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4-09-12 19:43:20 作者: 澤澤
  徐奕清居高臨下地看著此人。

  夢裡,喜樂是徐家經歷過那場大浩劫後,唯一倖存下來的幾人。這小子人機靈,重要的是福運極好。後來徐奕清在京城再見喜樂,他都混上了皇家票號的掌柜,算是一方人物。而此刻的喜樂,還只能跟隨在徐二公子身邊跑腿,在徐奕清面前磕頭求饒。

  聰明人自有聰明人的用處。

  徐奕清蹲下,盯著喜樂,緩緩開口,「慌什麼?」

  喜樂心說當然是害怕被殺掉啊。

  他不知道平日裡風都可以颳倒的大姑娘,怎麼突然像是妖精附身一樣抬手間奪人性命,但他知道,能保住秘密的只有一種人,那就是死人。

  母親常說,貴人總有兩副面孔,一副對外一副對內,若是某天發現了對內的面孔,卻不是「內部」的人,那基本就是他們這些賤如塵泥的人死期了。

  徐奕清也沒戳破他,指著婆子說:「去看看她身上有什麼?」

  喜樂下意識想要拒絕,但對上徐奕清的臉色,他硬著頭皮爬起來,閉著眼在死去的婆子身上一陣摸索,翻出了一個黃片紙包。

  徐奕清正把婆子手裡的匕首撿起來在查看,喜樂腳步虛浮地湊上前,把東西遞了過去,「大姑娘,這是……」

  「極樂草,味似山珍,見血封喉。」徐奕清陰陰地一笑,「觸之可中毒。」

  喜樂臉色瞬間白如紙,手一抖,紙包啪啦聲落在地上。

  「這,這……」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徐奕清躬身撿起紙包,隨手放進了懷裡,在喜樂的驚懼目光中,笑了笑說:「騙你的。」

  喜樂捂著胸口喘息,「大姑娘,你就再別嚇我了!」

  「嚇你?」徐奕清垂眸看著地上店家的屍體,「這裡死了人,屋內只有你和我,我是手無縛雞之力、寒症纏身的徐家大姑娘,你說官府會認為誰是兇手?」

  喜樂面色一僵,他被徐奕清說得腦子嗡嗡作響,心緒混亂明明他什麼也沒做,怎麼就好像他成了下毒之人,等著被處置一樣。

  好在他向來是個聰明的。

  「大姑娘救救我!」喜樂直接給徐奕清跪下了,以頭叩地,聲聲沉悶,「若是大姑娘幫我,日後姑娘有任何事情,喜樂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平時都躲在別院少與人接觸的姑娘,並不是傳聞中的懦弱病秧子。這姑娘身上的氣勢壓力,比老侯爺還讓人心生恐懼。那個時候,想要活路,就得攀爬依附,成為對方的人。

  徐奕清收起婆子的匕首,還未回答,外間隱約傳來了慘叫聲。

  他給喜樂使了個眼色,喜樂靠近窗口往外看去,不由得面色驟變。

  「流寇進城了!他們殺人不眨眼的!」

  徐奕清也靠近了窗戶,向外看去,朦朧的夜色里,流寇如同猛獸般在城裡四處燒殺搶掠。火光映照出他們殘忍的面容,混亂與恐怖迅速蔓延。人們驚慌失措的四處逃散,但逃命的人群往往成為流寇追殺的目標。流寇們揮舞著火把,將恐懼與死亡投擲進每一個角落。

  街道上,商鋪和住宅被一把把火焰吞噬,熊熊大火伴隨著濃煙騰空而起,將夜空染成一片橘紅,紅色的影子在徐奕清平靜的眼底瘋狂地躍動著。

  如他夢中所知,遼陽縣周邊在這一夜,亂了。

  不出意外,這份動盪會在明晨安王妃出殯時達到頂峰。

  動盪擴大,逃竄的流民甚至會湧入軍鎮,衝撞了安王府出殯的隊伍。安王本人則在混亂中遇刺,他這一次受傷,也為下一次外族來襲時遼陽縣的覆滅埋下了隱患。

  徐奕清自認不是個好人,否則也做不出為了私仇禍亂天下之事。

  不過思及夢中結局,蕭靖宥還是活著好。若是現在外間亂了,就是杜卿九動手的好時機。

  不能給她動手的機會。


  徐奕清緊握著手中的匕首,轉身對喜樂說:「去找一輛馬車。」

  喜樂神色焦急,「這種時候去哪裡找啊?」

  「那是你的事。」

  徐奕清說完就往外走。

  喜樂趕緊拉住他,「大姑娘,你要去哪?」

  徐奕清指著東北方,「我去找姨娘,城牆旌旗下等我們。」

  喜樂很想說,這種混亂時刻,獨自出去也太危險了。但他對上徐奕清幽深的眼神,又突然說不出話來。

  徐奕清深深地看了喜樂一眼,「若是找不到,或者死在那些人手下,你也不需要我再幫你了。」

  喜樂渾身抖了一下,喊了聲知道了,就逃似的潛入了夜色里。

  徐奕清沒走正門,他站在窗邊選了處僻靜的巷道,單手撐窗翻了出去。

  他從小被杜卿九訓練,黑暗中視物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他一邊腳步極輕地踏在巷道石板上,一邊手指拂過匕首上的梟首標記。

  這是安王府的暗衛營梟衛的標識。

  真是奇了,想要毒殺他這個「徐家庶女」的婆子,用的是宮中的罕見毒藥「極樂草」,帶的匕首卻是安王府梟衛的武器。

  安王在當今聖上登基後就被立為太子,做過數年太子,看似與宮中聯繫緊密,其實不然。

  皇帝對安王的態度從未親近過,哪怕立了太子,也如鯁在喉,找著機會地想要廢掉他。


  最終安王受宮中巫蠱案牽連,被廢離京已有六年。若他與京中勢力聯絡緊密,怕是早就被那些提防他的人給生吞活剝了。畢竟頭幾年安王還未恢復安王名號,只是個區區庶民而已,皇帝要用他去抵擋外族入侵,才於去年象徵性地恢復了他的名號。

  徐奕清不認為安王府會與京中勾結,更何況,他目前也沒有什麼需要安王府勾結京中都要置他於死地的破綻。

  那個婆子到底是誰派來的呢?

  徐奕清以頭撞車是臨時決定,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婆子隨身帶著毒藥,等的就是個下毒的時機了。

  他們一行人的目的地是安王府,為的是送徐奕清入安王府做侍妾。也就是說,那婆子在徐奕清突然留在興元縣前,一開始就是衝著不讓徐奕清嫁入安王府的目的而來。

  是不想徐家復起回京的政敵?

  不,徐家沒有他,還有徐奕瑤可以送。以徐老侯爺的厚臉皮,從來不會覺得賣女求榮有何不妥。

  所以,對方是為了不讓徐家投靠安王府,還是衝著自己來的?

  徐奕清認為多半是後者。

  雖然他暫且不知道對方是誰,但被人暗中盯上,算是個好理由。

  就是不知道這理由能不能暫緩杜卿九的殺心。

  徐奕清從夜色里露出身形,糰子似的福氣臉頰吸引了周圍流寇們的注意。能在這世道養得白白胖胖,必定家底豐厚。

  幾個流寇眼露興奮之色,將徐奕清團團圍住。

  「丫頭,你家還有沒有米糧?」

  徐奕清瞧著圍上來的人,明明臉上還帶著羸弱的蒼白病色,可他淡定從容,在人人自危慌亂的城池中,硬是走出了信步閒庭之勢,如一柄利刃,插入了流寇之間。


  他站在血泊屍首邊,沒有無助和驚恐,反而眼底閃過一抹嗜血的猩紅,看向那些流寇,微笑道:「你們不殺我,我帶你們去。」

  流寇們見慣了慌亂驚恐的百姓,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笑容透著說不出的詭異的小姑娘。

  但他們個個都是亡命之徒,腦袋提在褲腿上,活一天算一天,別說是個小姑娘,就算是這山中的鬼魅妖精,他們也不帶怕的。

  「你要是騙我們,哼!」

  有流寇舉起了手裡的鈍刀。

  徐奕清淡淡一笑,視線漠然,「我從不騙人。」

  「你那有多少米糧?」

  徐奕清微微眯眼,「可供千戶人家吃上五年。」

  此話一出,殺紅了眼的流寇們眼睛都要如野狼般綠了!

  天永十五年,是大楚的災難年。

  夏遭洪災,冬遇雪災,進入秋季時,全國各地糧食欠收,饑荒席捲了大楚的國土。特別到了冬日,天寒地凍沒有食物,不少百姓被凍死路邊。偏偏皇帝無能昏庸,朝廷政令混亂,等不到賑災糧食,一些想要活下去的鄉民放棄了家園,沿途乞討,去糧食儲備充足的城池,求個活命的機會,成為了遊蕩在府縣之間的流民。

  而流寇自流民中誕生,與一般流民不同,他們更狠更殘忍,為了掠奪物質,殺人不眨眼。

  不過說到底,流寇和流民都為了一口吃食。

  在這個亂世之中,吃飽和穿暖,對一般人來說幾乎要拼盡全力。

  流寇們已經顧不上分辨徐奕清的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他們如飛蛾撲火般迫不及待,催促道:「快!在哪裡?帶我們去!」


  徐奕清領著他們走了一段,直到看到了興元縣府衙的一角。

  他這才停下腳步,伸手往前一指,「在那裡。」

  仿佛驗證了他的說辭一般,正巧兩個衙役抬著一袋糧食,正鬼鬼祟祟地往府衙里搬。

  餓了十天半個月的流寇們瞧著衙役手裡鼓鼓的糧食袋子,哪裡忍得住,此刻的他們就是見了肉的餓狼,眼裡裝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搶他狗日的!」

  流寇蜂擁而上,發瘋了般地攻擊縣衙。衙役們嚴陣以待,舉著刀劍就迎了上去。

  而無人在意,引他們來此的那個詭異的小姑娘去了哪裡。

  很快,興元縣的流寇都收到消息,縣衙內藏有大量的糧食,可供千戶人家吃上五年!

  搶那些米缸里不足半缸米的興元縣百姓有什麼意義,不如把縣衙搬空!

  原本分散在城中的流寇,緩緩地往縣衙聚集。縣衙外此刻比城門口還悽慘,殘肢斷腿,橫屍遍地。

  被堵在城門口無法出城的百姓們,身上壓力驟然一松,爭先恐後地抱著行囊往外沖。

  在城門外守株待兔的流寇,眼見人群一涌而出,立刻拔刀迎上去,手起刀落,正要砍殺一個孩子的頭顱時,天空一聲鷹嘯,夜間不可能出沒的白鷹凌空而至,利爪狠狠地插入了流寇的眼睛。

  流寇一聲慘叫,狠厲的羽箭緊跟而來穿透他的腦袋,叫聲又戛然而止。

  周圍的人突然安靜下來,順著白鷹低飛過去的方向,見到了站在城門頂上的身影。

  衣袂翻飛的紅衣在夜間火光里醒目張揚。少年清冽的聲音正隨著內力遠遠擴散,振聾發聵。

  「我乃安王世子蕭靖宥,你們不用擔心,所有人都會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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