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一個抽菸的人

  我不喜歡菸草，壓根不喜歡。不喜歡菸絲的樣子，不喜歡香菸燃燒時繚繞的藍色煙霧，不喜歡歌里描寫的那種淡淡的菸草味道。所以，我也不喜歡抽菸的人。自從小時侯爸爸為了我和妹妹把十幾年的菸癮戒了後，我就和與煙有關的一切離得遠遠的。

  我記得高一有一次出門，坐在公交車上，身邊有一個男子，長得很儒雅，我對他好感倍增，只覺得這樣清爽的一個人，看去是多麼體面和舒服啊。可才沒多長時間，他就在我身邊吞雲吐霧。他抽菸的姿勢一點不好看，最初的儒雅印象被打散得四分五裂。不用說，好感馬上打折。最氣人的是，他連抱歉的意思都沒有一丁點。

  一個有修養的人，是不會不顧及別人感受的。一個有修養的人，也才會是我欣賞的。一個人抽菸和修養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不喜歡抽菸的人。

  剛上大一，同舍的阿昕就宣布：「我找的男朋友一定是要會抽菸會喝酒的。」

  阿昕，一個又溫柔又賢惠的女孩，會做好吃的各種菜，會梳好看的各種髮型，不喜歡玩，喜歡看書，喜歡編織毛衣。這樣一個人，居然要找一個會抽菸會喝酒的男朋友，真是不可理喻！我用看怪物一樣的眼光看了她足足一分鐘，看得她心裡直發毛，但她毫不猶豫又補充：「這樣的人才有男子漢氣。」這回，輪到我目瞪口呆愣在一旁。

  我和阿昕恰恰相反。我，又任性又霸道，什么女工、什麼家務活都不會，也懶得學，喜歡到處跑，喜歡胡思亂想。這樣一個人，就是要找一個不會抽菸不會喝酒的男朋友。

  我喜歡身上有股淡雅的洗髮水和香皂味道的男孩子。古龍水太正規太斯文也太富貴了一點。酒味會熏暈我。汗味有違環境保護原則。而菸草味，容易讓我與臭襪子聯想在一塊。我告訴朋友們，我要找一個不抽菸不喝酒的人來做男朋友，我希望他乾乾淨淨，充滿陽光的氣息。

  關於我和阿昕的嚴重分歧，宿舍里的人一直認為我倆是瘋子。她們根本不屑參與這種「神經」的討論。我們只好自得其樂。

  可是，我沒有料到，突如其來的愛情會和菸草有那麼密切的關係。

  我的初戀是從一支煙開始的。那天，我和小天一起去看電影。

  小天是同班的男生。這是個很怪的人，有點深沉，有點驕傲，還有點酷。他很少說話，很少笑，幾乎不和女孩子答腔，唯獨對我，卻是百般的關愛。他總是坐我的後面，每次我回頭，他都沖我溫柔地笑。女孩子找他說話，他常常沉默地只是聽，卻偏愛逗我開口，還自己跟我講一大堆他的經歷。我喜歡這種感覺。我喜歡對其他女孩子都滿不在乎的男孩子對我一個人好。我喜歡我這份很重的虛榮心。

  當他沉默著看我的時候，我覺得我總是要發暈。原來一個男孩子也會有這樣漂亮的眼睛，一個男孩子的眼睛，除了充滿不羈外，居然還象會說話一樣。那種黑黑的眼珠專注時的神采真的讓人難以抗拒。我想，他可能就是那種有點壞有點可愛的人。平時，我找機會悄悄看他時，我總忍不住想起古龍筆下的小魚兒。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人物，每個人都知道，一提小魚兒我就激動得眉飛色舞。一個有小魚兒一樣感覺的男生，卻不象小魚兒那麼多情，惟獨對我特別，我怎麼會不好奇不……喜歡呢？所以，當他在全班人面前約我看電影，我一點沒猶豫就答應了。

  好象是一個悲劇片吧。我只記得看電影的時候，我的鼻子被屏幕上的場景弄得直發酸，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滾。旁邊的小天在抽菸，煙霧一圈一圈傳過來。我那時和他不是很熟，當然不好意思要求他幹嗎。我只好皺皺眉頭，用手輕輕往外扇。小天看了看我，然後把煙狠狠的按熄。我很奇怪，瞪大眼睛望他。他笑笑，問我：「你是不是哭了？」我狼狽地使勁甩甩頭：「沒有沒有！」小天後來說，他就是在那一刻愛上我的，我假裝捏捏鼻子，其實去擦眼淚的樣子特別可愛。

  可是，我的男朋友應該是不抽菸、不喝酒的啊。小天，他抽菸抽那麼凶，還會喝很多的酒，逃很多的課，打很多的架。我對著他拼命地搖頭。我大聲地告訴他：「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

  那天的月色其實很好，滿月的裊娜和皎潔，就好象很可愛的一位少女。我卻大聲地嚷：「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多不合適宜啊。

  他眼裡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可他一點不生氣。那以後的日子，他騎著自行車陪我在大街上亂轉。我去動物園看猴子的時候，他幫我拍了一大堆又叫又笑的照片。那時候，我正痴迷地喜歡那種不乾膠的卡通貼畫，他買了很多給我，還跟著不滿足的我跑到很多小學校門口繼續淘。等所有攤子上的貼畫我都有了，他就在宿舍里幫我剪。想想，一個象小魚兒一樣，有點放蕩不羈的男生，剪那種別人都覺得很幼稚的貼畫，是不是件恐怖的事情？我覺得我的心軟得有點招架不住。但我一想起煙霧繚繞，我又把心變硬。

  我生日那天，小天去訂了一個很小巧的蛋糕。我問他為什麼只訂那么小的？他說，二人慶祝，要太大是浪費。我白他一眼：「誰只跟你一個人過啊？」天黑的時候，我們在運動場上。他捧出蛋糕，一顆心的形狀，上面插滿了紅色的草莓。當蠟燭點燃時，在那搖曳的光下，新鮮的草莓泛著害羞和甜蜜的色澤。他站到我面前，很專注很憂傷地看著我，用一種深情得叫我發慌的聲音跟我說：「你不喜歡的，我都改。」

  我可以拒絕他，卻拒絕不了這份浪漫。

  放假回到家，我拿著他寄來的美麗信紙：「為了你，我一定會停止這種慢性自殺」，一顆心，歡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膛去飛翔。一個男孩子，如果不是很愛你，怎麼會下這樣的決心？

  開學了，我卻發現，小天還是那個抽菸抽得厲害的小天。我生氣、傷心、不理他，他總是有辦法把我哄得開心和無可奈何。

  有一次，又放假在家的我們通著電話說到這個問題。他問我：「如果我戒了煙，怎麼樣？」我不吭聲，心裡暗暗想，如果你戒了煙，我就嫁給你。我沒說出來的話，他卻一樣想到了，耳邊傳來他溫柔的聲音：「你就嫁過來，好嗎？」

  我被這份默契擊倒了，沒有猶豫就連聲說「好」。

  看到身邊的小天不再抽菸了，我有種改造了一個浪子的成就感。我想，我開始學著溫柔了。我找阿昕打聽做菜的秘訣，我學著阿昕織毛線。我發誓，如果一個人對我好，我會用兩倍還多的好去回報。

  所有人都驚異地笑我變乖了。

  但是，小天卻騙了我。

  那天，我們在他家看電視，他出出進進很頻繁，我也沒怎麼在意。次數太多了，我忽然聞到一縷若有若無的煙味。他再一次進去廚房時，我走了過去，看見他點了一支煙。我一下怔在那裡，直到他回頭看見我。

  我不原諒他的不戒菸，我更不原諒他的欺騙。叫我怎麼再相信他說的話呢？包括他對我的好。

  整整兩個月，我沒跟他說一句話，任他在我們面前晃蕩，我都當他隱形人。

  看看宿舍里，阿昕挽著的男孩子，卻是不會抽菸不會喝酒的人。難道愛情來臨時，所有標準都真的失去意義？每天，望著神采飛揚的阿昕，我真懷疑，以前那麼堅定宣告的人是不是她？

  轉眼就是畢業前夕。我們在一起吃飯，散步，然後想著未來，都有種不可言狀的惆悵和惶恐。我看見小天眼裡竟然多了很重的憂慮。

  自從那次發現小天騙我後，他抽菸很少了，雖然沒戒掉，但在我面前拿出煙總是很拘謹的樣子。我說：「小天，我再額外送你一份生日禮物吧！」我伸手進他的衣袋，把煙拿出來。我故意不看他，然後調皮地說：「皇上大赦，今天你可以自由。」

  小天卻沒有笑。他一把抱住我，象發誓一樣大聲地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不管我們分離多久多遠，我們一定還要相聚，我要你和我永遠都在一起。」

  其實，小天除了抽菸，真的沒什麼不好。酒喝得很少了，課不逃了，架也不打了。他看上去還是那樣桀驁不馴，只是好象多了一點點斯文。依然無視對面走來的漂亮女孩，依然把我寵得象個公主，依然縱容我所有的無法無天。

  所有人都看好我和小天的感情。她們一邊打擊我，一邊又要勸我說，象小天那麼專一和有性格的人越來越少了。阿昕更是一個勁地提醒我要珍惜。我瞅瞅她，她還不依不饒：「只要他對你好，會不會抽菸根本不重要。你看我，不就找了個什麼都不會的嗎？和以前的打算完全不一樣啊！」

  我給了她一大記衛生丸子：「誰象你？沒原則！」

  可其實，我也早不是當初叫嚷著一心要堅持的人了。

  有很多時候，人遇見的東西總是奇特，你越要逃避，它卻越要來找你。

  等到畢業分配時，小天居然分進了菸草行業。我一聽見，差點暈了過去。我的愛情，逃不脫菸草啊。

  替小天收拾行李時，我沒好氣地挖苦他：「現在好了，天時地利，你這個大煙囪可以盡情抽了，再沒人限制你了。」

  說這話時，我鼻子酸酸的，聲音都有些哽咽。小天傻傻地只是在一邊笑。等我說完了，他就叮囑我，平時要按時吃飯，注意胃。要準備好胃藥，別病了找不到。還說，以後工作了，要改改自己的脾氣，別老象小孩子。要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天天向上。

  我聽到這句，忍不住笑了。

  他在車上，拼命對我揮手，大聲地說：「 我很快給你寫信來的。一定記得啊，以後我們是要在一起的！」

  天各一方的日子，我們天天思念對方。我很奇怪，什麼時候，我變得那麼沒有原則？我居然有點想念他的菸草味了。

  我想起那則關於戒酒的笑話：「為了慶祝戒酒再干一杯！」不由撲哧一笑。小天，就是那種為了慶祝戒菸再抽一支的人。愛他，就愛他的一切吧。記得他說過，煙是他的第二生命。我不能那么小氣那麼殘忍地讓他放棄自己的一種生命。

  相聚時，我抽出一支煙，放進小天口中，點燃：「幫你點了這支煙，從此以後再也不強迫你戒菸了。」小天張大嘴巴，差點就把煙給驚掉。我看著他那傻傻的樣子，忍不住笑彎了腰，一直到笑出眼淚。因為，我看見，小天眼裡，滿滿的是驚喜、快樂，和更濃更濃的愛意。忽然發現，小天叼著煙的樣子，帥得要命。

  我開始喜歡上這樣的遊戲。每次我們相聚，看見小天一掏煙，點火，就湊過去，使勁吹熄。他再打燃火機，我再吹。最後總是他想盡辦法點燃煙，愜意地吸一口。我就笑嘻嘻地回到桌子邊，繼續寫我的關於煙的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