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情感遊戲不公開的謀算
2024-09-12 19:39:08
作者: 馮化平
脫離了妓女賣淫這個特殊的領域,赤裸裸的金錢所扮演的角色就暖味多了。
在情愛的買賣中,送禮和收禮通常是珠寶、大衣、車子、房子,很少是現金,一切都按慣例進行,使雙方都不必承認禮物的用意。
除非事情的程序出了差錯,某一方得不到預期的東西,心照不宣的意思才在互控的言語中明說了出來。那時,大家才嚴格追問潛在的涵義和企圖。
幾年前,有一位美麗的名媛,我們就叫她愛密莉吧。她當時是一個富翁的太太,前往法國南部她父母的別墅度假。她接受一位百萬富翁的邀請,到他的遊艇上吃飯,我們就叫他亞歷山大吧。愛密莉談起她婚姻的挫折,亞歷山大非常同情她。第二天,也是遊艇上,他們談起他婚姻的挫折。他們愈來愈親密了。
一個月後,這位名媛和她母親光臨這位富翁的加州別墅。幾小時後,亞歷山大送給愛密莉價值1.4萬英鎊的珠寶。她非常感謝他,認為是最慷慨的禮物。
在送禮的時候,愛密莉的母親曾暗示亞歷山大,一旦結婚,他應該為她女兒設想一些獨立的保障。亞歷山大不太高興,因為他覺得他又不是「收買」愛密莉。但是他很愛她,覺得需要安全感的話也不算過於離譜。
所以,過了不長時間,他就送給愛密莉一個值6萬鎊的「訂婚戒指」,她只在收禮那天戴過一次,因為雙方都還沒有結婚,戴起來實在太過分了些。其他禮物接二連三地送到,其中包括一棟倫敦的房子,價值4.4萬英鎊;一個2.5萬鎊的鑽石當作生日禮物。愛情還沒有定局,一切都不太明顯。
幾年後,事情稍有點不對勁,亞歷山大就直截了當地說:「我要收回珠寶,事情吹了。」
愛密莉可不像詩歌中的少女,沒有立刻叫他收回去,她要保留。
在法庭訴訟中,亞歷山大聲明禮物是有條件的,是送給他要娶的女人。愛密莉說不是,禮物是完完全全送給她的。
6天惡毒的辯論花了6萬英鎊的訴訟費,法官還沒判決,雙方不得不和解了。愛密莉同意退回大部分禮物和那棟房屋,只保留大約5萬英鎊的珠寶。
此案揭露出那種生活通常不公開的一面,就是花錢多少的問題。愛的表徵在法庭上受到尖刻的盤查,送者和受者的意圖成為反覆查詢的目標。
在這個標準中,金錢全靠默認的基礎來行事。當然,對於心照不宣的事,就留有懷疑的餘地。
總的來說,情婦並不直接或立刻就被要求做什麼,但是最後她被錢控制了,只要她做了對方不滿意的事情,禮物就會被收回去,因此,當時沒有說出口的用意就是要她聽命行事。
當時看起來不像如此,愛密莉的某些昂貴珠寶實是系在聖誕樹上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就看出禮物是有條件的。什麼條件?答案是婚姻,亞歷山大一案中,法庭上的回答是如此。但是其他情況下,就看送禮要什麼條件了。
在《空白的帆布》中,莫拉維亞描寫主人公想激起女友的拜金狂,以便能占有她。他每次與她做愛,就許諾拿錢給她,讓錢變成一種期望。然後他不給錢,看她有什麼變化,或者說什麼。她好像沒什麼反應,他覺得很生氣,因為她若不愛錢,他便不能用錢控制她了。這些錢是他由闊媽媽手中要來的。她拿錢給他,他覺得:「我母親想用錢控制我……」同時,他的女友西西莉亞則把情人給她的錢,送給另一位男友。
每一個例子中,他們都自覺或不自覺地想借著金錢這種媒介控制自己所愛的人。「我寧可知道西西莉亞貪錢,而不願她太神秘,」主人公說,「知道她貪財,會給我一種擁有感,而神秘卻無法控制。」
金錢束縛取代了大家惟恐不足的情緒和性愛束縛。在情夫情婦關係中,金錢的主要任務是綁住或控制某一位人物,否則他(她)就會太自由。這當然也表示不信任其他的約束力,結果強調了金錢的束縛,其他的約束註定要減弱。
在這幾樁事中,女方的貪財和男方的富裕形成有用的互補條件,因為其中包含了有效契約的基礎。雙方可以做一個安排,以相互需要保障雙方的利益。女孩子如果不貪財,不十分在乎金錢,關係就徹底崩潰了,因為男方對她就失去了控制權,安全感也得不到保障。女方需要錢,比她需要情人的愛更被視為雙方關係可靠的基礎。
這種對錢比對愛更強的信心,必須追溯到最早的控制需要,那是肛門性格的特點。這種人不容許別人有行動的自由。他們想決定親人生活的每一細節,因此他們很適合養情婦。他們付了公寓的房租、女傭的工錢和一切帳單,就可以不斷控制、細查對方的活動。他們有權,因為她花了他的鈔票。
願意屈從這一類肛門控制的女人,幾乎都是騙子,她當然會和年輕的愛人一起騙她富有的保護者。惟有騙子型的人才肯假裝屈從這種控制,並接受有條件的禮物。別人會公開反抗的。因此,控制者若愈來愈專制(他有權力如此),他的情婦則會愈來愈狡猾。
捲入此種關係的人最後通常只談鈔票。他們之間的一切都用錢來表示。情感的愛情砝碼化成錢的多少,脫離關係也變成錢的分析問題。
錢可以用來占有或控制別人,那麼抵禦、反抗也是金錢的動機。如果甲想用有條件的禮物來控制乙,一旦某些條件沒有實現,就可以收回禮物,那麼乙方就會千方百計地用魅力和性本領來使禮物變成無條件,從而解除甲方對她自由的束縛。
對於擅長這種愛情和金錢遊戲的人來說,一切步驟都和下棋一樣熟,並多多少少有點自動化了。他們變得非常精明。討厭被人掐荷包的富翁更會對在女人身上花的錢立下嚴格規定。
《花花公子》的巨頭維多·羅尼絕不送女孩子大禮物。他說:「海夫納和我討論過,他很有錢,但一個人若有錢,就常常想用財富來誘惑女孩子上床,不過這樣就失去了她看上你本人而上床的樂趣了。現在你本人是富翁,這就是魅力的一部分,這一點不能被抹殺掉,我也不會花時間去考慮吸引的問題而折磨自己。但她總不是為一輛車、一隻手錶或豪華的禮物,而這麼做的。我不願意送高價的禮物,而且是我故意不這樣做。是的,我會送禮,一份小禮,窮人也買得起,一瓶香水之類的。」
於是遊戲手腕複雜了,每一步驟都有適當的防禦。
「有一種淘金型,」羅尼說,「我想立刻會感覺得到。怎麼說呢?你本能上就有這種感覺。我是說,你看得出女孩子是不是看重錢,我完全可以感覺出來。我就退開了。有女孩向我要過錢,但只是百元錢左右。有人曾來往於貴婦圈中,她們要1萬元。但是我曾碰過這種事,也因為拒絕得太多,根本就記不得了。對於要小錢來度過難關的人,我答應借錢給她們,我要她們寫借據。我不會逼對方還債,但是借據本身已足夠讓她們不敢再來要。這也是為了她的尊嚴,我不是真的付錢,是她欠債嘛。」
面對這種銅牆般的防禦,必須有反擊的方法。
妓女直等到男人和她上了床,他非常興奮的時候,才提高價錢。情婦則用比較婉轉的手法,如果男方太吝嗇,她就找理由說她這一夜或那一夜不能見他,她必須和某人談工作、差事的問題,或者要見某一個答應出錢給她做事業,比如一間小服裝店、一家餐館之類的人,不然就是到攝影師那兒當模特兒賺錢,否則就是晚上出去當女侍。
「我不讓你去做。」男人看到自己的束縛鬆了,別人對她有了權威,就如此說。
「但是我要賺錢給我母親治病。」女人說。於是男人會說:「好吧,我給你錢,讓你給你母親治病吧。」
母親的病癒來愈嚴重,治病的錢當然也一天天加大。一旦開始給她錢,不給就表示:「你不再愛我了!」所以不能停,因為他若不再愛她(愛她就不會這么小氣),她為什麼不能見別的保護者呢?她會生氣地說:「我又沒嫁你,對不對?我也要為將來打算打算。」
這都是此類關係的陳腔濫調。男人挫敗、茫然,心裡很難受,就說:「我們總是為錢吵架。」
她說:「因為你太吝嗇了。」他說:「永遠都是錢,錢,錢。」
她說:「對你是沒什麼,我才是一無所有的人,為你犧牲一切青春和機會。」
就這樣繼續下去。最後經濟上必須有一番調整,否則關係就瓦解了。
很顯然,同樣有錢、同樣窮,或者完全不在乎金錢的人,不會發生這種情況。萬一如此,一方就不能控制另一方了,而控制權是某一種人所必須擁有的。
羅尼堅決表示,他不用錢誘惑女子上床,卻承認年齡若使男人別無他法的時候,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只希望自己魅力減退時,欲望也相對減低。否則的話,老年時只好用錢來追求性愛安全感了。
所有關係中一旦有金錢介入,不管多麼迂迴,還是不容忽略的。莎維拉·荷蘭德說某一種婚姻是消極的賣淫。男人去找她時說:「我每年給太太1萬元,得到了什麼?6次差勁的交合!我還不如每次花100元找你。」
人們一旦使用金錢價值系統,就會用金錢來估量一切:我得到了什麼,我有沒有取回那筆錢的代價?結論是划不來。
另一方面,「免費的愛人」會突然說:「嘿!我白送人家。」但她看到其他女孩「為此而得到的報酬」,覺得自己不這麼做,實在太傻了。這些女孩拿出鑽石和皮貨給她看,她就會想:「他只送給我一個差的牛肉餅。」於是金錢就以消極的方式插進來。女孩子覺得很不滿,自己竟那麼廉價。不久他要溫存的時候,她就消極抵抗了,於是他受到壓力,不得不送些摸得到、看得到的愛情象徵物。
阿瑟·科斯特勒在他的自傳《藍天箭影》中曾經對巴黎的妓院大表懷念,他用特有的理性風格列出其中的優點:
「巴黎的合法妓院,既不是罪惡城,也不是小說中描寫的詩意場所,只是性愛去除了神秘、當商品來買賣的商場。把人類功能當商品來販賣當然是墮落的過程,但是出賣擁抱,和政治、文學、藝術等只是程度上的差異,不是種類的差別。我們較恨前者,表示我們對身體比精神看得更嚴重。在商業化的社會中,希望最有能力者的性衝動能逃避商品化的過程,未免太荒謬了。」
關於為什麼不能完全免掉金錢的考慮,另外還有一種看法。意思是說,一項有力的性衝動很難和其他衝動分開。錢既然是我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把它推離某一特殊的領域,未免太矯情了。現實對於現狀的認可,表示它除了在浪漫的姿態中不能立足外,並沒有完全受到拒絕。
我們若不談道德,換句話說,不考慮應該如何,只看實際是怎麼樣,就不難了解這個事實,使金錢介入性關係,結果是使部分性驅力「金錢化」,部分金錢驅力性感化。
在某些情況下,這種內在的機制是處理脆弱感情的惟一可行辦法。懷有賣淫夢的中產階級主婦胡亂揮霍金錢,比獻身給妓院的舞男更能被社會所接受;商人在妓院的面具戲中滿足被奴役或支配的需要,也比在外面世界豢養情婦更能得到社會認可。
徹底的本能自由在社會中根本不可能實現,金錢扮演變壓器角色,減輕了負擔。大家都注意到其中的感情損失,動力變成金錢而不是生殖欲,性愛就失去了某些熱度(有時候甚至到無能的地步),但是有人確實喜歡這種較冷淡的關係。
金錢的積極面是現鈔的硬度,它具有某些令人滿足的真實感。把事情的紛亂性和複雜性化成數值多少的問題。它便利了情感的存廢,一切都不必牽涉到更高的情感法庭,只要按照慣例、實事求是就成了。單說機械化就是一大解脫。
金錢的位數把關係化成極微細的一面,實現了日常的人類需要。這也許不是生命中最高的任務,但不可否認,它也自有它存在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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