這裡又有許多事情要做,他沒理由離開。」
「這你就知道的太少,他要回國投資,搞產業化農業,這是他前半生的夙願。」
「笑話,聽他說過,可是錢呢,沒錢怎麼回去投資?搞產業化農業,不是開個小工廠!」
「你不知道吧,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銀行里存有筆巨款,投資股票賺的,不小數目的一筆錢。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你得去問他自己,不過我們來之前就料定他一定會回國的,而且不需要任何人勸說。」
眼鏡場長聽得半信,按說老大和他也算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他這個人就是那樣,問一句說一句,多一句不說。不行,得去問他個究竟,沒重要事不能放他走。
很晚了祥子才磨回來,婭妹手裡拿著返程的機票,滿臉無奈的表情,她長嘆了口氣說:「機票是珍珍剛才送過來的,問你還需要什麼?唉,大家都捨不得你走。」
「哪天的機票?」祥子靠坐在椅子上問。
「下個禮拜三的,事情都交代妥當了嗎?」
「差不多,剛才去一趟作家那,我把吉普車送給他,可這個小氣鬼兒,他說這款車太費油,換一個小排量的還可以考慮。文人吶,真拿他搞不明白,和我差不多,腦袋就一根筋,這麼好的車他說什麼也不要。」
婭妹站在那裡,雙眼呆滯,好像是自言自語,默默地說:「凡夫俗子哪裡分得清好賴,恐怕又是一個只認識水稻不識得大米的呆子,就是有塊金子放在他眼前也會看作是黃銅。」
看得出來,婭妹的情緒低落。自從來到這裡,誰也摸不透婭妹的脾性,無緣無故的煩惱,莫名其妙的悲哀,始終多愁善感,心裡似乎裝著許多不可言說的事情,她的性格和原先在一起時大不一樣。
此次婭妹來,祥子覺得很難靠近她,若說她不愛他了?絕對不是,看得出來,她對他沒有二心,可是自打到這兒,她就自己要了個房間,連珍珍要陪她住她都不答應,變得很孤僻。本來和祥子的關係已經明確了,只差還沒登記結婚,都這麼大年紀了,又這麼些年沒見面,何必要這麼認真?珍珍一伙人硬把他倆推到一起住,惹得她大發雷霆:「幹什麼你們,難道還要把我逼死了不成!」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婭妹的態度是那樣生硬,表情又是那麼悲涼,似乎大家還像先前那樣對待她,為的是她和祥子的親熱,她就立刻會死掉。嚇得以後誰也再不敢忘形,就連說話也要加大小心,說不上哪一句話不對勁,她立刻大動肝火。
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吧,抹殺不掉的過去!陳青多次這樣猜想,但她堅信很快會好起來。看得出來婭妹還是愛著祥子的,不論是說話還是內心都能反映出來。可就是不許祥子靠近她,而且她幾乎特意加大小心,始終保持著距離,這讓所有的人都迷糊,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有時候婭妹也表現出很害怕似的著急,釋放出一些不明確的信息,看上去像是很關心,帶著一語雙關的口吻去問:「喂,她那裡你去了嗎?」
「誰?」祥子是個憨直的人,考慮事情也從不喜歡拐彎,這一次見面,越發聽不懂她說的話里都含著幾個方面的意思,越小心謹慎就越難以理解。
「還有誰,她唄,陳青,我們就要回國了,她又不回去,你該去看看。」
祥子到底明白,解開了一點心竅,還是因為她的緣故吧?過去連自己都忘不了,何況是別人,更何況是她呢,婭妹的心事可比以前重得多。
祥子想過,幾次要去陳青那裡,都被他自己禁止了,擔心婭妹多心,免得再節外生枝。他注視著婭妹,看出了她內心裡的矛盾和毫無外意的真誠。
「好吧,明天我們倆一起去趟學院,有一些這裡的事情,也好有個交待。」他向她走近兩步,也只是為了表示一點點親切,但是她頓時加大戒備。
「幹什麼你,這麼大歲數了,真是的。」婭妹立刻向後退卻,似乎只有這樣的距離才是標準的。
祥子呆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逐漸陌生的婭妹,思想起久別的過去,他們有過那麼一段深沉的而又是偷偷的戀情,他的五臟在抽縮,心在往出滴血。然而又能怎樣呢,她已經變得如此消沉多憂多慮。
「明天你自己去吧,珍珍要陪我去上廟,你忘了?我在那裡許過願!」
她也不像神經上出現什麼毛病,很明白也很正常,只是到這裡來,幾乎每天都要到廟裡去,而且每每一回來後,都有一點暫短的開心,她開心就好。
「我自己去?為什麼要我自己去?這,不太好吧,不和我一起去嗎?為什麼。」祥子顯得很不自然。
「瞧你這樣,心裡就有鬼,有什麼了不得的,別忘了她現在是你親嫂子,我才不怕你們怎麼的。去吧,該說什麼就說什麼,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倒覺得說破無毒,大家總不能在過去的陰影里活著。」
婭妹說得多明白,而且多麼有道理,話音里也全能聽出來,根本不是因為那些已經過去的事情,那到底是因為什麼?讓她變成一個一貫開明的人卻還帶著一個影兒,雙重人的身影。其中的奧秘除她婭妹自己,鬼才知道!不過,祥子相信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
祥子有些激動,忘記了現在,只記得從前,他又毫不加思量地搶上前去,可能是要擁抱她,婭妹嚇得急步倒退,臉都白了,祥子又一次五臟六腑都往一塊收縮。但是此時,婭妹哪裡能夠理解,已經慌張撤退到她自己的房間裡去了。
也許是過去留下的陰影,祥子和婭妹中間好像總隔著一塊巨大無邊的透明的玻璃,看得見,摸不著。祥子總覺得自己在偷,而且是一個很不高明的小偷,每一次作案都被抓個正著。蹂躪得他怪態百出,無地自容,猜不透婭妹到底怎麼了。
清晨,祥子開了台省油的轎車,先到作家那裡把自己那台大吉普換回來,又把車送給眼鏡場長,事情料理完畢,自己坐計程車來到華裔學院。
一進院門他就感覺像到了槐花城,古樹,紅牆,借景生情,勾引起他眼前出現許多久故的場景,呵,是啊,這裡回憶太多!一切幾乎都在飄飄悠悠,他好像又回到已故的童年,仍然是那時候的孩子般的童心。
學校里在開會,他被帶到陳青住的臥室,一路陪送他的人告訴他在這裡等候。
仿佛又回到從前,白牆,白色的窗簾,一張床,靠窗的桌子,桌子上的花盆,靠牆角的書櫃,書櫃裡的書都似乎和先前是一個模樣,連用來裝飾的北國火牆和地爐子都在。他倍感詫異,體驗到原來她竟然如此懷舊。
往事如新,就像剛剛過去,他又像孩子那樣,彎下腰去,用他那粗大的手撫摩著雪白的床單。床下有一個老舊的臉盆,雖然保存良好但盆邊還是掉了一塊瓷,他捧起來端詳著,回憶起當年老師給他泡腳治療凍傷的腳時的場景,似乎聽到了她那時唱的歌,一切就像剛剛發生過的事。
他坐下來,床頭牆上鏡子裡照出他的面相,頓時把他嚇了一跳,他確實懷疑鏡子裡的那個人不可能就是他自己,風寒酷暑,他已經不是孩子,他長嘆了一口氣。
她回來了,從遠向近處走,雖然還是那般風度,但是已經鬢髮斑白。是啊,大家都失去了往日的年華,這時候他多麼渴望永遠活在記憶里,只可惜光陰似箭,時間永無休止的不停流逝,過去的一切一去不復返。
她走到他跟前,他不由自主站起來低下頭去,他在她面前永遠像犯了錯誤的孩子。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喂,幹嘛呢?像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坐,坐下!」她把他按坐在床上,她的手還是那麼有力,他只有順從。
「我,那個,在這裡,家裡面,依洋她……」他語無倫次,說些半截話。
她看了他一眼,沒在意,大抵上明白了他心裡的內疚,坦然地表白:「我說過,過去發生的事不怨你,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如果說有過錯,那只有是我的過錯。雖然是在那個年月,特殊的背景,非常時期,但我已經是大姑娘了,一個成熟的人。不過,因禍得福麼你知道不?老師這一生活潑可見,但在作風上從沒犯什麼過錯,只和你小子摔了個跟頭,讓我偏得了一個女兒。和歐陽結婚後,我們本想生一大堆孩子,可是後來才知道,歐陽有病不能生育,女兒可就成了我們全家人的寶貝。從這一點上看,你小子還有了功勞了,那時候,在那個背景下,要不是我不想活了,才突然改變了初衷,事情絕對也不可能發生。」陳青講得輕鬆,根本沒什麼負擔。
「哎,你小子看上去一本正經,事實上也不怎麼的,這媳婦到今天還沒娶,兒女反倒有了一大群,屬實不簡單啊。」
「老師,您在挖苦我?」
「你錯了,大家都是過來人,人世間酸甜苦辣都嘗過。我們那時候生活安靜下來,歐陽想要孩子,為了生育後代,看病去了好幾個國家,光藥吃了也有一小汽車,可是有什麼辦法,他不能生育。中國有句老話:命中無兒難求子。那時候,我替歐陽著急,你知道我有多麼愛他,有時候就偷偷地想起你,幻想著你突然出現,你說怪不怪?當時我只想生孩子。」
「老師你?」
「我怎麼的,從來就是這麼個性格,不過是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那時候我第一眼看見歐陽,就覺得和你長得太像,相處後更覺得有相似的地方。不過他可比你開明,不那麼幼稚死鑽牛角尖,而且有才幹,風度翩翩像個大人樣,我徹底愛上他了。說實話,在沒認識歐陽之前,我是很愛你的,愛得讓我不敢,只因為你是個孩子。那時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罪過,我被關在那個黑屋子裡,絕望,想到死,就會有你的影子出現,擁抱我,親吻我,你那時候的力氣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沒有人會知道一個想死的人,她總會想起最幸福的時刻,其實那是多麼希望活著。好了,一切都過去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麼,我說過,到時候我就成了老太婆,做你的媽媽還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冷酷的歲月已經把我演化得兩鬢蒼蒼,不過,有幸的是命運又把我們安排在一條船上,讓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你的嫂子。」
沉默,大家都沉浸在回憶中。
「哥哥他不會對我心有餘悸嗎?」
「哪能呢,你哥哥不是那一種人,他是一個很有肚量的人,適合幹大事業的人。不過只有一點歐陽特小氣,就是過分的寵愛他的親人,也許是沒有後人的原因吧,他把我們娘倆當作他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我們要星星他不給摘月亮。自從找到你他好像年輕了十歲,發誓為我們大家而活。不過,就因為他把身邊的親人看得太重要了,他害怕失去我更害怕失去女兒。他來過這,了解你的個性,擔心你鑽死牛角尖,和他討回愛人和女兒,鬧得親兄弟反目成仇。如今我把婭妹給你帶來了,她愛你我相信你也很愛她。不過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不說出來,心情總不那麼愉快,我相信逐漸會好起來的。」
祥子還沉浸在往事的追憶中,他嘴裡喘著粗氣,眼睛瞪得血紅,發出奇異的光。
陳青此時此刻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代,又看見了那一個魯莽的少年。
此時祥子突然站起來,逼近她,一雙手抓住她的雙肩,顯得非常激奮。
「你知道嗎,你理解我那時的心情嗎?為了找你我一路走到北京,為了打聽到你的下落,我被抓進去兩次,因為這份愛我拒絕了所有的感情……是的,我結婚了,生孩子,不只和一個女人,但是我的幸福在哪裡?生活中的每一步都會出現你的身影!」他的脾氣暴躁起來,很少見的粗魯和莽撞。
他的額頭上暴起青筋:「他歐陽不是喜歡孩子嗎,我能,我能給他生下一堆!」
「你,你要幹什麼?」陳青嚯地站了起來,用一種奇異的眼光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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