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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一枚分幣

2024-09-14 23:59:55 作者: 緞蘇
  對我來說,1993年是一個特殊的年份。因為就在那年,我誕生了,以一枚貨幣的名義出現在世界面前。我不知道用一枚來形容對不對,但我喜歡。就好象說起一枚戒指,會讓我感覺到手裡的溫度,那種有血肉有感情的溫度。

  也許,誰都會對自己不能擁有的東西充滿嚮往。我羨慕有血肉的靈魂。跟世界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就是指頭上的溫度。皮膚的柔軟讓我絲毫沒有初生的畏懼。說起來,大概就是因為這最初的感覺,我喜歡了一個也有柔軟指頭的女孩。或者說,我喜歡一個有著柔軟指頭的女孩的照片。

  我們住在兩隔壁。但我不敢肯定,她有沒有注意過我。作為貨幣,我實在微不足道。淡黃的花紋和圖案,硬邦邦可以劃破皮膚的紙張,最要命的是,在我的面值那個地方,寫著「壹分」。只是一分錢,幾乎什麼都買不到,顯得好象沒有一點用。有時象我一樣的兄弟跑出口袋,掉到地上,根本都沒人在意。就算有誰彎腰去揀,還會被嘲笑半天。

  可是,為什麼那麼多人不想想,那些一元,十元,一百元,不都是靠我們一分一分積攢起來一分一分匯集起來嗎?人太勢利了,常常只看見表面的輝煌奪目,不懂得細微處的難能可貴。

  幸好,還是有人會明白,比如照片上的女孩。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指,我到了女孩手中。大概不是很多人吧,女孩拿到我時,我仍舊嶄新如初,沒有一點摺痕。幾乎是第一眼,我就喜歡這個女孩。她是個很好看的女孩,笑起來燦爛可愛。但我不會膚淺地僅僅因為美麗的外表才喜歡她。我喜歡她,是因為她懂得很多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根本不能用價值來衡量,那是屬於內心的。內心裡美好的感悟。

  當時正有她的舍友,幾個同樣豆蔻年華的小女生在紛紛議論。其中一個尖銳的聲音在笑:「你居然只拿一分錢的紙幣來疊一顆心?」

  後來我才知道,曾經流行過一段時間的遊戲,把紙幣疊成心的形狀。一顆心,可以送給心儀的人兒。其實這不過是個遊戲,用一分錢,一元錢,十元錢,一百元錢,或者,一張白紙,這又有什麼區別呢?但可笑的是,不能免俗的人實在太多。人們的第一反應,還是先看面值。

  女孩微笑著說:「一分就一分。重要的是它變成一顆心,而不是它本身。」這話有點藐視我,但就是那一瞬間,我毫不遲疑喜歡上了女孩。

  所有的喜歡都伴隨著疼痛吧。在女孩身上,我摺痕累累。我失去了最初的形狀。我被疊了無數個褶皺,最後,我變成了一顆心的形狀。我不知道「心」到底是什麼,我只是莫名就喜歡它。是不是有血肉的身軀就擁有它?而我,是不是永遠都不可能擁有?但,那麼真切,千絲萬縷我身上的阡陌神經,都在疼痛。我竟然不覺得痛苦,反而有說不出的歡樂。

  也是那天,成了我一生黑暗的開始。我被女孩送給了一個男孩。男孩有陽光一樣的笑容,黑色而專注的眼睛。她和他,是在1993年大學新生入學上認識的。他們,一見鍾情。

  我喜歡一見鍾情。這樣比較純粹。這個人以外的其他東西都不重要,就是鍾情這個人本身。我不也是這樣嗎?

  我不恨那個男孩。我覺得他有不俗的眼光。當然,我感覺到了微微的酸,還有隱約的疼。他們可以擁有在陽光下盛開的愛情。我的喜歡,根本就是一個童話,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會相信。

  但,這又有什麼呢?我的喜歡,本來就只是我一個人的事。

  我被男孩小心地放進了錢夾里,藏在很深處。從那時起,大多時光,我都陷入黑暗裡。我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帶著我的摺痕安靜地用一個姿勢發呆。每天,我還是有很多次見到陽光的機會,就是太短,來不及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就又回歸黑暗。

  讓我安心和高興的是,女孩依然神采奕奕,她和男孩總是幸福地牽手相走。

  在黑暗中,聽覺變得分外靈敏。我總是凝神聽女孩銀鈴般的笑聲,還有她溫柔的話語。而男孩,似乎很寵愛她,還會說一些我聽著臉紅的甜言蜜語。他們常常說起1993年的秋天,說起他們認識的機緣。原來,不止我,還有那麼些人,1993年在他們生命里一樣重要。

  除了我,誰都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幸福和憂傷。看不見心愛的人,但她用聲音告訴你,她離你很遠,同時又很遠。因為,你根本無法擁有她,但是,你能夠感受到她的點滴,感受她快樂地在生活。有幾個人嘗試過這樣的情形呢?你喜歡的人,她不知道你,不認識你,甚至她沒想到世界上還有一個你。你默默地關注她,你愛她愛得手足無措,你根本不在意愛裡面同樣深刻的痛,你還疼著笑著,看她在你的面前綻放愛情的花。綻放的愛情,跟你無關。

  我就是這樣。每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聽著她到來的笑語,思念著度日。

  有一天,陽光湧進來時,我看見一張照片也隨之而來。我有一瞬間差點窒息了。那是我想念的女孩的熟悉笑臉。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純真而可愛地看著人。我只看了那麼一眼,又被塞回到黑暗,細細的光線滲在我身上。我聽見男孩叫起來:「哈,這顆心差點點掉出來。」

  我想我愛上了「她」。我說的是照片。我並不以為這是變心。說到底,我愛女孩,而照片,就是女孩的化身。我唯一愛的,就是女孩,不管她以怎樣的形式出現。

  寂寞的黑暗裡除了思念,多了一項內容,傾訴。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我把思念翻來覆去地告訴給隔壁的「她」。我覺得,聽多了男孩的表白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我開始也會說一些柔情蜜意的話了。

  「她」從不出聲。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聽,有沒有聽到。這不妨礙我繼續傾訴。在黑暗中呆久了,孤單慣了,忽然有了伴,那些寂寞就好象煙消雲散。我不需要交流,我只需要聽眾。我象是在自言自語,但我樂此不疲。

  偶爾,我也聽見「她」低低的很微弱的輕嘆一聲。隱隱約約,不長,會讓我懷疑其真實性。還有的時候,透過夾層,我好象感覺到一點點潮濕的味道。

  莫非,照片也是會流淚的?

  我不確定。因為我有點恐慌。我不知道我嘮嘮叨叨表達的對象,到底是她,還是「她」。她們好象是一個人,卻又好象不是一個人。

  日子就這麼流淌著,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光。

  突然,我驚覺到,我好久沒有聽見以前那熟悉的屬於女孩的銀鈴般的笑聲了。發生了什麼?

  竟然,什麼時候,喜愛的人離開了距離範圍我都不知道。我恨起了自己最近的羅嗦。同時,也恨自己的無能。除了在黑暗裡保持沉默,無望等待,我別無他法。

  再次聽到她的聲音,不是笑聲,而是哭聲。那種輕輕的,很文靜的抽泣聲,蘊涵了太多的哀婉和傷痛,讓人柔腸寸斷。

  她哽咽著說:「你忘記了93年的相遇了嗎?你忘記你答應過我的那麼多話嗎?」

  他低低的聲音里也有傷痛。我不明白他怎麼還可以這樣無動於衷。他用沙啞的聲音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男人,我想要一個富貴的前途。我害怕了,我不想太辛苦了。」

  她說:「那麼你確定,你要選她了?十年的光陰就敵不過一個提升的位置?」

  他無聲無息。半晌,他才說話。翻來覆去還是那句「對不起」。

  她說:「請你把那枚一分的紙幣換給我。那是1993年我們認識那天出廠的,你現在不配擁有。」

  他說:「丟了,找不到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明明我就躺在他的錢包里。與照片上的她隔著一個夾層而已。

  1993年,多遙遠了。原來,彈指一揮間,竟然已經過去了十年。曾經相親相愛的人各奔東西。我也聽到悲涼而又真實的、周而復始在人類社會上演的一幕。原來,所謂的海誓山盟都不過是時間下的過眼雲煙。是不是因為人有心,心會變,才會發生這些?而象我這樣沒有心的一枚分幣,是固執地死認到底。

  夜晚,男孩睡著時,我第一次聽見隔壁的照片,也是「她」說話了。她說:「你現在明白了愛情的無奈吧?就算我只是一張照片,我也不願做一個替身。」我感受到漲潮一般的幽怨。

  很快,我也知道為什麼男孩要說我丟了。我終於重見天日,接受太陽的嫵媚。就在他和一個大富大貴之女結婚時,我被放在書房他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的架子上。

  他的1993年發生過什麼,誰都不知道了。但是我知道。我知道思念怎樣流淌過,又怎樣繼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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