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2024-09-12 19:44:51
作者: 澤澤
實際上前朝到本朝的過渡非常平和。前朝末帝貪圖享樂,不問國事,親自下了禪讓書給丞相,也就是大楚開國皇帝。前朝皇族一脈,就是後來延續百年的李家,蕭氏皇族對他們也並未虧待,榮養不說,歷代皇帝後宮裡都有李家的血脈。當今最受寵的李貴妃,就是李家嫡女。
而且哪怕當今皇帝倒行逆施,也沒人懷念過更為荒唐殘酷的前朝。
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這滄行先生和卿九等人,都不可能是相隔了百多年的前朝臣子。
思及上次回想的京中大案,或許真相就在那個案子裡。
按下心中的疑惑,徐奕清不動聲色地問了句,「位置可準確?」
盧浩遲疑了一下,說:「並未,因為安王府的人盯得緊,我們不敢留下太多行動痕跡。」
徐奕清面色沉下來:「安王府也知道?」
盧浩一笑:「小師弟,就算他們知道,今夜之後,也沒別的心思跟我們作對。」
徐奕清挑眉:「哦?師兄哪來的自信?」
區區一個文士,敢跟安王府叫板。
盧浩卻是高深莫測地眯起眼睛:「你還小,大概沒有聽過你養母當年的名號,只要不是被梟衛圍攻,這世間她不能得手的行動,屈指可數。」
徐奕清眼眸驟然緊縮,糟了,蕭靖宥那不帶護衛的蠢貨!
盧浩觀徐奕清神情,總算從這孩子臉上找到一絲慌亂,倒還有點孩子氣息了。否則真像個歷經滄桑的亡魂,對任何事他都無動於衷。
「我在寺廟中見你與安王世子交談甚歡。」盧浩語重心長地道,「但願你別太真心實意,安王當年對你家做的事情,可是抹不去的血仇。他騙了你父親的信任,害你流離失所這麼多年,你切記不能對安王府的人心軟。」
徐奕清眸色微冷:「母親並沒有跟我說過安王府的事情。」
盧浩道:「當年她不在京中。若不是我們不方便帶你走,才把你交託給她,她可能都不會踏足京城一步。有些事,她知曉的並不完全,不過安王助紂為虐是事實,他辜負你父親太多,這血債,你不該忘。」
說話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徐奕清掀開車簾,只見他們還在山上,並未下山。
馬車像是繞了個圈子,從寺廟所在的前山,繞到了後山。
後山能見到最後一絲晚霞染紅了湖面,血色的波紋在山風中微微蕩漾。
盧浩引了徐奕清從小路往林間走,這條路少有人踏足。秋日的枯葉已經腐爛在青石台階上,又滑又膩。
「山頂處有露天溫泉,你先泡上一陣,待身上崑崙玉軟化脫離後,你再換好衣衫,我帶你去見師父。」
徐奕清站在台階上回眸,目光飄向了下山的方向。
盧浩跟著看過去,突然聽徐奕清淡淡地道:「師兄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你說。」
「安王只有一個世子,世子不在,安王府就離崩塌不遠,這都是遲早的事情,不僅我們想,京中很多人也想這個結果。」
徐奕清一語驚醒夢中人。
盧浩一拍腦袋,急了:「遭了!我怎麼就被她說服了!安王府損失了世子,悲痛之下無法盯著我們不假,可這也是京中那位所願啊。我們怎麼能長仇敵之威?」
徐奕清的神色漸漸地隱在夜幕中,他聲線冷靜:「師兄也不用著急。」
盧浩頓了下,問:「此話怎講?」
徐奕清伸手,白皙纖長的手指指向山腰側面的寺廟屋角:「放一把火,燒了,母親那邊的行動自然就會中止。」
盧浩愣了:「這怎麼行?」
徐奕清笑了笑,如鬼魅低語般,緩緩開口:「師兄既然跟我們目標一致,仇人相同,定然不會做那種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寺廟是死物,人是活物,孰輕孰重,師兄應該能分辨。」
盧浩遲疑了:「可廟中還有很多人。」
徐奕清掃了眼山路,說:「之前馬車被毀,應該是你們的手筆吧。」
盧浩沒否認。
當時卿九說交給她,他們也算合謀了。
徐奕清又道:「你們想用新馬車混入密集的車流,然後大庭廣眾之下,在視線盲角將我替換走。要做到這點,馬車數量不能少,所以上山來的,甚至還有你們刻意僱傭的空馬車。這大慈寺只有這點規模,寺廟眾人完全可以乘坐現有馬車離去。到時候,著急趕路的他們會趕上我母親,周圍發生如此變故,以母親的性格,自然不會輕易動手。師兄在這個時間點與母親重新聯絡,中止行動即可。」
盧浩不禁多看了徐奕清兩眼。
他們一切行動並沒有跟這孩子溝通,但對方居然像是親眼目睹、親自規劃此事一般。
聽完徐奕清的話,盧浩心裡稍微覺得哪裡不對,但事情刻不容緩,他也沒細想,點頭說:「好,我立刻去辦。」
「我跟你一起。」
盧浩擺手:「不用了,崑崙玉的偽裝需要一點時間軟化,你先去溫泉,我辦完事來找你。」
林間很快過來兩個黑影,走近一看,是兩個十歲左右的雙胞胎侍童。他們頭有雙髻,粉雕玉琢,仿佛鏡中重影,雙倍可愛。
「可道,可名,你們帶燁公子去換洗。」
「好的,師伯。」
兩個小孩好奇地靠近了徐奕清。
「你不是個姐姐嗎?」
「燁公子,你就是我們小師叔嗎?」
燁公子……
徐奕清聽著孩童稚嫩嗓音叫出的名字,突然勾起了非常模糊的回憶,這種稱呼雖然記不清具體,但有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此刻,他對於盧浩說見過他小時候的話,終於有了幾分相信。
冬日天寒,山泉卻白煙縹緲,熱氣氤氳。
在山頂的平凹處,一處露天溫泉倒影著星光。可道和可名置放了一套薄藍色衣衫在乾淨磐石之上。
徐奕清解了衣帶,散了長發,緩步走進了水中,將整個身體都泡了進去。
溫泉驅散了他累積多日的寒意,他背靠在池水邊,仰望星空,直到耳邊隱約傳來了嘈雜哭喊的人聲。
徐奕清眸色與夜色相近,陰冷暗沉。
火燒寺院,雖有馬車在外,可以疏散人群不假。但人群在慌亂之中,會有多少踩踏死傷,也會有多少信佛之人不願離去、拼死搶救經書,這些無人可知。
只是這一切與他何干。
在他心中,人和人的價值本就不同。
死一廟之人,救下蕭靖宥,還是死蕭靖宥一人,將來卻三城懼毀、萬民被屠,沒人可以做出真正公正的選擇。不管選擇哪方,對死者而言,都是不公。
所以徐奕清的行事理念,向來是不考慮他人想法,不折手段達到他的目的為準。
這樣也少了那些對他來說完全不必要的負罪感。
火光染紅了天空。
嘈雜聲也漸漸平緩了下去。
徐奕清看著在水裡緩緩融開的「肉」,有些不真實的虛幻感。
崑崙玉這種奇物,無色無味,熱脹冷凝。一滴在溫水裡,就會膨脹增多,具有黏性。只要在一盞茶時間內,將其貼至身體,就會跟身體本色混為一體,軟硬相近。不泡一定時間的熱水,一般是不能取下來的。
只有在這種溫度的水裡,才能親眼看著他身上多餘的肉點點的消融,露出裡面原本精瘦結實的軀幹肌肉。
從他十一歲開始體格變寬、身形長高起,卿九就用這東西幫他掩飾少年的身形。
兩年來,他取下這東西以自然面目出現的時間,寥寥可數。
而在那夢中,隨著年歲增長,他就更為依賴此物,他似乎很少有這種褪去偽裝的閒暇。
黑夜靜怡,水溫舒適,擺脫了身體束縛的徐奕清,漸漸地眼皮有些沉,靠在石頭上,半闔了眼睛,昏昏欲睡。
意識模糊間,徐奕清聽聞有急促的腳步聲接近。他懶得睜眼,只說:「別催。」
腳步聲戛然而止,徐奕清心中一動,仰頭,一道黑影從他身後的大石上猛地撲向了他。
他靈活一閃,只聽跟前撲通一聲,結實的人影直接栽入了水中。
徐奕清的困意瞬間消散,他接連後退幾步,跳上放衣服的磐石,轉身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
水裡卻再沒有了動靜。
徐奕清簡單系好腰帶,濕漉漉的長髮披散在肩頭,冷泉月色下,他整個人帶著少年人的青澀,又俊雅至極,但那渾身的水汽,在暗夜中莫名有些妖異。
眼見水面漸漸浮現起了暗紅色,徐奕清上前一步,伸手拉起了水中漂浮的人。
他借著月光凝神看去,此人已經斷氣,致命傷在脖頸,傷口極窄,殺人者的兵器是特製的蟬翼劍刃,像極了蕭靖宥的劍。
身後林中還有動靜,徐奕清丟開此人,走了進去。一路所見,地上橫倒了七八個人,皆是分不清身份的黑衣人打扮。
最後倒是還有一人站著,等徐奕清靠近時,那人也先一步倒了下去。
徐奕清的面色沉了沉,他快步上前,將那人的臉翻轉過來,正對月光。
慘白色的光芒落在少年世子失血過多的臉頰上,徐奕清的面色則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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