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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入宮

2024-09-12 15:11:09 作者: 花青
  陳內官的車馬在前,秦昭清的車馬跟在後。

  因著積雪初融,冷冽的寒風將化掉的水凝結成了寒冰鋪滿了路面,濕滑的很,是而一行人的腳程都不快。

  車廂內,四壁都用牛油布密密地封了,坐塌上還鋪上了厚厚的軟褥子,倒也暖和。

  秦昭清獨一人坐在車內,雙手輕拂著用蘇繡布袋裝起來的暖手爐子,面上的神色有些凝滯。

  跟在馬車一側緩步走著的梧桐,好半晌都沒聽到自家小姐的動靜,心下有些擔憂。

  自己是秦府的家生子,自打記事起,就是跟著大姑娘的。這大姑娘,打小就沒了母親,老將軍又是經年的不在家,是而前些年一直是在太夫人房裡跟著長起來的。太夫人對這一雙沒了母親的嫡長孫和嫡長孫女很是憐愛,萬事皆護著他們,自然也讓一些小人眼熱生妒。其中二房三房那邊就對此頗有微詞,吳小娘也是經常地對著老將軍吹枕邊風,但這些妒忌的小心思小把戲,皆被老夫人一一彈壓了。

  去年太夫人害了重病,纏綿病榻,大姑娘日日在床前侍候,粥藥不停。奈何天不假年,太夫人還是在三個月後撒手人寰了。

  夫人走的時候,大姑娘還不曉事,所以也沒怎麼傷懷。但是太夫人這一走,卻著實讓大姑娘鬱郁了許久。每日裡,她都會去太夫人生前所住的壽康堂,坐在那院中的白梨樹下不發一語,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

  後來因著和那吳三世子的親事,大姑娘才略略歡喜了些。可誰曾想,這卻是一樁孽緣,沒覓來良婿,卻引來了豺狼。

  旁人不知曉,梧桐卻是最清楚。自打老將軍和公子們出了事,大姑娘每每夜裡,都是暗自垂淚。在入宮請旨的前夜,大姑娘更是在宗祠跪了整整一夜。

  隆冬時節的夜,宗祠四門大開,如刀的風四下里闖入,割人臉,索人命。大姑娘著麻布單衣,直挺著脊背,硬是跪了整整八個時辰。

  在這樁樁件件之前,大姑娘也是天真爛漫,愛說愛笑的性子。平日裡最喜和下人們鬧作一團,也經常和大公子一起做簪花,放紙鳶。

  但是現如今,大姑娘卻要一肩挑起這整個秦氏了。

  可憐她才是個年方十七的閨閣女兒家,理應是在母親懷裡撒嬌扮痴的年紀。可她卻要外拒虎狼,內肅奸狐,護兄長,也護自己。

  這一趟去宮裡,也不知是福是禍,但是單看大姑娘上車後的神色,梧桐心裡愈發的不安。

  「小姐......」梧桐終是忍不住,在車廂外輕聲喚著。

  端坐在軟榻上的秦昭清聞聲,這才略略回神,用素白的指尖輕挑起車簾:「是到了嗎?」她微探出頭,張望著,車廂外凜冽的寒風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梧桐見狀,有些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還有些路程呢,只是奴婢看小姐一直沒動靜,怕......」

  秦昭清聞言,瞭然了。

  她朝著梧桐展開了一抹難得的笑意,溫聲道:「我無事,就是這幾日有些乏,在車裡打了個盹。」

  「那您趕緊將帘子放下,繼續歇會,小心受涼。」梧桐忙不迭地搶上前來,伸出手將車簾蓋了個嚴嚴實實。

  秦昭清心頭不覺有些暖,現下這個家裡,除了自己的大哥,梧桐便是她最親的人了。

  馬車繼續徐徐地前行著,在日頭稍落時分,停在了宮門右側的角門處。

  「小姐,到了!」

  梧桐輕聲喚著,伸手小心地掀開了帘子,那厚重的帘子上,早已覆上了一層薄冰。

  秦昭清在車內抬眼望了望,起身走了下來。

  「小姐且去,梧桐在這等您。」梧桐麻利地替秦昭清穿上了大氅,又戴好了風帽,心下仍是有些不放心,附耳小聲道,「如果柳妃娘娘說話不甚好聽,小姐也且忍忍,咱們好漢不吃眼前虧。」

  「秦大姑娘,走吧!」陳內官已端立在角門口,開口催道。

  「且寬心!外面冷,去車裡頭等我吧!」秦昭清輕拍了一下梧桐的肩頭,轉身快步跟了上去。

  一陣冷風吹過,掀動了秦昭清的裙擺。梧桐在後頭盯著自家大姑娘那纖弱單薄的背影,心下里便是一酸。

  陳內官和一個小太監在前邊引著路,秦昭清低垂著頭,快步地跟著。


  這皇宮,秦昭清也來過幾次,前頭兩次都是由太夫人帶著,來給太后娘娘請安。雖說是在殿外遠遠地拜過,但也算是在太后面前略略露過那麼兩次臉了。

  後頭一次便是和自家的胞兄來,為著父兄之事……

  想到這裡,秦昭清的心頭又是一陣噬骨的劇痛。

  她略略抬了抬頭,逼迫著即將奪眶的熱淚倒流回去。

  仰頭所見之處,便是這皇宮內四方的天。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多少女子擠破頭想進來,又有多少女子奮力地想掙脫。

  皇家院落,曲徑通幽,秦昭清快步地跟著,早已不辨方向。積雪消融處,皆是污水漫過,素淨的裙擺已有點點髒污。

  秦昭清也顧不得這許多,只用雙手輕捻住襦裙兩側,稍稍避之。

  三人只走得氣喘連連,才到了地方。

  柳妃所在的居所,名喚永寧宮。

  這永寧宮原是先帝嫻貴妃所居之所,嫻貴妃受寵多年,先後為先帝誕下了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所以這宮殿的規制,雕樑畫棟,金碧輝煌,自是奢華無比。

  這柳妃在誕下皇三子之後,聖上特下旨,讓其遷居此處,享一宮主位。

  秦昭清在宮門前站定,脫下了身上的大氅、風帽,交與陳內官身旁的小太監:「有勞公公了!」

  小太監伸手接過,躬身頷首。

  秦昭清微微回了禮,又抬手略略整理了下自己的髮髻和衣衫,皆收拾妥當,才朝陳內官福了福身。

  陳內官對著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得令便先行快步走了進去。


  「秦大姑娘,請!」

  陳內官為秦昭清在前頭引著路。

  這永寧宮分主殿和東西配殿,面闊連廊足有九間,屋檐各處皆是用黃琉璃瓦所裝飾。院落內,亭台水榭,假山奇石,不一而足。

  秦昭清微低著頭,斂著雙目,亦步亦趨地跟著。

  偶有從兩旁枝頭墜落的滴滴殘雪,潤濕了鬢角兩旁的髮絲。

  驀地,一直走在前頭引路的秦內官停住了。

  秦昭清略略一驚,也是身形一頓,有些訝異,但又不好開口詢問,只目不斜視地站在原地不動。

  伴著瑟瑟寒風,耳邊鑽入了陣陣女子壓抑的哭聲。

  「何事?」陳內官站在園中沉聲開口,聲量不高,卻有隱隱地怒意。

  一個宮女打扮的女子從一側連廊內房處匆匆跑來,立時跪倒在了陳內官的腳邊,雙肩微顫著道:「公公勿怪!是娘娘命奴婢在責罰羌吳和盛梅兩個。奴婢已經嚴令了她兩低聲些,不想還是驚擾了您。是奴婢的不是!」

  陳內官扭頭朝那內房斜睨了一眼,眸色一沉。

  「這兩個賤婢,何事惹惱了娘娘?」陳內官臉色陰測測的,甚為不悅。

  匍匐在他腳邊的宮女也不敢抬頭,只急急地解釋道:「這兩人屬實是不識抬舉。因著聖上這幾日都在郊外大營犒賞三軍,娘娘就想著從身邊挑幾個得力的,送去給軍中有功的軍士,也漲漲軍隊的士氣,以表皇恩浩蕩。此等榮耀之事,不曾想這兩個賤婢竟然不肯,還鬧起來。這才……」

  站在一旁的秦昭清將頭偏到一側,狀似沒有在聽,實則一句句都落入了耳中。

  她藏在衣袖中的雙手,不覺握成了拳。

  這宮女許配給軍士倒也歷來有之,但大多都是等宮女到了離宮的年齡,再由主子或者家裡做主,正兒八經地操辦的。像現下這般,直接無名無份的送去軍中,說白了,其實就是供軍中軍士享樂的玩物。宮女雖是奴,但好歹也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如此之辱,也難怪會抵死不從了。

  秦昭清心中實是憋悶,一時卻又發作不出。

  「既如此,就拖出去處置了吧!別髒了永寧宮的地界。」陳內官冷冽如寒冰地道。

  那宮女聞言,點頭如搗蒜,忙不迭地起身小跑了回去。

  內房門被猛力打開,四個小太監拖著兩具奄奄一息的身軀挪了出來。

  那兩人身上,密布的鞭痕早已是千瘡百孔,面孔上,更是腫脹不堪,無法辨其本來面目。

  「都是死人嗎?動作還不麻利些,快些收拾了!」陳內官在一旁厲聲斥責著。

  那四個小太監得令,下手更重了,將那兩人挪至積雪處,也不抬起,直接在雪地上重重地拖行著。所過之處,皆留下了滿目的血紅。

  這兩人被拖行至秦昭清腳邊的時候,其中一個宮女的眼竟還艱難地睜了開來,直勾勾地盯著她,有瀕死前的絕望和詭譎。

  秦昭清心頭一驚,險些被嚇出聲。

  她畢竟是個閨閣女子,饒是去過刑場,親手手刃過仇人,但那也是在嗜血仇恨之下。現下同為弱女子,看她們如此慘狀,秦昭清是又驚懼又心痛。

  她側過頭,只能強忍著,暗暗掐住自己的兩側,直掐得指間泛白。

  「陳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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