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24-09-12 19:43:12
作者: 澤澤
徐奕清犯病燒迷糊,從行進的馬車上摔下來了。
消息很快傳遍了徐家的車隊,徐家女眷心思各異,有人暗中偷笑,有人憂心忡忡。王氏當場砸了東西,就差沒把來報此信的杜卿九砸死。
這次事故跟之前犯病可不同,徐奕清額角流血浸染了包裹的布條,他不僅高熱,還昏睡不醒,出氣多進氣少,像極了垂死之人。
徐家女眷的車馬被迫終止了前行,在五里地外找到了一處小城落腳,所有人都下了馬車,住進了簡陋的客棧。
「給二郎送信的人出發了嗎?」王氏有些心浮氣躁地問。
「回夫人,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
王氏又狠狠瞪向跪在地上的杜卿九和車夫,「你們就是這樣照顧人的?大姑娘不過犯了老毛病,怎麼眨眼功夫就成了這樣!我要你們有何用!」
車夫是個聾啞,他本能地害怕王氏震怒的表情,只不停地磕頭,嗚哇地胡亂喊著什麼。
王氏看得心煩,讓人把他拖走了。
而杜卿九就知道哭。平日裡千嬌百媚的眼睛都哭腫成了核桃,讓人無從問起。
現在王氏這一通火發出來,把車夫都拖走了,杜卿九就哭得更厲害了。王氏按了按太陽穴,更頭疼了,眼不見心不煩,讓人把杜卿九也關進了下房,沒有命令,誰也不准放杜卿九出來。
站在王氏身邊的漂亮少女從丫鬟手裡取了香膏,靠進王氏,貼心地伸手,輕輕揉著王氏的頭,溫言說:「母親不必生氣,大夫也說了,這傷勢看著兇險卻沒有在大姐姐頭中留下瘀塊,不會傷及她的性命。」
王氏嘆了口氣,「瑤兒,這小城大夫,不知醫術是否可信。」
徐奕瑤藏下眼底的妒厭,輕笑,「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母親已經為她操心太多了,莫要累壞了身子。」
王氏拍了拍女兒的手,「不是母親想操心她,只因為她,我們在此耽擱,可趕不上弔唁安王妃了。」
「這個好解決。讓杜姨娘留下照顧大姐姐,我們先趕過去。」徐奕瑤安撫王氏,「母親已經為大姐姐請好了大夫,安排好了住所,這已經極好了。而且……」她又俯首在王氏耳邊,輕聲低語,「大姐姐如今渾身病氣,母親不怕她衝撞了貴人嗎?」。
王氏面色猶豫起來。
就在此時,有小廝來報,「夫人,外間風雪停了。」
雪停方便趕路,若是一路順暢,日落前進入遼陽縣也不是難事。
可王氏想到她那位夫君若是知道杜卿九被單獨丟在小客棧里,不知道又會跟她鬧成什麼樣。更何況,她是存了私心的。她的目光落在小小年紀就顯露艷麗姿容的女兒身上,其實她最擔心的並非夫婿,而是女兒。
徐奕瑤和徐奕清的年歲本就相差不大,只有數月差距。而且徐奕瑤模樣似父,繼承了徐家人的好皮囊,身形纖細婀娜,小小年紀在京中就有美貌盛名。不像徐奕清,明明就是藥罐子,偏偏還吃出了個福娃娃般的微胖身形,看著福氣卻不夠漂亮。就那張發麵糰子似的臉,怕是很難讓男人「見色起意」。
王氏可不想最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安王沒有看上徐奕清,卻看上了徐奕瑤。
徐家如今對這門親事勢在必得,以老侯爺秉性,不折手段也會把孫女送一個進王府。為了不讓徐奕瑤當犧牲品,徐奕清必須得去安王府,不僅去,還要能在安王跟前留下好印象!
但徐奕清如今病懨懨的,如何能靠近安王?加上剛有頭部撞傷,說不定還會被誤會是不想嫁入王府做侍妾而自絕。哪個男人自尊能接受一個不願嫁的女子?更別說安王這種曾經做過太子的尊貴身份了。
天色就在王氏的焦慮中,逐漸暗淡下來。
就在王氏猶豫不定的時候,狹長的影子從門外慢慢而入,徐奕清披著斗篷,扶著門框,有氣無力地靠著,形態如風中殘燭般,依舊遠遠對著王氏行禮,「母親。」
王氏皺了眉,她最不待見徐奕清這副虛弱可憐的樣子,不由得聲線也冷了幾分,「醒了不躺著休息,出來作甚?」
徐奕清沒瞧見杜卿九的身影,垂眸說道:「外間天色已晚,祖父等久了怕是會著急,母親和妹妹不如先行,我和姨娘會儘快趕到。」
王氏冷笑一聲,言語尖銳,「儘快是多快?明日寅時安王妃可就出殯了!錯過了時辰,我帶著你們去還有什麼意義?」她頓了頓,審視打量著徐奕清,恩威並重地開口,「你可知,憑你和卿九的身份,連安王府的大門都進不去。在這遼陽縣,可不是隨便什麼人家,隨便什麼人就能被帶去王府的。這是你的機會,也是你的造化!」
徐奕清當然知道,至少夢中他沒有撞頭,順利到達安王府後,在門口也被刁難了一番。
徐家本就是罪臣之身上門,已是不妥,連徐奕清這種青樓女子生的庶女都敢帶過去,王府下人們可沒什麼好臉色。
但徐奕清也知道,王氏此時說這話,並非是讓他知難而退,而是在炫耀施恩。
於是他低著頭,乖順地回道:「母親之恩,清兒牢記在心。我休息片刻,會緊隨母親之後,於子夜前趕到王府。」
王氏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其實之前有過懷疑,擔心徐奕清知道徐家的盤算。
安王身份再尊貴,也有三十好幾,快要年近四十不惑之年了。安王獨子蕭靖宥都年滿十七,比徐奕清還大三歲。嫁給這樣的老男人,哪個姑娘都不會願意的。
不過,若是徐奕清以死相逼想要打消徐家的打算,那就太天真了。
徐家犯了事被發配到這邊境之中,煎熬了兩年了,徐家上下做夢都想要快點回到京城,回到權力的核心圈。
近年來外族日益強大,野心勃勃,邊境戰事頻繁,朝中無可用之人,聖上開始慢慢重用起被他廢了身份、發配到邊境的安王。
安王既是已故先皇后的嫡長子,又是守衛邊境的黑騎軍統帥,據徐家留在京中暗線的可靠消息,安王很可能會重新奪回聖寵,恢復太子的身份。
若是能在安王潛龍之時,在他後院安了人,等他一朝還朝,徐家自然跟著雞犬升天。
徐家不會放過這樣復起的機會的。
思及此處,王氏意有所指地說:「我不管你是真感恩還是假感恩,總之給我記好了,你是要一步登天繼續享受榮華富貴,還是留在邊境貧窯寒窗受苦,你該做好選擇。」
徐奕清想著夢中未來的那些事,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反正再等三個月而已,屆時這邊境的一切恐怕都會灰飛煙滅,誰都沒得選。
他掩下了眼底的那些陰鷙,然後點頭道:「清兒明白。」
王氏胸口的氣總算是順了。
她厭惡徐奕清,但多年來也沒怎麼折騰徐奕清,就是因為這個庶女最大的優點就是聽話。
庶女面容普通、毫無存在感卻又聽話,稍微給個富貴的未來也算是王氏最大的慈悲了。
最終王氏一咬牙,只給徐奕清留了個粗使婆子,眾人就啟程繼續前行了。
徐奕清站在二樓的窗前,看著車馬漸行漸遠,唇角掛著冷笑,轉身回了房間。
只要不與他們同行,那就不會遇見安王。
夢中不知道安王看上了徐奕清哪裡,居然同意了徐家的請求,讓徐家把人送去安王府做侍妾。現在沒有見過,怕是安王不會再做這樣的決定了。
只要過了今夜,安王想要見徐奕清也難。
畢竟安王妃出殯這日,遼陽縣周邊可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安王想要顧及徐家,也得看能不能分出身來。
只是,徐家會那麼容易放棄嗎?他似乎有什麼事情忽略了。
徐奕清面色沉寂如冰,揉了揉額頭,重新躺了回去。他的身體確實熬不住多思多慮,額頭傷口刺痛,一陣陣的恍惚讓他無法再深思熟慮,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油燈的燈芯啪地炸了聲,推門而入的粗使婆子的手頓了頓。
遠遠的,那婆子瞧著徐奕清臉上被疼出的汗水,轉身就去找店家端了盆熱水進來。
王氏如今是最上心徐奕清身體健康的時候,走的時候千叮萬囑,讓那婆子一定要照看好徐奕清。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她剛剛舉著熱氣騰騰的帕子,靠近徐奕清的臉時,一聲冷厲的聲音喝止了她。
「慢著!」
婆子轉頭就瞧見了杜卿九,眼中滿是疑惑。
「杜姨娘?」
杜卿九幾步上前,從婆子手裡奪過帕子,「還是我來吧。」
粗使婆子平日裡也不做這等伺候人的事情,有人搶著干也樂意,她也沒過問杜卿九如何從上鎖的房間裡出來的,當即讓了位置,「夫人臨走時讓店家煲了暖身補湯給姑娘驅寒,我去看著點兒火候,待大姑娘醒了,我給她端過來。」
杜卿九的臉色又恢復了平日裡的綿軟溫柔,「那就有勞了。」
等粗使婆子關了門,杜卿九才收斂神色,坐回徐奕清床邊。她摸了摸徐奕清的腦袋,看著那張微胖的小臉,隨手把熱帕子丟回水盆里,鬆了口氣。
崑崙玉那種奇物,用來易容可以以假亂真,唯獨有個弱點,遇熱久了會變形,泡入熱水裡甚至會從偽裝的身體上脫離。
徐奕清的真實面容必須藏好了,不能被人發現。
杜卿九又掃了一眼徐奕清的身體下方,微微眯起眼睛。
臉還好辦,身體沒有的也可以用崑崙玉捏造,但這多出來的東西就有點不好處理了。
按照原本計劃,去了安王府待婚事定下,她就打算動手消除隱患。如今耽擱這會兒,她不知道後續結果前,反倒是多了些猶豫。
不管如何,她也養了他十年。
一刀下去容易,這情分怕是就會斷了。
雖說她不在意那點兒情分,但為了大計,她不想節外生枝。
正值冬日,天黑得早,昏黃的光線下,杜卿九的臉色晦暗不明。
寂靜中,外面突然傳來小廝敲門的聲音。
「杜姨娘!杜姨娘!」
杜卿九懶洋洋地分開房門,挑眉看門口這個濃眉大眼的少年:「這不是二郎身邊的喜樂嗎?你怎麼來了?」
她順手從袖子裡拿了碎銀子遞了過去。喜樂接了銀子,長途奔走的疲勞臉色也一掃而空,他臉上堆起了笑,說:「我從遼陽縣來,專門給你們報信的。」
「哦?他們到了?」
「到了,幾個時辰前就到了。安王殿下隨口問了你們的情況,就安排世子來接你們了。」
「世子?」安王世子蕭靖宥要來接他們?杜卿九的臉色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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