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空姐推過餐車，祥子只要了杯飲料，他心事重重。興奮與失落交錯，似乎失去什麼，又似乎得到了許多。

  開始決定回國是那筆錢的推動，他想得很簡單，可是自從陳青到南洋後，他越發覺得事情並沒想像得那麼簡單。就是，金錢並不是萬能的，有許多事情金錢只會起到作用，但它不管你結果，金錢是最沒有感情的東西，它幫你學好也助你墮落，它的立場是最不堅定的，剛剛還是它的主人，轉眼就另有其主，所以手裡有錢的時候，尤其是錢來得容易的時候，很能讓人沖昏頭腦，去做那些不該做的事情。

  飛機突然抖動，播音室里傳來聲音：「空中遇到氣流，請大家系好安全帶。」

  祥子的思路被打破，依洋已經把安全帶給他扣上，並給他蓋上薄毯。

  機身抖動很快就結束，祥子又進入到沉思中。是啊，年齡已經讓自己進入不許失敗的空間，更比不得哥哥歐陽，自己沒有失敗的本錢。這一次回國，既然要干，許勝不許敗的。在歐陽的眼裡，自己所要乾的也許不算什麼大事，但在自己身上，那可是一項大事業。本來就是大事業，誰不希望自己的國家好啊。他想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飛機已經著陸，到了一個中轉站，一個小時後起飛。

  前後兩排都是自己這一伙人，轉機下去一夥又上來一些人。也許是回家的緣故，大家都很興奮，中國人就是這個習慣，說話聲大，太吵，大嗓門，你言我語笑得毫無遮掩，直到飛機又一次起飛才肯罷休。

  平穩下來，飛機穿梭在白雲與藍天之間，依洋頭靠著座背仰躺著，睜著眼睛，臉上流露出甜蜜的笑。

  「喂，鬼丫頭，又在做夢，想什麼呢？」陳青猜透女兒的心理，小聲問。

  「我在想，下飛機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接我們，那麼他一定在裡面。」

  陳青不自主地瞟一眼祥子，無形中倍感欣慰，如今女兒也有了心愛的人，而且是一個很優秀的小伙子，她長長舒展一口氣，身靠坐背閉上眼睛說：「快了，再三個小時就到家。」

  祥子瞅一眼自己的女兒，不知為什麼一看見她，就能想起自己那些事，就會讓他感到慚愧。

  陳青挨祥子坐著，她瞟一眼祥子，長長嘆了口氣，又閉上眼睛。她根本沒有睡意，在想著什麼，也許還在為婭妹出家的事惋惜，還許在想著別的。

  和她自己的年齡相比較，很不相仿，陳青一點也不算老，而且稱得上有風度的漂亮。祥子眯著眼睛，腦子裡奇怪的回憶起女人來了。

  與其說飢餓逼著他產生許多幻想，催他去奮進，夢想著改變，還不如說裡邊也有女人的因素，那時候他總想著蓋個漂亮的房子，像宮殿一樣雄偉，讓老師住進去。不，不是老師，很小的時候他就要娶她做老婆，夢想中的宮殿也很簡單，不過是老寨子裡那座八百年的四合院。但事與願違，宮殿沒蓋成，老婆也無影無蹤。想不到在南洋，他看見了那座宮殿，那座他想像中的四合院，完成這個夙願的竟然是他的親哥哥。

  幻想著改變，那時候他也算飛黃騰達，技術權威，就要當廠長了，而且還偷偷的有了心愛的人，他仍然是想入非非，有權有勢，一定要肖婭幸福，結果怎樣？肖婭消失了，權勢也成了泡影，跑到南洋才知道，所謂的老婆已經……如今又出家做了尼姑，真是天大的笑話。

  有一段時間他不再有追求了，什麼也不去想，才知道男人是最靠不住的，天底下沒一個男人不花心的，全是信不過的，信自己男人的女人，那是傻子。

  按說他祥子就算一個很信得過的人了，掛了滿身正直厚道的牌子，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承認他很可靠，很信得過，不那麼見了女人走不動道，而且總是一本正經得很。但是，豈不知他又怎麼樣？細細的追查起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他閉著眼睛胡思亂想，竟然算起自己跟過多少女人。自己的老師，乾爸爸的親生女兒，廠長的女兒，和銀行的聞傑正式結過婚，有據可查，除聞傑外，和她們都是有過孩子的。還有呢，雖然沒達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但那時候自己心裡想什麼自己知道，賭場裡的調客女，反對他賭博的小丫頭，女模特，雖然沒有發生不正當的事，但是……什麼東西！這就是一個可靠的男人？他睜開眼睛，竊視地偷看一眼身邊的兩個女人，知道那兩個開導自己的女人，原來是自己的女兒和陳青安排的，就是擔心自己墮落下去，他的思路又回到檢討自己的追憶中。

  也許男人都是這個德行吧，不知道，但是自己卻是壞透了的一個。可能貪婪就是人的本性，欲望是先天裡生有的，自私、性慾是生成在骨髓里的東西，否則人類就不可能進步吧？或者在人類的進步史上，必然會有這麼一個階段，這麼一個過程。他想著，自我解釋。

  也許有這些落後的進步，才會有人的進取吧，不然他現在還要做什麼？知足的話，現在已經是很滿意了，充足的金錢，滿堂兒女，唉！老婆，也許自己生來就不配有老婆，不去管它。如今國外還有一份產業，為什麼還要去奮鬥呢？為什麼還要停不下呢？而且全世界的人，不管貴與賤、窮與富，哪個也沒有停下來，人啊，真是個貪婪的動物。

  他的思路繞來轉去，又回到他的那個所謂的農業產業化上來，心裡說，趁自己身體還好，再努一把力。他的眼前又出現無限遐想的宏偉藍圖。

  飛機里做夢，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他毫無邊際的設想起來，胸懷廣闊無邊，竟然還突然想起了偉人毛澤東的那句話：以農村包圍城市。

  他的眼前全是圖景，大膽的設想，宏偉的計劃：對，興修水利，水利是農業的命脈。他把槐花城分成了幾大產業，農林牧副漁全有，而且還有配套的工廠，輸出輸入的公司。是嘛，運輸，飛機不行，裝不多少糧食……

  他的思路很快跑出槐花城，甚至把全國的農業都連在一起，不得了，那將是全國最大的一個產業。

  想到極點他才突然剎住車，知道自己斤兩，別胡來，異想開天可以，但必須實事求是，還是要找一批專家論證，形成可行的方案。「對，必須論證。」他喊出聲來，而且怪怪的聲音很大，把身旁坐的女兒嚇了一大跳。

  「爸，做什麼美夢呢？讓我猜準的話，又是你那個城鄉一體吧！快看，進入國內了。」

  窗外出現渺茫的景象，到底離開多年，有一種格外的新鮮感，此時，幾乎所有的人都從窗口往下望。

  晴空萬里，下面的景象宛如擺在一張浩大無邊的桌面上，任你全面觀賞。

  山川樹木，跨海大橋，林立的樓房，馬路，小螞蟻一般的汽車。真實的一幅立體畫，啊，太美了，江山如此多嬌！祥子內心中倍感振奮。

  「怎麼樣，這景象，出神入化，就是美國又能好到哪裡去？」依洋按捺不住內心當中的激動，心有感觸地說。

  祥子向下看著，感慨萬分，十年沒見，祖國確實發生了很大變化。到家了，他像孩子一般心砰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