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一言不合就動手

2024-09-16 16:35:41 作者: 文心滴露
  也是在魏清露臉的時候,奚應芷才逐漸回過味來。

  其實今日宮宴一關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其中的關竅就在魏氏兄妹身上。

  若這是一場考試,出題者就是魏氏兄妹。

  裴如璋帶她與魏氏兄妹會面,哪怕什麼也不談,只單單讓魏氏兄妹知道她這個人,便足夠解開全局。

  胸口處湧上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奚應芷輕輕舒了口氣,重新端起笑容。

  「九公主果然博聞強識,《莊子》講究宣導的是順應天命,無所依賴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天命。

  《荀子》卻恰恰相反,認為人努力可以蓋過天命,主宰自己的人生。」

  隨著她的聲音落地,魏國使臣的神色凝重起來,大燕朝臣反而鬆了口氣。

  穎妃第一次聽這兩本書,忍不住側頭去問坐在她身邊的靜儀郡主,「什麼荀子莊子,我聽都沒聽過,她說得對不對,郡主知道嗎?」

  靜儀郡主臉色很是精彩,既不屑又嫉妒。

  「我自然是知道的,書院的學生都聽說過,算她運氣好,碰巧讀過這兩篇文章略懂些皮毛而已。」

  穎妃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定然也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夯貨而已,便不再問她,反而去看景和帝。

  景和帝這段時日很是寵她,不然也不會連這等場合都帶著她,便讓他身邊的太監來解釋:

  「這兩部典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前朝許多學子為此爭得頭破血流都沒有定論。

  奚二姑娘哪怕博聞強識,可一介閨閣女子眼界本就有限,如何能辯得出結果。」

  穎妃若有所思。

  可再看奚應芷,面上卻沒有任何忐忑,唇畔仍是掛著淺盈盈的笑,全然看不出怯場的模樣。

  到底是不知道深淺?還是真的胸有成竹?

  穎妃心中好奇更甚,忍不住緊緊盯著她。

  殿內眾人俱都如此,未料下一刻,奚應芷笑吟吟地說出一番石破天驚的話來。

  「臣女卻以為,無論是順應天命,還是人定勝天都當不得盡信,不過是為了討好當權者所作的媚上之言而已。」

  殿內眾人霎時面色一震,仿佛周圍空氣都凝滯起來。

  居然敢妄議朝政,這個女子怎麼如此大膽,莫不是吃多了酒發失心瘋了!

  頂著一眾似是要吃人的目光,奚應芷恍若未覺:

  「《莊子》問世時恰逢當朝皇帝吞併西域四國,為了讓西域百姓臣服,才寫出《莊子》一書,只為讓西域百姓減少反抗順應被吞併的命運。

  而《荀子》問世時恰逢南蠻入侵,為了鼓勵百姓參軍守衛國土,才有人定勝天的勸說文章。」

  殿內久久的寂靜,只有奚應芷平靜溫和的聲音流淌,似乎將那段慘烈的歷史織就畫卷,印刻在眾人眼前。

  「所以這兩篇文章並無什麼對錯,無論順應天命還是人定勝天,都是先賢為了護衛腳下的土地而發出的肺腑之言,左右他們信仰的並非什麼天意,而是明君。」

  「啪!啪!啪——」

  直到一陣掌聲響起,眾人才從那種難言的震撼之中抽離。

  景和帝龍顏大悅,「說得好,沒想到你一個閨閣女子也有此見地。」


  奚應芷輕輕揚著頭,華貴的珠翠和裝扮讓她看起來越發尊貴優雅。

  「我父親在家中常說起在戰場上征戰的往事,總說大燕能有今日的安定富足是舉一國之力而創造。若有人要毀了這份安定,哪怕豁出命去他也要撼守疆場。」

  說這話時,纖弱的身軀溢滿驕傲,讓人透過她仿佛能見著大燕的武將是多麼地忠誠悍勇。

  大魏使臣面上都不太好看。

  魏清也從原本的震驚怔愣之中醒過神來。

  她本意的確是因著輕視想著不著痕跡地讓奚應芷一局,不讓她輸的太難看。

  沒想到奚應芷見多識廣也就罷了,答得還如此綿里藏針、不動聲色間震懾眾人,倒顯得她的相讓像個笑話,一開局便輸了一場。

  這會使臣們譴責的目光直如芒在背,魏清笑得便有些勉強。

  「奚二姑娘高見,本公主倒是頭一回聽這種新鮮的說法。」

  張弓忙接話道:「奚二姑娘此話雖然新鮮,可文人論史都是不論朝政的,奚二姑娘此舉不合規矩。」

  景和帝面色沉了下來。

  張弓這話簡直是胡攪蠻纏,文人論史不論朝政,可哪個文人念書不是為了做官報效朝廷。

  「張大人此話太過偏頗,奚二姑娘說的都是前朝之事,方才也不過是朕有感而發她才接話,張大人可是覺得朕說話不合時宜?」

  坐在他下首一直閒適側躺的裴如璋緩緩坐直身子,眸中陰騭毫不掩飾。

  張弓瞬間冷汗淋漓,「微臣失言,並非有意冒犯。」


  大魏幾個使臣也都縮頭裝起了鵪鶉。

  裴如璋待在京城太久,以至於他們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這會只一個眼神,就讓他們從俘虜梁術的快感中激靈著清醒過來,重新回憶起被燕軍支配的恐懼。

  景和帝瞟了裴如璋一眼,眸光更沉了。

  「九公主可還有疑問?」

  景和帝口氣微冷,大魏使臣面面相覷。

  這一回宮宴接見,他們是做足了準備,雖然被奚應芷殺了個措手不及,卻也不願意就此罷休的。

  魏清接收到眾人的眼神,掩著心頭焦意繼續道:「奚二姑娘才華橫溢,本公主還想討教一二。」

  景和帝無可無不可,略一揚手,示意她繼續。

  魏清這才側身重新面向奚應芷,這回,卻是不敢大意了。

  袖子下交疊的雙手攥緊幾分,沉思片刻正要開口,忽地瞟到宮殿門口突然出現的魏國武士焦急著以口型說了什麼。

  魏清面色一凝,晶瑩的眸子忽而帶著怒意直射裴如璋。

  奚應芷心中一個咯噔,剛要退開,就見魏清一個箭步上前到她身側,飛快地拔下頭上金簪抵到奚應芷喉嚨處。

  「放肆!」

  侍衛反應迅速拔劍護到景和帝身邊。


  「陛下面前膽敢行兇,大魏這是要挑起兩國戰事嗎!」

  「挑事的是你們!」

  魏清怒目圓瞪,身上的溫和文弱之氣迅速退去,渾身殺氣一時讓人不敢逼近。

  奚應芷腦子懵了一瞬。

  不合時宜地想著,果然人不可貌相,難怪人人都說大魏人人善武,她還以為魏清兄妹是異類。

  那是念了在多書也抹不去的民風剽悍。

  果然,魏瀾和幾個大魏使臣一言不發起身站在魏清身後擺著護衛的姿勢。

  人雖少,氣勢卻硬生生和烏泱泱的大燕君臣比了個不分上下。

  「我還當你們是真心和談,沒想到卻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明面上和和氣氣糊弄我們,暗地裡卻偷偷派人去劫梁術!

  呸!什麼泱泱大國,盡幹這些小偷小摸的勾當!」

  魏清聲音凌厲,將奚應芷緊緊勒在懷中,「今日若不給我個說法,我讓這個女人血濺當場。」

  她動作太快,魏國人又齊心,等眾人反應過來,奚應芷已經被魏國的使臣繞圈圍在中間,密不透風。

  奚應芷暗罵了一聲。

  這個魏清也太沒眼力見了些,在場這麼多貴女,她的身份只夠敬陪末座。

  拉她來做人質,跟捏了只螞蟻去威脅大象有什麼差別。


  誰會將她的命放在眼中。

  果然,弓箭手腳步沉甸甸地涌到宮殿門口,數十上百隻利劍齊刷刷地對著魏國一行人。

  殿內一時劍拔弩張,人人大氣不敢出。

  景和帝神色不怎麼好看,「九公主稍安勿躁,期間或許有誤會,朕既然說了要和談,還不至於言而無信到私下動手腳。」

  奚應芷努力將頭往後仰,可憐巴巴地看著魏清,幅度很小地點頭。

  她不敢動得太厲害,魏清手中的簪子緊緊貼著她的喉嚨,近一分就能戳破她的脖子。

  哪怕和她有一面之緣,奚應芷也不覺得面前這個氣勢凌厲的魏清會對她手下留情。

  魏清全當沒看見,「呸,什麼言而無信,梁術已經被你們救走了,現在還來裝腔作勢。

  若真有你說的那麼高尚,將梁術還回來,再將潼關一城讓給大魏!」

  景和帝慍怒不已,「朕說了沒有派人去私救梁術,其中定然有什麼誤會。你們如今放下武器,朕可以對這樁誤會既往不咎,若仍舊執迷不悟……」

  他抬手,張開的五指在空中虛握了一下,「大燕貴女也不是沒有為國捐軀的勇氣。」

  弓箭手齊刷刷地拉弓。

  尖利的箭頭泛著銀光,直指魏國一行人。

  一瞬間,奚應芷的心跳到了喉嚨口。

  怎麼會這樣,前世分明沒有這些事,兩國好端端地和談,大燕用一筆銀子換回了梁術。

  今生為何會不一樣了?

  奚應芷大腦飛快地轉著,將前後兩世所存在的不一樣一點一滴地縷著。

  腦子裡倏然靈光一閃!

  若說兩國和談之間有什麼最大的不同,不就是她爹奚松!

  前世她爹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都尉,從未領過什麼差事。

  今生卻由端親王舉薦負責魏國使臣的四方館護衛。

  聽說入京時魏國使臣一行人之中並無梁術的行蹤,顯然是被魏國人藏起來了。

  她爹領了護衛魏使的差事,不是尋找梁術下落最好的人選嗎?

  那麼舉薦她爹接下這樁差事的端親王,在其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無名怒火嘭地將心口填滿,奚應芷猛然抬眸,灼灼如火怒視裴如璋。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