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守歲家家應未睡

  除夕這天，喜氣洋洋。

  雲叟寅時末便起了床，開始忙活起來，清洗各種器具、拆洗被褥窗簾、灑掃庭院、撣拂塵垢蛛網……

  等到海中砥睡醒走出屋，便發現院子裡竟然好像明亮了許多，他看著在院子裡堆放柏枝柴的雲叟，無奈道：「雲叟，你怎麼起的這般早，還把院子給清掃了，我昨晚還說今日要幫你打掃的。」

  雲叟笑道：「俺年紀大了，又逢著年節，睡不著，所以早早的起了，閒著沒事，就先將院子裡收拾了一番。」

  「等翻過年，咱們得多招幾個僕婢，不然什麼都你一人做也忙不太過來。」海中砥看著他頭上的汗，說道：「到時候人多了，雲叟你就指揮他們辦事就好了。」

  雲叟樂呵呵地一笑：「那俺就多謝少爺了。」

  「你年紀大了，總是得享點福氣。」海中砥上前幫雲叟理著柏枝柴，一邊說道。

  兩人忙活了一陣，終於將柏枝柴堆成了小土包大小。

  拍了拍手，海中砥問道：「現在應該還不燒罷？」

  雲叟答道：「等到傍晚時辰再燒，現下先得貼門神、植桃符板。」

  於是兩人便又開始忙著貼起門神來，至於海瑞則在屋子裡內懸掛福神、鬼判、鍾馗等年畫，然後把一串黃錢編結如龍狀，懸掛在海中砥的床上。

  三人各有各的任務，前前後後一直忙到了巳時中，才算是將各種零零散散的事務全部搞定，剩下的就是做飯菜了，雲叟一個人忙不過來，海中砥便去灶房幫著理菜、加柴，也算是小小的體驗了一把「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的聖人生活了。

  午時末，豐盛的酒菜端了上來，海中砥的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在海瑞動筷後，即刻化身饕餮，大口吃起來。

  吃過午飯後，再消消食，到了傍晚時分，海瑞、海中砥還有雲叟三人聚在院子裡，把堆好的柏枝柴點燃，此名曰「焴歲」。

  做完這些，又是吃一頓極好的晚飯，然後便是除夕的最後一個步驟，守歲了。

  守歲，又稱守歲火、照歲，此習俗由來已久，至少在晉時就已經有了，「蜀之風俗，晚歲相與餽問，謂之餽歲，酒食相邀為別歲，至除夕達旦不眠，謂之守歲……」

  古今各地的守歲寓意各有些不同，比如有的地方通宵點燈徹夜不熄，謂之「照虛耗」，據說如此照歲之後，就會使來年家中財富充實。

  還有的地方點起蠟燭，一家人圍坐爐旁閒聊，通宵守夜，象徵著把一切邪瘟病疫趕跑驅走。

  但不管是什麼寓意，人們守歲總是盼著好的。

  夜裡，雲叟點起蠟燭，海瑞三人圍坐在一塊兒閒談，海瑞還時不時出題考校海中砥，看他這段時間以來有沒有認真讀書。

  時至子時，萬籟俱寂，只聽得蠟燭噼啪燃燒的聲音，海瑞看著躍動的燈火，忽然嘆息一聲：

  「守歲家家應未臥，相思那得夢魂來……」

  海中砥知道父親這是想起了遠在萬里之外的親人，心中牽掛。

  海瑞感慨道：「瓊州與京城相隔萬里，也不知你祖母他們如何了，可惜我職責在身，不能回去侍奉。」

  「父親不必憂慮，祖母和母親的身子向來康健，不會有什麼事。」海中砥說道：「孩兒猜她們這會兒也在守歲念著我們呢。」

  海瑞點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又過了一個時辰，來到正旦一更天，見海中砥疲了，海瑞便讓眾人不必守了，都各自回去睡覺。

  反正守歲守過了除夜就差不多了，真要是一直守到第二天上午時分，那正旦也就不用過了，直接在家裡補覺罷。

  將蠟燭一一吹滅，海中砥回到臥房，躺在床上沒幾分鐘便沉沉地睡下。

  「咯咯咯——」

  五更天的時候，鄰居家的雞就開始叫喚了，海中砥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感覺沒睡飽，但是又不能繼續睡了，因為正旦才是最忙碌的一天。

  打著哈欠來到屋外，海中砥迅速洗漱了一番，然後和雲叟一起在院子外面焚香點炮，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響徹整條巷子，也將海中砥存余的睡意驅散。

  點完爆竹後，雲叟將門槓於院地上拋擲三次，這叫做「跌千金」，搞完這些，就可以開始吃早飯了。

  這一日的早飯是扁食，其實就是餃子。

  海中砥連吃了五個餃子，嚼第六個的時候牙齒忽然一疼，他伸手從嘴裡取出一枚黃澄澄的銅錢，笑道：「銅錢被我吃到了。」

  海瑞和雲叟兩人都笑著說：「你今年一定諸事皆吉。」

  海中砥將銅錢收起來，心情更好。

  吃過早飯，海瑞便拉著海中砥出門拜年祝禮去了。

  說起來，原本正旦這天，皇帝都要讓百官進宮朝賀的，但這不是嘉靖剛死了嗎，隆慶便「以大喪免百官朝賀」，所以海瑞才能有空在今天上午出發去拜年。

  這一日路上的行人極多，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男子換上了新衣裳，女子佩戴起了鮮亮的首飾，尤其是海中砥還看到了一些貴婦人頭上戴著形制很特殊的玉釵，此玉釵是碧玉材質，其杖端用赤金做成的絛帶懸著一個大小如豌豆般的小葫蘆，看上去頗為簡潔雅致。

  問了海瑞，海中砥才知道原來這小葫蘆叫做「草里金」，值銀二、三十兩不等，貴的幾百兩也正常。

  而女子之所以戴這種小葫蘆狀的首飾，是因為葫蘆諧音「護祿」、「福祿」，有祈求幸福等含義。

  海中砥想起來道：「所以陸放翁的詩里，葫蘆雖小藏天地，伴我云云萬里身，說的便是這種小葫蘆罷？」

  海瑞點頭，復又問道：「你還看過陸放翁的詩？」

  海中砥笑道：「孩兒過目不忘，四書五經早已爛在腹中，現在自然開始看些詩詞、經典了。」

  「也是，你與我不同，我十二歲時還才剛學《論語》。」海瑞恍然，道：「說起來，是時候該給你找位名師了，嗯，紹傳其實便不錯，他不僅是進士，還曾是解元，論起作八股的本事超為父遠矣。

  可惜他也事務繁忙，抽不出時間來教你，其他我認識的高才亦都有俗務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