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回家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清晨時分天色霧蒙蒙的，十娘頭梳雙髻，穿著一身嶄新的緗色灑花腰裙，笑盈盈地從側門出了。

  門口牛二穿著黑色直身，站在馬車前，看到十娘出來，道：「這邊兒、這邊兒。」

  十娘小跑過去，道：「謝牛大哥送我。」

  牛二擺擺手道：「小事，不過跑一腳罷了，上車。」

  十娘掀簾上車，在車內坐好，道：「已坐穩了。」

  牛二應了一聲，輕輕揮著鞭子，驅使馬車動起來。

  噠噠的馬蹄聲和車軲轆的聲音響起來，馬車轉出了巷子，往白紙坊而去。

  白紙坊顧名思義，是生產紙的坊，元代至元九年，曾於禮部下設白紙坊，以生產朝廷公文用紙，至今名字不變。

  十娘一家便是住在白紙坊，只不過是住在白紙坊的最南邊，再往外一點就得出京城外城，住在這兒的人基本上都是各地逃災的流民，或是周邊幾個縣進城謀生的鄉農。

  馬車不急不緩地駛進了白紙坊，在街巷裡轉來轉去，最後停在了一家小戲樓的對面，戲樓中閒坐著的人好奇地打量著停下來的馬車，議論紛紛。

  「這不是老杜他家門口嗎，怎停在這兒了，難不成杜五死性不改，又得罪人了？」

  「你這話說的沒道理，得罪了人，別人興師問罪只帶一個馬夫來嗎？」

  「你們看這馬夫多壯實，馬車也漂亮，恐怕車裡的人來頭不小。」

  「……」

  牛二被人盯著指指點點，渾不在意道：「十娘，到了。」

  十娘掀開簾幕，提著在路上買的零嘴衣裳走下馬車，再次感謝一番，牛二憨厚一笑道：「既然你到了，我便回返，等兩日後我再來接你。」

  啪的一聲響，牛二揮舞了鞭子調轉方向，噠噠噠一陣響，馬車駛出了青石板小巷。

  「十娘？十娘！」

  十娘正準備進屋，忽聽得戲樓那兒傳來婦人粗獷的聲音，回頭一看，「楊嬸子。」

  楊嬸子見還真是十娘，咵一下將手中的瓜子皮扔了，笑嘻嘻地走過來，一臉羨慕地上下打量道：

  「十娘，你如今穿的這般好，算是落在個好人家了，真沒想到啊，當初你家裡過不下去的時候，沒奈何把你賣了，本以為會賣到那些個惡人家，任打任罵，誰成想……嘖嘖，要是我能穿好用好，把我賣了都成。」

  十娘不好意思地笑笑。

  楊嬸子接著詢問道：「剛剛那馬車，是主人家派來送你回家的，還是你在路上雇的？」

  十娘道：「我哪兒捨得花錢雇馬車……」

  「哎喲！」還沒等十娘說完，楊嬸子就拍了下手嚷道：「能得主人家派馬車，多有面，你日子好過嘍。」

  戲樓里的鄰居街坊聽到楊嬸子這番話，立時小小的沸騰起來。

  「十娘運氣好，倒是賣了個好人家。」

  「你們看十娘這一身不便宜罷，少說值個幾錢銀子，比巷子裡高秀才的女兒穿的都好……」

  「老杜家時來運轉啊，杜五那浪蕩子正經做事了，十娘也得了主家喜愛……」

  「……」

  楊嬸子看著梳洗打扮過後的十娘一臉秀白、眉眼彎彎，微微羨慕又嫉妒道：「你呀，算是長開了，難怪能得主家這麼喜愛。」

  十娘被她說的不好意思，這時，一扇木門被推開，一個頭髮半白的婦人走了出來，她左右看了看背對著她的十娘，有些不敢相信。

  楊嬸子甩著帕子道：「杜家的，你家十娘回來了，怎麼不敢認似的？」

  十娘轉過身，定定地看著娘親白氏，眼圈紅通通的，「娘……」

  白氏不敢置信地看著十娘，向前走了兩步，「真是你，十娘？」

  見十娘點頭，她驚喜萬分道：「快進家裡坐下。」

  將十娘拉進屋子裡，白氏招呼道：「楊嬸子也進來坐坐？」

  楊嬸子扭捏了一下，道：「不好罷。」

  白氏哪裡不知道她是想吃十娘帶來的乾果，又想打聽十娘的情況好作談資，但怎麼說也是鄉里鄰居，便再次邀道：「進來坐罷。」

  楊嬸子喜笑顏開地走進屋子，翹著腿坐在一張板凳上。

  十娘將乾果零嘴的袋子打開，給楊嬸子拿了些，道：「吃些罷。」

  楊嬸子一邊笑著接過，一邊道：「我可不是為了吃的，我是許久沒見著十娘你才過來坐坐。」

  說完便兩指捻起一枚干紅棗送到嘴裡，淡黃的牙齒上下咬合起來，「味道還真不錯。」

  白氏擦了擦黑漆漆的桌子，給十娘倒了碗水，道：「一路走來渴壞了罷，快喝些涼水。」

  楊嬸子叫道：「杜家的，你剛是沒見著啊，十娘可不是走來的，是坐馬車回來的，馬車多快啊，哪裡能渴著人？」

  十娘點點頭道：「是雲管家遣人送我回來的。」

  白氏微喜，道：「看來主家挺喜愛你的。」

  十娘道：「嗯，府里人都很好，老爺、少爺都是好說話的，雲管家有時嚴肅了些，但人不壞。」

  聽女兒這麼說，白氏總算是放下了心，對賣女兒的愧疚感稍稍散了些。

  白氏問道：「這次回來，是主家給了你假嗎，能待多少天？」

  十娘答道：「今明兩日，後天我就得回去了。」

  她沒說開設茶樓的事，楊嬸子在這兒，她嘴又碎，現在說了還不知會被楊嬸子傳成什麼樣。

  十娘問道：「娘，爹、五哥和六姊呢？」

  五哥和六姊是她僅有的親兄長和親姊，之所以沒有大哥、二哥是因為她家是按同一祖父來排行的，大哥和二哥是她遠在山西的大伯的兒子。

  白氏回答道：「你爹去上工了，你五哥在豐源樓做事，六姊去幫人浣衣了。」

  十娘點點頭，問起幾人的身體如何，白氏一一答了，又詢問十娘在府里乾的如何，楊嬸子也時不時出聲問問，打聽十娘入府後的經歷情況，十娘嘴嚴，挑著能說的說了，涉及老爺少爺的一句話不說，任是楊嬸子怎麼問都不開口。

  楊嬸子沒辦法，吃完一手的乾果後，拍了拍手，叉著腰勉強心滿意足地走了。

  等她離開，十娘才將茶樓的事兒說給白氏聽，白氏立時吃了一驚，道：「真有這樣的好事？」

  十娘道：「成不成還說不定呢，得五哥勤懇才行，若是誤了少爺的事，我也不依。」

  白氏眉開眼笑道：「哎我的好女兒，你五哥怎麼說來著，對，洗心革面了，現在正正經經地幹事，我覺著他能辦好茶樓的事。」

  十娘不接她的話茬，只是道：「還是等五哥回來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