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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2024-09-12 19:45:02 作者: 澤澤
  近日天公作美,雪停冰化。

  王縣令是又喜又憂。

  他喜的是風雪驟停,道路通暢,前些日子在安王府拿到的糧食,終於可以運送出城了。

  但他憂愁的是,昨日去攔截徐府姨娘的人被蕭靖宥逮住了,還送到了縣令府衙,讓他處置刺殺安王的刺客。

  他要是處理了這批人,就坐實了他們刺殺安王的事實。若是日後被人尋到蛛絲馬跡調查,是他指使,那他豈不是要背上謀害當朝親王的罪名。

  可他若是不處置,蕭靖宥把人給重新帶走,之後怎麼安插罪名,就是安王府的人一張嘴的事。

  他大清早的愁得頭髮都掉了大把,卻又有幕僚跑來,大喊:「大事不好了!」

  王縣令怒道:「能有什麼大事!北翟打過來了,還是安王府沒了?」

  那幕僚道:「大人,是那些歲考劣等的秀才,他們全都跑到縣衙去了。」

  王縣令正頭疼安王的事情,哪有心情管這些迂腐秀才,他指著幕僚的鼻子罵:「你們一個個的拿俸祿不幹事嗎?區區秀才算個屁大的事情!」

  幕僚哭喪著臉:「可他們都快把縣衙搬空了!」

  王縣令怒道:「一群書生膽敢來官府鬧事?都給我抓起來!」

  幕僚遲疑道:「這……」

  王縣令差點沒把案桌上的硯台都砸出去:「以後這種小事,別來煩我!」

  幕僚心說這不是小事啊,但王縣令完全一副我不聽的態度,他也不敢得罪王家的人,只得遵照王縣令的意思,跑去衙役的駐地通知去了。

  縣衙內,為首的一個人正在激昂陳詞:「今年我們書院眾多生員歲試劣等,都是這群小人作祟,斷人仕途猶如殺人父母,我們拿著東西去找他們理論!」

  旁邊一群人附和。

  「玉橋兄說得是。」

  「他們也太不把我們清湘書院當回事了!」

  徐奕清看著一群人鬧,然後又象徵性地搬了個木凳,走到那書生面前:「顧兄,我們當真要把這些東西搬去那范木材的家中?」

  顧玉橋看著這少年,說:「你怕什麼?他們既然做了這等偷梁換柱的事情,我們就算上門去找他們討個說法,也是占理。」

  徐奕清緩緩地笑了:「顧兄說得是。」他垂眸,微微掃了一圈周圍的秀才們,心想,也不知道這群人中,到底是多少真失意,多少假跟風。

  大楚近年來,因為皇帝猜忌武將,朝中將軍凋零,文官勢力反而瘋長。類似遼陽縣、興元縣這種邊境城市,都是縣令兼職了城守的防衛職能,文武事宜皆在手中,文官的權勢越來越大。

  與其相對的,想要通過文科科舉走入仕途的學子人數也每年劇增。像遼陽縣這種北境之地,幾個府縣匯聚來,最後在靈州參加鄉試的生員,都多達千人。

  徐奕清記得很清楚,他跟隨徐家眾人來遼陽縣之前,這裡的書院發生過一件事。

  遼陽縣中小有名氣的書院叫清湘書院,書院從前朝延續至今,已經有兩百年歷史。然而就因為陳舊,書院在歲試前發生了坍塌,數百學子的身體和學業進度都受了影響。在第二年靈州舉辦的鄉試中,往年人才輩出的清湘書院居然一個舉人都沒有考中。

  其實徐奕清的夢中,後來可以知道,這是人為操作的因素。

  那王縣令急於回京且野心甚大,他一手操控了鄉試的結果,讓跟他關係頗深的小書院玉瀾書院的學生頂了清湘書院的舉人名額。又讓這些舉人在京中活動,幫他回京鋪路。

  這件事王縣令做得隱秘,生員們也以為是坍塌的影響,怪自己運道不好。直到七年後遼陽縣的倖存者顧玉橋上京告御狀,被王家惡奴當街打死,蕭靖宥收了顧玉橋髮妻的血書,下令徹查,才發現了當年在遼陽縣的這個舞弊案。

  但現今無一人知道未來的鄉試會發生什麼。

  所以清湘書院秀才們的怒氣,還是集中在年久失修的房屋上。因為這個事故,書院整體成績都低於玉瀾學院許多。


  想通了這點,徐奕清就方便了謀劃。

  兩個時辰前。

  徐奕清步行下山已經接近晌午,他直接找了山腳下賣豆腐腦的顧玉橋的小店坐下,「隨口」提到上面大慈寺要修繕,范木材的店裡送來的木料上居然刻著一個「清」字。

  木材店的貨物,被定下的常常會刻上買主的標記,以免等級批次弄混。

  整個遼陽縣沒有姓清的人家,能刻「清」字的,只能是清湘書院所定的東西。

  顧玉橋本就是心思活絡的生員,他當即免了徐奕清的豆腐腦幾文錢,跟徐奕清仔細攀談,詳細地打聽了大慈寺所訂的木材之事。

  聽完後,顧秀才忍不住拍腿怒道:「小人害我們!」

  徐奕清不動聲色地問:「顧兄何出此言?」

  顧玉橋憤慨道:「你有所不知,年初書院曾經向范木材訂了一批好木料,院長就是擔心今年天氣會不好,書院號舍會有坍塌。結果歲試之前,不僅沒維修的號舍坍塌了,連修過的也坍塌了,我不少同窗都受了傷,沒養好傷就去考場,身心俱憊,結果可想而知,全部都是劣等!這是要影響明年的秋闈啊!」

  徐奕清掛著淡淡的笑,語調平靜地煽風點火:「那定是木材質量不好,顧兄你們該去找那木材商理論。」

  顧玉橋氣道:「我們問過,可人家說,那是因為年久失修的地方太多,一處垮塌連帶了其他地方,跟他們的木材質量無關。」

  他說著,急忙跟忙碌的髮妻告知了一聲,拉著徐奕清就要往山上走:「不行,他們偷梁換柱把我們定的好東西換給了別人,我要拿著證據找他們理論!」

  徐奕清反手拉住顧玉橋,稍微用了內勁,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掙脫不了。

  他緩緩地道:「顧兄請留步。」

  顧玉橋有點驚詫這少年力氣居然這麼大,他愣愣地問:「還有何事?」


  「佛門之地,物件多是捐贈,若是范木材咬定了他送的是功德木材,他無牟利之心,只是弄混了你們的貨物,這點錯誤難道你們還要追究不成?」

  聽徐奕清這麼說,顧玉橋臉色有些難看:「難道此事就此算了不成?」

  徐奕清淺笑:「雖然君子不究既往,但也不能長小人威風。顧兄不如帶幾個同窗去縣衙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些范木材偷梁換柱的痕跡。」

  顧玉橋睜大了眼:「若是他真的換過,去城中其他地方尋找也能查找到。我們一介書生,怎麼能闖縣衙?」

  徐奕清頓時肅了臉色:「難道因為他是官,我們是民,我們就要自掩視聽,畏懼強權不成?」

  「這……」顧玉橋瞬間被徐奕清的歪理帶偏了。

  「更何況,范木材在遼陽紮根多年,若是去其他地方找證據,他可以輕易勾結串詞,但若是縣衙的問題,王縣令乃青天大老爺,本就該宣風化、平獄訟、教養百姓。他若是站在行商之列,為其說話,豈不是成了官商勾結的證據。我想王縣令定不會幹出這種自斷仕途的事情,他會盡心盡力為你們查清真相。」

  徐奕清說得正義凜然,更分析了利弊。

  顧玉橋聽完豁然開朗,忍不住多看了這少年幾眼,問:「燁兄弟,你可曾下場考試?」

  徐奕清面色謙遜地說道:「我還在滄行先生門下學習,未到出師之日。」

  聽徐奕清不經意間搬出滄行先生的名頭,顧玉橋嘆了聲原來如此。有如此見識的少年,果然不是尋常人。但有了滄行先生弟子的指點,顧玉橋的底氣又更足了兩分。

  兩人此後就一路進城,聯絡了清湘書院的同窗上縣衙去求證。

  雖然幾個秀才在進門的時候都被衙役的刀劍給震懾到,但不知道為何,那些衙役居然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就這樣將他們放了進去。

  徐奕清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暗中彈出小石子,點了那些衙役的麻穴。

  他直接在縣衙轉了一圈,幫顧玉橋找到了清漆之下那明顯刻印「清」字的縣衙案桌。

  有了確鑿的證據,學子們都怒了。

  一時間,無數人蜂擁而至。

  其實若是縣衙沒有證據,徐奕清倒不介意製造個證據,無中生有的事反正他也沒少做。

  憤怒的學子們要的只是情緒宣洩口,至於真相,並不是太多人會在意。

  不曾想那王縣令還當真貪污了別人書院的木材,算起來他還真沒冤枉那范木材。

  學子們浩浩蕩蕩地搬著東西從縣衙穿過遼陽縣大街,去往范木材店鋪所在的城西。

  他們動靜過大,因為下雪沉寂了許久的遼陽縣變得喧鬧紛紛。

  一行人剛把縣衙里的東西堆到范木材門口,就有夥計惡狠狠地提了棍棒,指著顧玉橋:「顧秀才!都說了你們書院的事情跟我們沒關係,你居然還夥同同窗來鬧事,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顧玉橋可是未來都敢上京告狀的性格,骨子裡就有股無畏的倔強,他唾了口,神情激盪:「你們這些奸商,以次充好,偷梁換柱,害我書院學子仕途,若是今日不給我們個說法,這世間可還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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