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假首輔與真首輔

  正西坊，海宅，水榭。

  橘紅色的日光鋪灑在水面上，泛起晶晶點點的光芒，池水中的游魚不時躍出水面，帶起一層層雪白的水花，海中砥捧著一冊書坐在亭中飛來椅上愜意地看著。

  自從前幾日上元夜幫著破了案後，海中砥就回歸到了看書、練字、思考、睡覺、看書循環往復的生活中，這日他看的是前朝沈括所著的《夢溪筆談》，一看就入了神。

  「夢溪丈人不愧是夢溪丈人啊，書中內容包羅萬千，天文、曆法、地質、地理、物理、農業……無所不有。」

  海中砥翻過一頁，搖頭感嘆不已，沈括此人的求知之心是真的很強，學習研究能力更強。

  就比如說雁盪山「皆峭拔崯怪，上聳千尺，窮崖巨谷，不類他山」的獨特地形引來了許多人的喜愛，唯獨沈括好奇之下親自前往探查研究，最後終於得出此地貌形成的原因：

  「原其理，當是為谷中大水衝激，沙土盡去，唯巨石巋然挺立耳。」

  並且他還認為「大小龍湫、水簾、初月谷之類，皆是水鑿之穴，自下望之，則高岩峭壁；從上觀之，適與地平，以至諸峰之頂，亦低於山頂之地面。世間溝壑中水鑿之處，皆有植土龕岩，亦此類耳……」

  由此可見，他在那時就對「流水侵蝕作用」有了很顯著的認識。

  「可惜未能一見沈括，不然他在我的微末影響下，或許能將這些知識形成一個完整科學的系統……」

  正當海中砥微微遺憾之時，穿著青綠色襖裙的十娘小跑過來，道：「少爺，家裡來客了，老爺喚你過去。」

  海中砥奇道：「誰來了，怎麼還要我去，客人不是來拜訪父親的嗎？」

  十娘答道：「來了三個人，其中有一個小童，就是上元夜裡跌到少爺你懷裡的那個。」

  「原來是上門答謝的。」

  海中砥恍然起身，出了水榭，一邊走向倒座房的會客廳一邊問道：「除了小童，另外兩個人是誰？」

  十娘凝眉思索道：「有一個是那小童的爹，還有一個不知與小童什麼關係，老爺稱呼他為王侍講。」

  「王侍講？」海中砥完全沒什麼印象。

  快步走到前院，海中砥將手裡的書交給十娘，而後走進倒座房的廳堂里。

  入屋後，海中砥迅速掃了一下屋子裡的幾人，除了坐在上首的海瑞以外，有童子沈衛、站在沈衛身後的頭戴方巾、身穿襴衫的沈父，以及穿著布衣、氣質溫和的王侍講。

  「中砥來了，快來拜見王侍講。」海瑞微笑著說道。

  「見過王侍講。」海中砥行了一禮。

  「賢侄不必如此客氣。」王侍講笑呵呵地說道，眼神裡帶著讓海中砥有些奇怪的慈祥。

  海中砥疑惑時，沈父讓沈衛跪下給海中砥磕了個頭，並道：「多謝小公子幫忙抓住了那些惡人，救了我兒一命，那夜我兒走失，他娘徹夜哭泣自責，還好翌日官府就派人把衛兒送了回來，否則我真怕他娘尋了短見……」

  「快快請起。」海中砥將沈衛扶起來，對沈父道：「京中人員混雜，若是逢了節日人多時，還是少帶孩童出遊為好。」

  沈父連連點頭。

  上元夜裡沈衛的娘帶了一個僕人都沒看住沈衛，讓其被惡人擄走，有此經歷後，想必她再也不敢帶著沈衛去人多的地方看熱鬧了，縱是看熱鬧，少說也得帶個三、四人護著，否則難保上元夜之事不會重演。

  與沈父簡單聊了幾句，海中砥便坐在下首安靜地聽海瑞和王侍講交談，他們兩人意氣極為相投，從家風談到各地風俗，從水旱之災聊到施政治理，二人一直談了小半個時辰，茶水都換了幾道，王侍講才告辭離去。

  只是在離去之時，王侍講深深看了海中砥一眼，眼神比最開始見到他時更加慈祥、滿意……

  送走王侍講三人後，海中砥好奇道：「父親，不知這位王侍講是何人？」

  海瑞微笑道：「他姓王名錫爵，字元馭，蘇州府太倉州人，曾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榜眼，現在擔任陛下的經筵講官。」

  原來是未來的首輔王錫爵！

  『難怪其身為天子侍講，卻只穿如此簡陋的布衣。』海中砥暗暗想著。

  史書上記載王錫爵「二十年間三命至宮臣，然衫帶皆故暗，褻裘垂垂，浣補之跡宛然……不知其為貴人也。」

  王錫爵的家風極好，從他父親開始到他的子、孫，都是出了名的廉潔，無怪他能和海瑞聊的這麼來。

  驚訝過後，海中砥問道：「不知王侍講與那童子沈衛是什麼關係，他今日怎會一道來此？」

  海瑞解釋道：「沈衛乃是王元馭妻妹之子。」

  海中砥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王錫爵和沈父是連襟啊。

  只是兩人一個是榜眼，一個是秀才，差的未免有些大了……

  海中砥緩緩點頭，忽又覺得不對，就算王錫爵和沈衛之父是連襟，也沒必要親自陪同上門感謝吧？

  似乎看出了海中砥的疑惑，海瑞笑著道：「他今日來，不僅是為了表達謝意，更是為了你而來。」

  「為了我？」海中砥迷茫道。

  「王元馭之長女，年紀與你相差仿佛……」海瑞道。

  海中砥一點就通，合著王錫爵是來商量兩家結親之事的，只是，「孩兒如今年紀還小，按律似乎不能訂親罷？」

  大明律規定，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並聽婚娶。

  海瑞搖頭道：「自然不是訂親，今日王元馭不過是先和為父簡單談了談罷了。」

  海中砥問道：「不知道父親是何想法？」

  海瑞道：「為父覺得是良配，但沒急著答應，想先聽聽看你的想法，若你不願，我便回絕了他。」

  明朝前中期男女婚姻之事都是由父母一言而決的，但到了如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思想有所變化，不僅子女更敢於追求心中所愛，父母也更加尊重子女的意見。

  其實不只婚姻觀念，各種思想在今時都有變化，別的不說，就連李贄那種大逆不道的貶斥天子、孔夫子的言論都能堂然行於世間，可見明中後期的社會思想之巨變。

  海瑞要徵求海中砥的意見，海中砥卻道：「孩兒但聽父親安排。」

  他對未來娶誰其實不是很在乎，只要對方不是丑到過不下去日子就行，反正這年頭是可以納妾的，真要是妻子容貌不佳，納幾個美姬即可。

  而王錫爵相貌堂堂，想必他子女的長相差不到哪裡去，而且其家風又好，兩邊算是門當戶對，海中砥自然不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