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你可以稱為「豬頭」的人

  是什麼時候開始把他叫做「豬頭」的，她已經忘記。只記得，爭吵時她會怒氣沖沖叫他的全名，撒嬌時她會叫他「先生」、「親愛的」，而其他更多的時候，她都叫他「豬頭」。這個稱謂一直尾隨他和她的生活，從戀愛到結婚，很是習以為常。

  有時，他也會反過來叫她「小豬頭」、「豬頭寶寶」。她聽著，內心有種被寵溺的甜蜜。相愛的確是奇妙的感受，仿佛所有的東西都因此柔情蜜意地可愛起來。如果換個場景，沒準卻是不堪忍受的另一番光景。

  還記得到單位來實習的那個小男生，某天忿忿不平地嘀咕，原來跟同學通電話，被說了聲「豬頭」，好不鬱悶。她在一邊微笑，心想，這個男孩，定然還沒戀愛過。小男生說，我跟這同學又不是很熟，她怎麼可以這麼叫我？好像我們關係很特別似的。

  是啊，人跟人不就是這樣麼？僅僅是一些細微的差別，就彰顯出彼此間的親疏。

  她想到，她第一次叫一個人「豬頭」，並不是叫現在這個他，也不是初戀的男友，而是一個對她很好的斯文男生。從他們相識開始，很多年了，不管她有多任性，斯文男生始終寬容待她。而她，每次碰見都大大咧咧的，不喜歡叫斯文男生的名字，索性就叫他「豬頭」。他竟然沒惱過。那麼帥氣的一個人，大大方方就接受了她給的「豬頭」這個稱呼。

  然而，反而是她開始苦惱起來。透過「豬頭」這個稱呼，她突然發現了自己初戀的不圓滿。男友對她也很好，也很容忍她奇奇怪怪的念頭。她卻覺得在他面前，雖然可以任性無理，刁鑽嬌蠻，有些時候卻不敢造次。比如，她也很少叫男友的名字，卻絕對沒有叫過男友一聲「豬頭」，她甚至想都沒想過嘗試。或者說，不太敢。

  在她心目中有過清晰的一幕。某一次，她和男友在一起說話。不知道說了什麼，她隨手輕輕給了他一下，就像電視劇里，那些女孩子嬌嗔地佯裝打自己的親密愛人，可是男友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還特別鄭重地對她說：「你不能這樣打我。這樣，我很疼！」她有些吃驚，是不是她用力過了點？可是，她的內心，卻真的疼了。她是很敏感的人，這次談話悄無聲息地變成一根針，無論以後他們有多親密，總是刺一刺她，提醒著她和他的距離。

  當她意識到自己可以自然而然地叫斯文男生「豬頭」，卻只會叫男友「哎」的時候，她感到了恐慌。不是恐慌和斯文男生的距離，而是恐慌自己和男友的疏離。透過這個稱呼，她發覺在男友面前，她不敢做的事太多了，不僅僅是叫一聲「豬頭」，或者是輕輕給他一下。她不敢讓他牽手過馬路，不敢扭頭就走，不敢不開心，不敢恣意妄為。那些任性刁蠻都是表面，事實上，從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她，已經變得越來越患得患失。

  每次看電視，看到愛情劇里，那些情侶間嬉笑著追打的場面，她就無限憂傷。這是多麼泛濫的鏡頭啊，因為太普遍。可是，她和男友，就從來沒有過。

  很多年以後，她和男友早已分開，她遇到現在的他，相戀，然後結婚，像淘氣的孩子一樣隨性生活。再回想起這些，她覺得那時的敏感並不是沒有道理。兩情相悅的人，肯定會踐行「打是親罵是愛」這個道理，也肯定是被幸福沖昏頭腦，智商降為零，所以連一聲「豬頭」也會樂滋滋地應著，哪裡還可能生氣計較呢？

  不過想起當年大咧咧叫斯文男生「豬頭」的樣子，她還忍不住有些害羞。斯文男生也已結婚生子，成了她和他共同的朋友。再見到時，她也斯文地叫對方的名字。「豬頭」這個稱謂只專屬於現在的他。

  那一天，在大街上，遠遠看到來接她的那個身影，她不由大聲歡呼：「豬頭！」街上的人側目而視都露出驚異的表情，她大窘，而他卻毫不在意很自然地微笑答應。一瞬間，幸福洶湧而來。有一個能被自己稱為「豬頭」的人，其實多麼幸運，又多麼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