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024-09-12 19:44:46
作者: 澤澤
蕭靖宥眸色閃爍,臉上的動容隱藏在了院牆投下的陰影中。
他靜靜地看著徐奕清,這丫頭比他想像中還要複雜,她甚至能引經據典,佐證詭辯。小小年紀心中毫無大義,只求利己。幸而她是個女子不會入朝堂,否則以她如今心術不正的做派,史書上怕是又要多個禍亂超綱的奸佞。
蕭靖宥突然覺得,此行果然有必要。
徐奕清的確需要有人好好引導一番了。
「徐姑娘,你天資聰穎,善察事理,卻身在閨中,缺乏一位老師教導你家國天下的大義道理。」蕭靖宥極有耐心地等徐奕清平靜下來,才緩緩地說道,「你又怎知我非自願?人的一生,有些責任,不是你想要去扛,而是你必須而為。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如今你尚且年幼,還可選擇,別讓自己的人生之路走窄了。」
徐奕清最不愛聽蕭靖宥說教,當即回嘴道:「這世道反而是君子受迫害,小人得勢來,我不愛做那等君子,也不想做個君子。」
蕭靖宥見他執拗,又無奈又好笑,無聲地嘆了口氣。
晨光從枝頭傾瀉,落在蕭靖宥的肩頭,無端給他俊美的容顏增添了聖潔的光芒。
有山風輕輕盪開,搖曳出層層林浪。
「小阿清……」徐奕清還板著臉,蕭靖宥已經俯身,靠近了徐奕清。
兩人靠得極近,徐奕清甚至能看清楚蕭靖宥臉上細膩光潔的皮膚。他張了張嘴,想要說的話,無聲地在嘴裡轉了一圈,又吞咽回去。這樣的蕭靖宥是鮮活而靈動的,徐奕清終於想起自己並非還在夢中。
寂靜之中,徐奕清思緒還有些亂,卻聽少年世子含笑,溫柔似水:「你當然可以不做君子,做個好姑娘也是一樣的。」
徐奕清回到房裡,許久沒有說話。他將窗戶大開,透過窗楞望天。
蕭靖宥清冽的聲音還猶在耳邊。
「我不過是在我視線所及範圍,堅守我的原則罷了,你倒也不必多想,告訴我你如何決定就行。」
山間的風拂過他的髮絲,纏了些泥土的寒濕氣,無端給他增添了清冷的氣息。
這熟悉又陌生的邊城,他未曾有過閒情去長河飲馬、踏雪清游,這種地方於夢中只有苦悶的回憶,所以無論少年世子如何展現好意,他都沒打算接受。
遠離安王府,離開遼陽縣,徐奕清的計劃一直沒變過。
只不過,他總覺得這一走,心裡像是要被挖空一塊,不知道從何處可以彌補。
他就這麼沉默地站著,直到紅袖將卿九帶了回來。
卿九回房一直低著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惶恐不安。
紅袖目光含怒地關門而出。
徐奕清聽到那聲沉重的門響,沒有問前因後果,她這副樣子左右只是迷惑他人,騙不了他。
「我們該離開了。」徐奕清說。他不是詢問的口氣,而是決定。
提前離開徐府,或許會有追兵,但他不想再等,留在這裡,保不准卿九何時又想起安王府的婚約,再起別的心思。
卿九抬眸看了徐奕清一眼,居然同意:「可以。」
徐奕清怔了一下。
就聽卿九低語道:「晚上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接下來的時間,卿九兩人像個真正來拜佛求保佑的香客,認真地跪了每一尊供奉的菩薩,又在寺里用了素齋,跟隨和尚們打坐念經。
她全然沒有跟徐奕清提晚上什麼時候去見那個人,在什麼地方會見。
徐奕清站在她身側,遞給她一本佛經,道:「母親拜佛時,所求何事?」
卿九目光淡漠,說:「願此生,大仇得報。」
徐奕清看著卿九眼底藏不住的恨,心想,他家長輩一定是驚才絕艷之人,才會讓一個女人念了十幾年,恨了十幾年。
可惜天妒英才,這種人大多都沒有好下場。
他看向守在室外的蕭靖宥,呼吸一頓,眸色暗了下來。
夢中有些話,他都沒來得及跟蕭靖宥說過,終究是他辜負了別人的好意。至少臨走前,解了那愧疚的心魔。
心念一動,徐奕清已經走出靜室,來到蕭靖宥身邊。
蕭靖宥側身斜靠在院牆上,慵懶地抬眸說:「徐姑娘還有何事?」
「我會給你寫信。」徐奕清偏過視線說,「如果你不嫌棄一個身份低微的朋友。」
蕭靖宥聽他所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愣了下,旋即笑了:「當然不會。」少年世子在冬日的陽光中,露出真心的笑意,眸中光華流轉,明眸如晨星。
徐奕清先是心裡不屑,不過是答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值得像孩子般開心嗎?
可他回想起蕭靖宥的話,又明白了那笑容背後的無奈。
哪怕肩上千鈞重,世間也只能蕭靖宥自己獨自去扛。世子少有朋友,也註定不能有朋友,卻又渴望那沙漠甘露般的友人。
蕭靖宥此刻興致還不錯,笑著說:「你也不用時常寫,若是看見有趣的見聞,可以告知我,比如江南的稻田裡是否真的有魚,那邊的民居是否真的跟水相連。夏日的時候是否真的遮天蓮葉無窮碧……」
徐奕清靜靜地看著對方,心中那些從夢中帶出的怨憤,也漸漸地在不經意間消散。
蕭靖宥的反應是徐奕清要的結果。他要做的不是其跟安王府為敵,而是拉攏。
有時候,假意當個朋友也不錯。
兩人說話間,紅袖急匆匆而來。
「世子,有麻煩。」
蕭靖宥收斂了笑容,換了平日那副逼人的氣勢。
只聽紅袖說:「寺院外停放的馬車,全都遭人破壞。」
她又看了一眼徐奕清:「某些人不識好歹,偷偷一個人跑寺院菜園找小路,想半路帶女兒逃,可沒曾想到這回誰都走不了。」
徐奕清聽到紅袖話裡帶刺,淡笑一聲:「走不了,我們就住下,安王府也不缺這點銀子。」
紅袖柳眉倒豎:「你怎麼能心安理得地用別人的銀子?」
徐奕清瞥了她一眼:「與你何干?」
紅袖厭惡之色滿面,冷聲道:「你一個大姑娘可知道羞恥二字?」
徐奕清悠悠地說道:「那你要問別人為何心安理得給我。」
他目光微微挑向蕭靖宥,少年世子只是微微皺眉,眸中就帶了些寵溺。那幾分溫柔之色竟然有些刺眼,徐奕清忍不住扭頭迴避。
紅袖張口欲言,蕭靖宥卻直接插白道:「紅袖,說正事。」
紅袖眼底閃過一抹心疼:「我氣他們把世子的好心當驢肝肺!」
蕭靖宥看了她一眼,說:「這世間沒有別人為你好,你就得感恩戴德的道理。」
「可是……」
徐奕清已經懶得聽他倆打啞謎,自覺地往前幾步,說:「既然世子有密事要商,我就先回去了。要走要留,我們聽世子安排。」
紅袖被徐奕清悠哉的態度給氣到:「她倒是半點都不客氣。」
蕭靖宥笑道:「你既然這麼討厭她,傍晚就帶黑騎軍的人扮一路劫匪,在回程的路上將她們劫走,再將她們送到贛州,從那邊的水路安排人把她們送江南去。這樣豈不是千里之隔,眼不見心不煩?」
紅袖急道:「世子!」
蕭靖宥收斂了笑:「我說的是正事,稍後你就著手去辦。」
紅袖不樂意:「不行,其他梟衛如今都在王府內護衛王爺。我不能讓你落單。」
蕭靖宥微微眯了眼睛:「看來你真的想我把你送給徐姑娘。」
「你送我,我也這樣說。」紅袖擔心地望著蕭靖宥,「我感覺這裡不對勁,世子,我直覺一向都錯不了。這些馬車偏偏在你到來後就全部壞了,世間哪有這麼多湊巧的事?」
蕭靖宥問:「那你抓到犯人了嗎?」
紅袖收斂了多餘的情緒,簡明扼要地匯報導:「我查了現場的痕跡,跟蹤過去,在後山堵住了那人。可那人見到我之後,突然癲狂,自己扭轉了自己的脖子,自盡了。但凡正常的自殺,都不至於用這種狠辣對自己的殘酷手段,看著著實詭異。這種情況不明的時候,世子一定不要再單獨行動。」
蕭靖宥沉吟片刻,說:「你帶人去剖開死者的胸膛,查看心臟是否有蠱毒痕跡。」
「蠱?」紅袖一驚,「先皇繼位時,已經明令禁止蠱術,這玩意兒在民間早就絕跡二十年。」
蕭靖宥搖頭說:「也不盡然,父王曾對我說過,當年騰衛就有不少人精通蠱術,這群人雖然已經失蹤十多年,但也沒人知曉他們是否全部死亡。」
紅袖聽到騰衛的名號,臉色頓時變得冷肅:「我這就去查。」
說著她再次提醒道:「你昨晚的傷還沒痊癒,萬一再碰上像興元縣外那麼厲害的刺客……」
蕭靖宥擺了擺手:「你是我的護衛不是我娘,不用那麼嘮叨。我會在你們看得見的地方,無礙。」大概少年世子從小就面對無數次針對安王府的刺殺,所以才會在這種問題上風輕雲淡。
紅袖嘆了口氣,急匆匆往後山趕去。
蕭靖宥也不回頭,目光落在院牆深處,面色凝重。
騰衛那群人沉寂了多年,終究是回來了嗎?如今北方異動,就不知道他們是敵是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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