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絕戶
2024-09-12 15:11:04
作者: 花青
秦昭清幽幽開口,身形未動,眼底卻已然有了森森的冷意。
此言一出,音量雖輕,卻是震得堂上所有人都噤了聲。
秦氏是功勳人家,名聲官聲自是頂頂要緊的。私下裡骯髒事齷齪事不少,但是如若要擺上檯面,那面子可是比天大的事情。
秦昭清現在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秦邵武和秦紹傑一時竟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清妹妹,你若這樣說話,那可就要傷了兩位長輩的心了。」此時,坐在秦昭清對面的年輕男子開口了。
只見此人身穿白底團紋樣式的長衫,髮髻高束,一副儒生打扮,這便是秦昭清的堂哥,二房的長子,秦聞炎。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自己父親身側,說道:「現下你們大房無人掌事,兄終弟及也是常事。我父親肩負著整個秦氏的榮辱,不忍看大房就此敗落,才有此一說。吃絕戶,這是下作人家才做得出來的醃咋事。清妹妹這麼大的一個污名扣下來,我們二房是萬萬受不起的。」
秦紹武在一旁連連點頭稱是。
「我胞兄雖說有些愚笨,但終究是我們這一房名正言順的長子。炎哥哥說兄終弟及自是有理,但這長子就在這呢,自古以來,子承父業理應更合乎人倫道義吧。現下尚在熱孝,二叔便在這大肆安排起了我們大房的產業用度,這屬實有些於理不合。」
秦昭清端坐著,目光清冷,垂放於身側的雙手,卻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她暗暗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再者,萬事還有我。我會輔助我胞兄,處理這一幹事宜,二叔三叔的好心,清兒心裡自是清楚的。如若以後,我們做晚輩的,有哪裡處理不當的,也還要勞煩長輩們給指點撥正呢。」
「你這姑娘家家的,怎好插手這家族產業。這些事,自是有爺們來打理。如若不是橫生出來的這許多枝節,你早已嫁作人婦,怎好對母家的這許多事情指指點點。」二房的秦盧氏在一旁搖著扇子,陰陽怪氣。
「就是!你是嫌自己在外的名聲還不夠難聽嗎?就是你引狼入室,才害得父兄慘死。你先是和吳家勾連,而後又親手弒夫,你這樣的毒蠍,外頭的人早已視你為蛇蠍猛獸。今天還要在這恬不知恥地爭當家之位,你......」
本端坐在末位的秦昭麗,現下卻突然對秦昭清發難。她的話,好似一根根毒針,猛地扎入秦昭清的胸膛,讓她窒息。
這秦昭麗生得妖艷,才情也好,從小便自視甚高。雖是妾室所生,卻心高氣傲,事事要與秦昭清這嫡女比肩。
站在一旁伺候的貼身丫頭梧桐忙擔憂地詢問:「小姐?」
秦昭清的手狠狠地捏住了兩旁的扶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勉力撐住。
她仰起脖子,紅著雙目,厲聲道:「二妹妹現下這話,我倒是有些聽不明白了。聖上明明已經金口玉言,蓋棺定論。此事是他吳家謀逆叛亂,我秦氏滿門忠烈護國。到了你的嘴裡,整件事倒變成了是我和吳家勾連了?這可是賣國謀逆的重罪!若此話傳揚出去,那要被斬首的,可不止我一人了!整個秦氏,都得跟著陪葬!」
秦昭清雙目嗜血,堂上的人聽後都不覺一陣膽寒。她親去牢城營將未婚夫梟首的事,早已傳遍整個京都。一個閨閣在室女,此番作為,自是有人敬,有人畏。
秦昭麗哪見過這陣仗,更是被嚇得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坐在一側的吳小娘一把扯過她,將她摁在了座位上。
「依我說啊,這事咱們還是問問聞平。」
秦盧氏看堂上的人都被秦昭清給呵住了,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扭頭看向了坐在一旁的秦聞平。
此時的秦聞平,正忙著擺弄著手上的小紙鳶,對堂上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
秦盧氏強忍著鄙夷,誘哄道:「聞平啊,嬸娘問你,你說這個家,是讓你來管呢,還是讓你二伯伯來管呢?」
「你竟然問一個痴兒,你......」三房的秦崔氏氣得跳腳,卻被秦紹傑一把拉住。
秦聞平眼睛也不抬,還是專心地玩著手上的紙鳶,好似壓根沒聽到秦盧氏的問話。
堂上眾人都不覺發出一陣嗤笑。
秦盧氏更是嘲弄地哼了一聲,扭頭欲走。
「讓清妹妹管。爹爹說過,清妹妹是我們家裡頂頂聰明的孩子。家裡有什麼事情,我們都要聽清妹妹的。」
就在眾人都在嗤笑不止的時候,秦聞平出人意料的開口了。
秦盧氏不可置信地回過神,瞪大了眼睛。
既而馬上扭頭瞪向秦昭清,訕笑道:「清姐兒,好謀略啊。嬸娘以前還是小瞧你了。」
回過神來的秦昭麗聽了,更是惱怒,指著秦聞平怒道:「平哥哥,你休要胡說!爹爹幾時說過這話,你莫不是被人教唆的,也開始學人胡謅了。」
「二妹妹,你現下這副做派,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二叔的女兒呢。」秦昭清雙目淬冰,語帶警告地看向秦昭麗和吳小娘。
吳小娘是個多伶俐的人,縱是肚中有千百種計較,也知道現下該如何行事。她們畢竟是大房的人,此刻公然和秦昭清對立,明面上也交代不過去。
她扭身給了秦昭麗一記眼神,秦昭麗這才憤憤不平地噤了聲。
秦盧氏給秦紹武使了個眼色,秦紹武便走上前來,抬手想要拍秦昭清的肩膀,被秦昭清一個錯身避開了。
「二叔三叔,先頭處理父兄身後事宜時,我和胞兄也都是在聖上面前露過臉的。聖上體恤,也曾問起我們這一大家子孤兒老小如何安置。我已將所有籌劃一一回稟,聖上雖有些憂慮,但也已然應允。是而,接下去的這許多事,就不勞煩兩位叔叔憂心掛懷了。」
秦昭清昂首立在大堂中央,纖瘦的身子挺得筆直,聲音鏗鏘有力。
現在這個家,要由她來一肩扛起了。
秦盧氏聽後,氣得臉色漲紅,跳腳道:「你說是就是啊,你隨口一說,我們就要信了不成!你......」
秦聞炎一把拉過自家娘親,扭過頭黑著臉。
秦盧氏不懂,他懂。就算是借秦昭清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假傳聖意。既然會由此一說,必然是秦昭清先前就已料到會有此一局,早早謀劃好了的。這些話,藉由聖上的口來說,那自是無敢不從的。
自己這個堂妹,以後還得另眼相看才行了。
堂上眾人見秦昭清搬出了聖意,哪個還敢當這個出頭鳥,自是作鳥獸散了。
二房三房看今天是無利可圖了,便悻悻地走了。
「二叔三叔,不在這用點便飯再走嗎?」吳小娘拉著秦昭麗的手,緊跟在其後,似真似假地挽留著。
堂上一下子就空了,呼嘯地冷風呼啦一下灌了進來。
卸了力的秦昭清這才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梧桐......」
貼身婢女梧桐忙跑上前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秦昭清:「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連日來的操勞,加之剛剛結束的一場鏖戰,秦昭清一下子垮了下來。
「清姐姐!」還沒走掉的秦聞磊、秦昭白和春小娘一看這情況,也慌忙圍攏上來。眾人七手八腳,合力將秦昭清送回了她的閨房——聽雨軒。
過了良久,秦昭清才幽幽轉醒過來。
正是初春時節,外面仍是天寒地凍的,房裡燒著火龍,暖烘烘的。
床榻旁,秦昭白正一瞬不瞬地看顧著她:「清姐姐,你總算是醒了,剛剛可把我們給嚇壞了。」
今年年方十四的秦昭白,和么子秦聞磊,都是春小娘所出。
春小娘原是農戶家的女兒,因連年饑荒,家人沒辦法,只能將她賣入秦府抵債。
因姿色清麗,由老太太做主,給納了房。因著性子柔和軟弱,所以總是被吳小娘壓著,母子三人的日子,過得也是艱難。
平日裡秦昭清看他們可憐,也都會幫襯一些,所以秦昭白和她自小就親近點。
秦昭清半倚在床榻上,輕輕拍了拍秦昭白的手,勉力揚起一抹淺笑:「我不妨事,稍微將養一兩日,也就好了。」
秦昭白看著家姐慘白的面容,想起剛剛在堂上那兇險的場面,面露愧色:「清姐姐,適才在堂上......我和小娘沒有幫你開口,你可不要怪我們啊,屬實是......」
「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秦昭清含笑安撫,春小娘這一房,人微言輕,整個秦氏,又有誰會在意他們的話呢。
秦昭白看秦昭清沒有怪罪,略略寬了心,道:「二叔三叔他們,也忒黑心了些,竟想將我們整個吞了。好在姐姐早有準備,不然......」
秦昭清現在想來,也是後脊一陣發涼。
如若不是當日,自己在聖上面前多存了個心眼,那麼今日,大房這一群孤兒寡母可能真就被吃了絕戶了。
不過這兩房今日想吞的,無非是一些家產鋪面,秦昭清更擔憂的,其實是另一樣東西......
兩姐妹正說著體己話,梧桐卻匆匆走進屋來。
走到秦昭清跟前,梧桐面露難色,沒有立刻開口。
「無事。」秦昭清頷首示意。
梧桐這才開口,道:「小姐,陳內官來請,說是柳妃想請你入宮一敘。」
「竟來得這樣的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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