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之愛

  作為一粒塵埃，我有很多時間是在飄舞中渡過。其他塵埃常常抱怨這樣居無定所的生活。而我卻非常喜歡。我喜歡隨風飛旋而去，然後無拘無束在半空中徜徉，然後再隨風輕飄飄降落。可以說，我的生活就是旅途生活。

  有時我很納悶我的同胞們怎麼會有那麼多抱怨。在我看來，旅行實在是妙不可言，可以看見新鮮的場面，可以遇到奇異的情景，還可以擁有一些有趣的故事。尤其象我，徜徉於空中時，還能看到別人難以看見的風景。

  盤旋繁華的都市上，有五彩繽紛的燈火。我很迷戀。那些絢麗而耀眼的色彩，讓我想像萬千。而在山清水秀的鄉村，我貪婪地吸收清新空氣。其他塵埃會稱讚我見多識廣。他們不知道，我們大家都是一樣的經歷，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在忽略，而我是盡情體味。我跟百年的老樹暢談過，我也和小鳥們歌唱過，一路飄舞的時候，我要跟數不清的白雲打招呼。他們不一定看得見我，但熟悉我的聲音。連風也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偶爾會提出要求讓他帶我去到嚮往的地方，他從不拒絕。

  那一天，我忽然覺得有點累了，想休息一下，就隨著風慢慢落下。降落的地方有點暗，不知道是哪個房子的角落。我貼在牆壁上，放鬆軀體舒服地躺著，向四處打量。東張西望是我的愛好，要知道旅途其實大多時就是讓眼睛旅行，當然還有心靈。就在那時，我看到一顆滾圓的豆子，在距離我不遠的暗處呆著。仔細看，那是一顆美麗的豌豆，年輕，飽滿，水靈靈流露著青春的驕傲。但她似乎有點憂愁，看上去眼淚汪汪的。我忍不住好奇，大叫了一聲：「豌豆公主，你好！」

  大概我的口氣比較象小痞子，她並不搭理我。我就自顧自哼起小調。終於她出聲了：「你是誰？為什麼我看不見你？這是什麼歌，真好聽！」

  我馬上海闊天空地跟她聊起來。大多時間都是我在說，她在聽。她知道我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後絲毫不驚奇，也沒好奇地打探我的來龍去脈。她只是特別喜歡聽我在旅途中的遭遇。這真是對了我的胃口。其實很少有誰這樣耐心又這樣羨慕地聽我講述。我恨不得把每次看見的遇到的發生的點點滴滴全都說給她聽。不過我一向認為自己比較有文化，所以我還是很注重描述中的修辭，力求繪聲繪色，生動有趣。講到好玩的，她就咯咯笑，講到驚險處，她就「啊」一聲驚叫。我們可謂是一談傾心。

  一談傾心這個詞是後來我飛到空中後想到的。當時我只是覺得那粒豌豆一掃憂愁嘻嘻直笑的樣子很可愛。離開她踏入新旅途我還在不停回味，就想起了一談傾心這個詞。那一瞬間，我意識到我喜歡上了她。

  但我更喜歡自由的旅途生活。我傾心的豌豆公主也不能牽制住我的腳步。不過，從那以後，我常常麻煩我的好朋友風。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讓風帶我落到心愛的豌豆公主身邊，給她不停描述新的經歷。

  我很少做長久的停留。看一看豌豆的笑，聽一聽她的聲音，我就滿足離開。我在太陽光的照耀下，旋轉著讓豌豆看了看我的樣子。惟有這樣，我才可以被看到。

  斷斷續續中，我也知道，她是房主做飯時漏下的那一顆，遇見我那天，正在懊惱暗無天日的光陰。

  停停走走，我已經能夠習慣有盼望有歸途和想念的生活，卻忘記了光陰總是在不動聲色地改變什麼。

  忽然有一次我正眉飛色舞滔滔不絕時，看了一眼我的豌豆公主。明媚的陽光下，我嚇了一跳：「豌豆，你怎麼瘦成那樣。」我的豌豆公主竟然已經不是滾圓飽滿的體態，而是褶皺滿身的模樣，乾癟得幾乎沒有水分。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意識到那並不是瘦，而是蒼老。果真，豌豆一下子黯然傷神。

  有一些東西，我們沒有刻意忘記，但時常不注意，而一旦被想起，就永遠躲不掉。

  作為塵埃的我，軀體雖然微小，卻從來不變化。而我的豌豆公主，已經從年輕走向了蒼老。

  第二天，當我睡醒過來時，我發現，那顆心愛的豌豆竟然已經不見了。

  風從我身邊起飛時，沒有帶動我。眼淚已經打濕我的身軀和腳步。我知道，我的豌豆公主太驕傲，她承受不起美麗的容顏在我面前消逝的真相。可是，她為什麼不知道，如我，這樣微不足道的塵埃，雖然卑微地不敢在她身邊長時間停留，不敢傾訴心裡的愛，甚至不敢正視自己的仰慕，用自由來作為幌子掩蓋著，但我卻會卑微地一次又一次回去陪伴她，直到永遠，不管她是年輕或者蒼老。

  她為什麼就不知道，真愛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