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勝春朝>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2024-09-12 19:45:18 作者: 澤澤
  剩餘了一百兩,徐奕清終於不用愁下一頓飯錢。

  他先在城內找了個舒適乾淨的客棧,開了房間住下,然後付了錢給夥計,打聽出城的馬車租賃價位。

  得知最近除了通向靈州的官道積雪清理可行,其他道路都還無法使用後,徐奕清陷入了沉默。

  難道還要再回靈州,再想辦法離開北境。

  但問題是,若是只有一條官道可走,滄行先生的人應該能打聽到母親失蹤後的行蹤。

  既然官道上沒有留下有用信息,那母親到底去了哪裡?

  徐奕清思考之餘,打發了夥計,開始蘸茶水在桌面上勾畫遼陽縣附近的地域圖。

  突然敲門聲響起,他遲疑了下,起身開門,卻見門口站著盧浩。

  「原來是師兄。」徐奕清也沒有讓人進屋的態度,懶懶地靠著門,說,「若是師兄擔心我一個人在外盤纏不夠,願意資助贈予一些,我是樂意接受的。」

  盧浩看著他,嚴肅地說:「你怎能靠敲詐來獲利?」

  徐奕清道:「我何時敲詐了,這可是掌柜給我的,再說我也沒獨吞。」

  盧浩皺眉:「小師弟,你這是詭辯。」

  徐奕清道:「師兄飽讀聖賢書,應該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你說服不了我,又何必浪費這個心思來找我。」

  盧浩嘆了口氣,還是撥開了徐奕清的手,走進了屋子:「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徐奕清倒也沒真的攔著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他關了門,在盧浩對面坐好,說:「師兄請講。」

  「你是否當真以為,彌補大慈寺一些木料,就能抵消火災里被牽連的無辜生命?」

  徐奕清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盧浩卻直視他,說:「在你心裡,人命都是有價可以衡量的嗎?」

  徐奕清豎起兩根手指:「師兄問的是兩個問題。」

  盧浩皺眉道:「都是一件事。」

  徐奕清笑了笑,說:「好,那就算是一件事。我給他們爭取了補償,那只是我一時興起想做的。至於這點恩惠能不能抵償死去的命,我怎麼知道?」

  他面笑眸色冷,說完又一字一句地道:「說到底,我只是給師兄了建議,具體執行是你。真要論及傷人性命去補償,難道不該是師兄去做?」

  盧浩一愣,頓時面帶愧疚,說不出話來。

  徐奕清將茶杯一放,直接送客:「師兄沒有別的事情的話,請恕我不送!」

  盧浩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徐奕清直接砰的一聲,在對方背後關上了門。

  客棧枕頭冷硬,徐奕清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不料閉上眼睛後,困意就層層襲來。

  黑暗中,夢中種種不時浮現在他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臨死受辱那時,憤怒人群中刺出的長劍穿透了他的肚腹。死亡的絕望和冰冷瞬間包裹了他,他受驚睜眼,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又恍然不辨虛幻和真實。

  徐奕清撐手坐起來,按著胸口微喘,沉悶的壓力漸漸消散在晨曦的金色光芒中。

  天亮了,他又回到了現實。

  他捂著額頭,驚魂未定,這些纏繞他的噩夢不知道何時會停歇。他抓緊被單的手用力握著,骨節都有些泛白。

  無論如何,這一生他絕對不要再重蹈覆轍。


  走出房間,徐奕清已經恢復如常。他找夥計定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著。城門已開,他想儘早出城。

  馬車緩緩地前行,徐奕清靠在車廂邊,闔眼養神。外間突然飄來一股香味,那是遼陽縣早餐鋪子的煙火氣。

  「怎麼不走了?」

  徐奕清感覺到馬車停下,微微蹙眉。

  冷不丁車簾掀開,戴著皮毛氈帽的車夫探頭,取下了帽子,對徐奕清微笑:「公子還未用早餐,不如先吃點再走?」

  徐奕清眼眸驟然一縮,盯著眼前的人說不出話來。

  「你是何人?」徐奕清戒備地捏緊了拳頭,這人的長相居然跟他一模一樣。

  車夫嘿嘿一笑,往外喊了聲:「姐,你上來一下。」

  一個圓眼睛面相福氣的小姑娘很快鑽入了馬車裡。她上來手裡還端著一碗滷肉米粉,零星油葷上浮著的綠色蔥花散發著陣陣清香。

  「我專門切了幾片北翟的凍鹵羊肉煮了,吃了暖和。收你三文錢成本價。」小姑娘把米粉放在徐奕清面前的案几上,笑容開朗。

  徐奕清沒動,只問:「你們到底是誰?」

  「小師弟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小姑娘的聲線陡然一變,是清悅的少年音。

  「是你!」徐奕清聽過這個聲音,就是在大慈寺門口將他換走的人。

  「你可以叫我小師兄,也可以喊我伯淵,先吃東西吧,吃過飯我們好好聊聊。」

  伯淵笑眯眯地用手托著腮,歪著腦袋看徐奕清。他不說話的時候,讓人很難想像一個花季少女實際是個十九歲少年易容來的。


  徐奕清垂眸,靠在車廂琢磨,滄行先生門下弟子怎麼沒完沒了的糾纏,他可不想去聽那些大道理。

  伯淵仿佛看穿了徐奕清的心思,調皮地對徐奕清眨了眨眼:「別拘束,我跟大師兄不同,你若是不想認師父,你喊我聲小舅舅也行。」

  「嗯?」徐奕清這回是真的愣住了。

  遼陽縣的清晨比京城來得要早。特別是這種冬日,吃食短缺,城裡普通人家的男人都提了工具去冰河上面鑿一個口子,看運氣捉魚,有了收穫才能回家加餐。

  伯淵這家擺在街頭的米粉鋪子,面朝城門,晨風拂過,陣陣食物的飄香會引來不少捕魚歸家的漢子。

  這些人往長凳上一坐,點兩碗熱騰騰的米粉,幾口把那些細長的粉絲給吸進嘴裡,再抱著碗一口氣把牛羊骨頭熬的湯給喝乾淨,之後半天身體都是暖的。

  於是,從天色麻亮開始,這裡就餐的客人就絡繹不絕。

  男人們聚在一起,總免不了談論一下時政。

  「聽說東邊又戰敗了,我有個在京城的親戚說,聖上一怒之下,把於將軍家中數百口都丟進了大獄。」

  「唉,朝中的將軍死的死,抄家的抄家,要是於將軍被定了罪,以後東邊還有誰敢打仗?」

  「京城那些大老爺本來也不想打,他們就要主和,反正割地賠款,割的不是他們的土地,賠的不是他們的銀子,誰在乎啊?」

  「要我說,這雪災過後,能吃飽就不錯了,管那麼多幹嘛?」

  「世道難啊,難!」

  ……

  徐奕清在伯淵的引導下,避開紛雜的人群,選了靠近院牆的方桌坐了。


  他斯文地吃著碗裡的東西。伯淵不時給他遞了佐料過去:「加點域外的紅椒,爽辣刺激,保證驅寒又暢快。」

  或許這人太過自來熟,徐奕清一時不知道怎麼跟他搭話。

  這時,去巷口停車的車夫也趕了回來,他頂著跟徐奕清一樣的臉,為防止引人注目,依舊做了車夫的打扮,還在氈帽加上一條厚布遮了半張臉。

  他大咧咧地在伯淵身邊坐下,伯淵伸手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按到徐奕清面前介紹:「這是我弟弟季明,今年十五歲。原本我家還有幾兄弟,不過現在只剩下我倆。」

  「你們是我母親的弟弟?」徐奕清擦了擦鼻尖被辣出的汗水,望著兩人問。

  「卿九是我們大姐。」伯淵眼底閃過一抹失落,補充道,「是真正的卿九。」

  徐奕清一怔,陷入了沉默。

  在周圍人聲嘈雜的環境下,伯淵跟徐奕清說了一個簡單的故事。

  當初參政知事杜大人下獄前,家中長子因為偷偷帶著弟弟外出拜訪滄行先生而逃過一劫。後來杜家男丁被滿門抄斬,女眷被充官妓,兩個孩子因為太過年幼而無力救出家人,只能被滄行先生收留,在大楚各地浪跡。

  伯淵輕嘆:「後來我回過京中,打聽姐姐的下落,得知她嫁入徐家做妾,雖有不甘心,但想著她終究有個歸屬,就沒上門打擾。未曾想,遇見聶副統領後才知道,是她冒用了姐姐的身份,姐姐早就不在人世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那日聶副統領才會寧願陷入險境也要先救我,恐怕她心裡覺得對我虧欠吧。」

  「聶?」徐奕清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知道母親的真正姓氏。

  伯淵壓低了嗓音,幾乎貼著徐奕清的耳朵說:「對,她就是騰衛副統領聶穎,十多年前京城人稱『鬼面羅剎』,專干暗殺的勾當,當初害怕她的人可多了。」

  徐奕清垂眸,吹開碗裡的油花,咕嚕嚕灌了大口羊肉湯。

  夢中母親死得真的太早了,他錯過了太多的東西。

  「你確實沒有母親的消息?」徐奕清放下了碗筷。

  伯淵遲疑了下,有些沮喪地說:「沒有,我跟大師兄聯繫上後,就回頭去找了,在冰河邊發現了他們最後的蹤跡,就怕他們是捲入冰層下的暗河了。若是那樣的話……」

  「不會的,她死不了。」

  徐奕清望著遼陽縣的屋檐磚瓦,低聲道:「她想要復仇想了大半輩子,這麼點小事,不會阻礙她的決心。」

  伯淵輕嘆聲,沒有回答。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