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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2024-09-12 19:45:41 作者: 澤澤
  此處乃是一個商人廢棄的庭院。

  遼陽縣時有戰事發生,雖然商機好容易險中賺錢,但更多人會被戰事嚇到,一旦有萬一就會拋家出逃。所以城中這種富商購置的空置小屋還不少。

  徐奕清在九皇子的示意下,打開了院中廚房的地窖,看見了裡面被五花大綁的瘦小男人。

  「你去把他背出來。」九皇子對徐奕清道。

  徐奕清看了眼四周,撿起根捆糧袋的繩子,系在那男人身上,然後爬出地窖,扯著繩子,裝出了用力拖拉的樣子,廢了一番功夫,才把人給提了上來。

  九皇子全程坐在一旁冷眼旁觀,等人上來了,才狠狠地踢了對方一腳:「你們想要攔我?等我把這封書函送回京,就是你主子的死期。」

  那閩南奴掙扎著,嗚嗚嗚地悶叫,九皇子也不理,讓徐奕清把人背上往外走。

  徐奕清背著那人,走得很慢,九皇子回頭看了兩眼,見徐奕清一拐一拐的腿,倒也沒催促。

  等他轉過頭,徐奕清才壓低了聲音,問:「你想死還是想活?」

  閩南奴愣了愣,連忙使勁點頭。

  「我要那封書函。」徐奕清又道。

  閩南奴身體一僵,不回應了。

  徐奕清冷笑道:「你答應不答應,書函都不在你手中,若是你答應的話,待會你把書函從他身上搜出來,我只看一眼就還給你,你也算不辱使命。」

  這回閩南奴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數日前你們是否在冰河附近圍殺一個女人?」

  閩南奴疑惑地搖頭。

  徐奕清眼中的光暗了暗:「我知道了。」

  等徐奕清帶著人到了院牆邊,九皇子沒有再帶人繞圈子,而是直接把隔牆的伯淵喊答應了,說道:「我現在把人丟過來,接著!」

  伯淵沒料到兩人跟自己隔牆之隔,他以為是徐奕清要被丟出來,趕緊伸手,卻不料一道黑影閃過,他手臂一沉,接住了一個身材瘦小的、被捆綁著的男人。

  緊接著,九皇子拉著徐奕清跳牆而至,然後抓起閩南奴丟進了馬車。他這一系列提氣劇烈運動,身上已經止血的傷口又有了滲血的跡象。

  徐奕清對伯淵使了個安心的眼神,跟著鑽進了馬車。

  九皇子這次沒拿劍指著徐奕清,他用雙手處理了自己的傷口,突然俯身一探,捏住了徐奕清的手腕,眼神危險。

  「你好像習慣見血。」

  徐奕清目光平視著他:「如果大人也經常殺牛宰羊,就知道見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九皇子突然笑了起來:「你真是個有意思的姑娘……」

  他手一動,捏住了徐奕清的下巴,兩人的臉距離極近。

  「我還真的有點捨不得殺你。」

  徐奕清嘴角勾起一絲沒有溫度的笑容:「大人這話是打算過河拆橋麼?不過這河,大人似乎還沒過。」

  九皇子鬆手,提上長劍,說:「你放心,就算過了河,我也不會再殺你。你若願意,我帶你一起回京城。」

  徐奕清幽幽地看著他,說道:「好啊。」

  如果九皇子還能從他手下活著的話。


  馬車剛到城門,就被人攔了,伯淵二話不說,拿出王府令牌道:「世子急令,我們要立刻出城。」

  這令牌的確是蕭靖宥給伯淵的,防的是安王突然對徐奕清下殺手,讓伯淵有機會帶著人快速離開。衙役一看那道王府密令,自然讓開,等馬車出去。

  九皇子掀開車簾一條縫,看著後面漸行漸遠的城門,突然打量著徐奕清:「你和安王世子關係不錯?」

  徐奕清緩緩地道:「安王府與別處不同,對下人一向不錯。」

  這話讓九皇子愣了瞬,旋即笑了起來:「你要知道,安王府可不是好的棲身之所。你該慶幸我帶你出了城,你若是留在那裡,怕是等不到來年春天。」

  「為何?」

  「你很快就知道了。」九皇子單手掀開車簾,外面的道路變得偏僻,房屋和樹木都漸漸稀少。突然,他喊了伯淵停車。

  徐奕清把那閩南奴拖下車時,看見九皇子正查看泥濘道路上的車轍。

  這些時日冰雪融化,道路上也留下了濕潤的泥土,這個時間走這條道路的車並不多,馬車的車轍在路上十分清晰。

  九皇子看著路邊蔓延到天際邊的枯木林,拿劍指著伯淵:「你往林中走,天黑前不准回頭。」

  伯淵一把拉住徐奕清:「我要跟姑娘一起。」

  九皇子冷聲道:「再廢話你就永遠留在這裡。」

  徐奕清拍了拍伯淵的手,說:「放心吧,大人只是嚇唬你,有惡人追蹤他,我們在一起目標太大,你就按大人的吩咐去做。」

  伯淵看了眼跟大慈寺山脈相連的樹林,定了定神,點頭往前走。

  九皇子這才讓徐奕清又背起那閩南奴,跟在他身後。


  他倆反而沒有進樹林,卻是沿著道路邊往東行。

  徐奕清有心搞事,假裝背著一個人久了難免跌跌撞撞,漸漸的,與九皇子的距離越拉越遠。

  九皇子偶爾回頭,看見徐奕清的影子,卻也沒有催促。

  閩南奴見徐奕清遲遲沒有動手,忍不住指尖扯了扯徐奕清的袖子。

  徐奕清目光微冷,淡淡地道:「急什麼?你就不想看看,他前進方向這麼明確,到底是要去跟誰匯合?」

  閩南奴只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哪有心情去追蹤九皇子。

  可惜人在徐奕清背上,他也做不了主。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了半個時辰,才終於走到了遼陽縣外的冰河邊緣。積雪還未化盡的河邊岩石後,忽然出現了十來個粗布蒙面人。

  九皇子眼前一亮,快步上前,說:「手可摘星辰!」

  但對方卻沒有如他所願回復暗號,領頭的反而單手一揮,冷酷低沉地道:「殺!」

  一時間冰河邊上劍影重重,殺氣沖天。

  九皇子武功不弱,可惜傷勢較重,他勉強擋住了最前面的一個人,背後就立刻被人砍了一劍。

  他悲怒地吼道:「這跟說好的不一樣!」

  領頭的蒙面人冷笑:「抱歉,主子認為,接應你不如直接殺了你搶走東西。」

  九皇子再次擋住一劍,咬牙道:「若我活著回去,我定要你們付出代價!」


  領頭人笑道:「你這些狠話還是留著黃泉去說吧。」

  九皇子嗤笑聲,他突然從懷裡扯出一物,拿在手裡:「你們想要這東西?」

  徐奕清背後的閩南奴頓時掙紮起來。

  蒙面首領也預感不妙,冷喝道:「住手!我們可以商量……」

  九皇子滿臉是血,面色猙獰地笑了笑,突然拿長劍狠狠地插入冰面,內力一挑。冰面立刻龜裂開來。他隨手就把那羊皮狀的東西丟進了冰水中。

  「想要?你們就去撿啊!」

  一切發生太快,蒙面首領愣了一瞬,立刻幾個手勢,帶著五六個蒙面人馬上跳入了冰河中。

  九皇子身邊的壓力驟然一緩,他跑向徐奕清,拉起徐奕清的手就往回跑。

  「快走!」

  剩餘的蒙面人馬上圍了過來,幾把長劍從九皇子身後刺來。

  九皇子眼眸一縮,唇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幾乎是同時就把拉著的徐奕清給推了出去,讓徐奕清迎著幾把長劍撞過去。

  他這拉人離開,順手把人當擋箭牌的作為,一點都不讓徐奕清意外。

  徐奕清身體微躬,背後的閩南奴就被幾把長劍刺中,當場斃命。

  他順勢把閩南奴甩下去的時候,九皇子的長劍已經橫劈而來,瞬間砍下了幾個長劍還未收回的蒙面人的腦袋。

  然而當九皇子重新收劍站穩,胸前已經被一把短刀給刺中。


  一切只在瞬息之間。

  他驚訝地看著持刀刺他的徐奕清,旋即又露出病態的笑:「我果然……沒看錯你……」

  徐奕清人狠話不多,迅速抽回短刀,一腳把九皇子給踢開。

  九皇子仰面倒在冰面上,口中吐血,無力行動,他突然意識到那短刀上或許帶著某種讓人失去行動能力的毒藥,於是狠狠地盯著徐奕清:「你到底是誰?」

  「與你無關。」

  徐奕清蹲下,在九皇子胸前摸索,果然摸出了第二塊羊皮。他知道九皇子向來喜歡留一手,他根本就不信九皇子會把重要東西丟進水裡。

  九皇子面色一變:「你怎麼知道!」

  徐奕清瞥了他一眼:「我猜的。」他剛拿起來匆匆看了一眼,就見跳入水中的蒙面人又從冰河裡冒出頭來。

  「把東西交出來!」

  「抓住她!」

  徐奕清挑眉,看了眼九皇子,漠然道:「永別了。」他起身一腳就把九皇子踢進了冰河中,順便還把手裡的東西一起丟進了水中。

  九皇子跌入水中時,滿臉還充滿了不可置信和意外的興奮。

  他一路從域外逃到遼陽,沒有死在閩南奴手裡,沒有死在背叛他的同夥手裡,卻偏偏被個姑娘算計了。而且還是個本來被他計劃當做逃亡路上擋箭牌的姑娘!

  「我會活下去!到時候你……」他在冰水中瞪著眼睛,想說的話卻只留下了一串水泡。

  徐奕清站在冰面上,看著逐漸逼近自己的蒙面人,他頭髮挽著的姑娘髮髻已經散開,烏黑的長髮在冷風中微微拂動,看起來靜如鬼魅。


  面對逐漸接近的危險,他只微微攤手,淡淡地道:「你們要東西,還是要我的命?」

  蒙面人被騙了一次跳水,沒有輕易再跳。但眼見著九皇子被暗流沖走,那捲羊皮也跟著快要消失,他們忍不住罵了聲臭女人,然後還是再次跳了下去。

  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徐奕清微微喘了口氣,這才忍不住回想那羊皮上的內容。

  困擾他夢中多年的疑惑倒是終於解開。

  蕭靖宥的作戰能力並不低於安王,可偏偏安王死後北翟入侵仿佛就是一夜之間的事情,三大邊城被屠,萬人鮮血染滿了北地。

  皇帝因此震怒,讓蕭靖宥負罪入京,甚至還一度把這個皇孫投入了天牢。

  現在從羊皮上的內容看來,是京中某人與北翟王族做了交易。

  此人在北翟冬日缺糧時,私下提供北翟軍隊糧草,還將安王府的布防計劃全數交易給對方。而羊皮上約定北翟回報的事情只有一件——覆滅安王府。

  不管是北翟大軍入侵也好,還是朝廷索糧也好,一切都是針對安王府的陰謀而已。

  京中的人害怕皇帝再次想起這個優秀的長子,害怕安王再次成為儲君,所以他們忍不住動手,甚至不惜犧牲邊城無數的百姓。

  徐奕清冷眼瞧著冰層破裂的河面,心裡微冷。

  這就是大楚的皇族,他們眼中只有利益,沒有人命。

  蕭靖宥生在這樣的皇族中,還真是一股與眾不同的清流。

  蒙面人隨時會重新出水,徐奕清處理好傷口後,不再耽誤,轉身就走。

  卻不料腳下突然一柄長劍刺出,穿透了他的的腳背,徐奕清吃痛咬牙,定眼一看,水下九皇子正隔著冰層對他勾了勾手指。


  九皇子面色蒼白如鬼,但嘴唇微動間,徐奕清卻看明白了他要說的話。

  「你別想逃!」

  長劍驟然抽回,鮮血從徐奕清腳背上飛濺而出,他腳下的冰層也隨之破裂。

  徐奕清單腳後退一步,卻來不及退回安全的地方。

  冰塊猛地翻了過來,壓著他扣入了水中。

  徐奕清知道這廝心狠手辣、睚眥必報,卻不料對方如此能忍,居然裝作被沖走,還在冰水中帶劍游回來,只為了拖他下水。

  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下水就探手往前,抓住了長劍,用力一抽。

  九皇子剛才那一擊幾乎是最後的力量,他不得已鬆開了長劍,眼睜睜的看著徐奕清轉過劍鋒,一劍穿透了他的肚腹。

  血水頓時模糊了徐奕清的視線,他鬆開長劍就看不清九皇子身在何方了。

  他也沒打算在水裡跟人糾纏,本想往上浮出水面,左腳被穿透的腳背卻鑽心地疼,受傷下水的他雙腿抽筋,只剩下兩手可以動。

  徐奕清吐了個水泡,雙手無助地亂抓,眼看著身體就慢慢地往下沉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徐奕清他著水波蕩漾的上方,心裡模糊地想到,如果卿九當時也掉入了冰河,是否也會看到這樣的光景。

  那個想復仇的女人真的死了嗎?

  他自己呢?


  夢中他把剛剛登基三天的九皇子給殺掉,自己就被謝家軍的人給抓了,然後被亂劍刺死。

  如今他又因為對九皇子下殺手而落入如此局面。

  這世道到底是維護惡人的,惡人可橫行世間,報仇卻要付出性命的代價……

  不過,他也不見得是什麼好人就是了……

  徐奕清心中湧上灰暗的絕望,掙扎往上的雙手也緩緩地停了動作。

  「小阿清!」

  少年的嗓音突然隔著水悶悶地傳來,似乎很遙遠,卻異常清晰。

  徐奕清有些麻木地盯著水面片刻,終於看見了蕭靖宥波紋晃蕩的臉。

  那瞬間,他對上那雙焦急的眼睛,雙手突然有了力量,用盡全力往上伸手。

  「別急。」蕭靖宥一頭栽進了水裡,腳尖勾著半塊冒出水面的冰塊,伸手往水裡撈了兩次,一把握住了徐奕清的手。他伸手把徐奕清從水中拖出來時,自己半邊身體也濕透了。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再給徐奕清驚嚇,他聲音很低很柔,伸手拍著徐奕清的後背,說:「沒事了,沒事了……」

  徐奕清面色蒼白如紙,呆呆地望著蕭靖宥,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

  無論夢中還是現實,如果這世間有人不在乎身份、利益,只是單純地希望「徐奕清」活著,那這個人只會是蕭靖宥。

  蕭靖宥身體微微抖著,但還是全力擰乾了袖子的水,然後給徐奕清仔細擦乾了臉。不過他嘴裡也沒閒著,輕輕地斥道:「你還知道害怕!」

  徐奕清眼睛還是愣愣的。

  蕭靖宥嘆了口氣:「剛才捅人又踢人下水的勁去哪了?我看你膽子倒是越發大了。出了事不知道跟人周旋找我求助,跟人單獨來這荒郊野外,你想找死嗎?」


  徐奕清垂眸,低聲道:「我找死你還救我?」

  蕭靖宥狠狠地抹了把徐奕清臉上的水,眯起眼睛:「想死也給我回王府去,等到人老珠黃,兒孫滿堂,你再懸樑自盡我絕不管你。」

  徐奕清抬頭,戲謔地看著他:「世子的意思,安王府打算養我一輩子?」

  蕭靖宥伸手到他面前,「安王府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小姑娘,能起來嗎?」

  徐奕清扶著蕭靖宥蒼白冰冷的手起身,但他一隻腳被長劍貫穿,傷口又泡了冰水劇痛無比,剛直起身子就整個人撲向了蕭靖宥。

  蕭靖宥下意識摟住他,兩人的衣衫都被水浸濕了,但隔著衣服的體溫卻意外地糾纏在一起。明明冷得發抖的兩人,反而彼此有了些回暖。

  蕭靖宥看著徐奕清的腳,皺了皺眉,「你可還能走?」

  徐奕清緩緩地說:「腳有傷,可慢行。」

  蕭靖宥伸手穿過他的腋下,將他架著,「梟衛正在追蹤附近藏著的蒙面人,我先帶你回官道上,你徐家馬車在那邊等著。」

  「他們是何人?」徐奕清每走一步痛得鑽心,但他只咬了咬牙,一聲痛哼都沒有。

  蕭靖宥冷聲道:「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明確,他們是群麻煩。」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個腦袋從冰河裡冒出來,下水撈東西的蒙面人剛出水,看見蕭靖宥的臉頓時露出了興奮之色。

  「安王世子?」

  「真是天助我也,世子獨自一人,只要殺了他,主子必然有重賞!」

  蒙面人們東西沒撈到,但此刻見了蕭靖宥就像見了血的狼,一個個提劍就沖了過來。


  蕭靖宥拉著徐奕清倒退幾步,一聲口哨,空中白鷹俯衝而至,狠狠地抓傷了兩人的眼睛。

  趁著那兩人抱著臉慘叫的時候,蕭靖宥的長劍灌勁擲出,一劍精準地穿透一人。

  但剩餘還有三四人已經半圍了過來。

  手裡不再有兵器的少年世子眸色漸漸地充滿了殺戮戾氣的血色,但他忍了忍,瞥了眼臉色蒼白的徐奕清,不再戀戰,不由分說拉起徐奕清就背在了背上,轉身開跑。

  「追!」

  蒙面人立刻圍堵上來。

  雖說蕭靖宥武功超群,但他似乎力氣並不大,背著徐奕清跑腳步越來越慢。

  徐奕清一把拉住蕭靖宥的衣領:「放我下來!」

  蕭靖宥卻不理他,反而柔聲哄道:「別怕,等我找到趁手的兵器,我就把他們都砍了。」

  徐奕清冷聲道:「我不想拖累你,你快放我下來。」

  蕭靖宥搖頭:「是安王府和我拖累了你。」他眼神堅定,沒有絲毫猶豫,言辭間還身形閃動,避開了身後蒙面人投擲而來的各種暗器。

  徐奕清知道這人向來執拗,認準的事情絕不更改,他摸了摸身上,隨身攜帶的毒都化在了水裡,他只能隨手摺了幾根經過頭頂的樹枝,掰斷了捏在掌心裡。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破空而響,一隻羽箭直超蕭靖宥正面襲來。

  蕭靖宥轉身一讓,緊跟著又是幾支羽箭從前方襲來。

  他迅速借著樹幹掩藏了他和徐奕清的身體,瞥了眼射中樹幹的羽箭,眸色陰冷道:「是北翟人!」


  徐奕清道:「北翟人怎麼會在遼陽縣附近,大軍過來了?」

  「至少我們沒看到烽火,怕就怕他們走的是興元縣。」蕭靖宥皺眉道,「李縣令那種廢物如果投敵開城門,倒也讓人防不勝防。」

  徐奕清一把拉住蕭靖宥的衣領,沉聲道:「回頭走。」

  蕭靖宥皺眉:「後面的追兵是高手。」

  「我記得冰河下的暗流,是往興元縣方向流動,世子可通水性?」

  徐奕清這樣一問,蕭靖宥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少年世子當場就拒絕了:「不行,你不能再入冰水,就算之後你的傷口能治,你的寒疾加重也會要了你的命。」

  「不試試怎麼知道?」徐奕清道,「如今你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北翟士兵等著,後面又有多少追兵,你的梟衛現在也沒有動靜,怕是被什麼事情給拖住了,我們繼續耗下去,只會被人圍剿而亡。世子,你想堂堂正正地死在沙場上,還是憋屈地被人算計死在這種地方?」

  他音色冷靜,條理清晰,蕭靖宥沉默一瞬,一掌拍在身邊的枯樹上。

  粗壯的樹幹被少年世子的內力貫穿,橫腰折斷。

  巨大的響動引來了前面更多的羽箭往倒下的樹幹方向飛射。

  蕭靖宥趁機往後快步飛跑,徐奕清回頭瞥見數個人影已經隱約可見,他甩手就把掌心的樹枝當做暗器給飛擲了過去。

  林中幾聲悶哼,可見的人影無聲倒地。

  潛伏在林中的人投鼠忌器,一時沒了動靜。

  蕭靖宥一心專注前面,倒也沒注意到後方的變故。

  待到冰面再次出現在兩人眼前,蕭靖宥跪地就是一拳,冰層咔擦裂開,露出了下方流動的河水。


  徐奕清捏緊了拳頭,指節微微發白。的確如蕭靖宥所言,他近期許久不曾發作的寒意又陣陣攻擊他的身體,再下水的確是個挑戰。

  「別怕。」蕭靖宥握住了他的手,表情溫柔,「我跟你一起。」

  徐奕清垂眸,他從不信任任何人,但意外地,有蕭靖宥這句話足夠。

  他低聲說了句「好」,拉著蕭靖宥就跳入了水中。

  徐奕清在水中沉沉浮浮,冰河表面偶爾有些冰層未收攏的縫隙,能讓兩人有機會換氣。但他的腿傷拖著,並不能順利游水,幾乎都是蕭靖宥拉著他,順著暗流任自己的身體往前飄。

  寒氣像是越來越沉重的枷鎖,逐漸鎖住了他的呼吸。

  在這個過程中,徐奕清感覺心臟部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每動一次,就幫他驅散寒意護住了心臟。

  隨著心臟部位的蠱的活躍,徐奕清身上的寒氣漸漸消散,甚至在冰水裡也不再懼怕寒冷。

  反而是蕭靖宥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也微微半闔,不再那麼有力地划水。

  徐奕清在水中微微搖晃蕭靖宥,對方昏昏沉沉還未清醒,徐奕清就眼眸驟然一縮。

  「小心!」

  水中這句話無法傳達到蕭靖宥耳中,徐奕清只來得及拉了蕭靖宥一把。

  但蕭靖宥的腦袋還是磕在了河床附近的岩石上。

  一股血色在水中蔓延,蕭靖宥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徐奕清見狀不好,反身游到蕭靖宥背後,一手摟住了對方的腰,將人拖到河床淺灘處的位置,一手叩擊頭頂的冰層。


  終於在他力歇之時,一拳砸開了頭頂的冰層,拖著蕭靖宥爬到了冰層邊。

  天色已經漸漸昏暗,徐奕清喘了幾口氣,撐著冰面爬了上去,然後把蕭靖宥也拖了上去。

  他環顧四周,這裡荒無人煙,附近有起伏的群山,應該屬於大慈寺山脈往靈州方向的延續。

  「世子,醒醒!」

  「蕭靖宥!你給我醒醒!」

  徐奕清拍打著蕭靖宥的臉,可惜對方毫無回應。他體溫正在恢復正常,但觸及蕭靖宥卻是渾身冰涼。人在過於寒冷的環境中容易失溫,如果再昏迷的話,恐怕就會一睡不醒。

  徐奕清暗自咬牙,忍著雙腳麻木的疼,伸手將人橫抱了起來。讓他意外的是,蕭靖宥比他想像中的輕。

  「難怪你整日喊我麵團,原來是你自己不長肉。」徐奕清自言自語了句,踩著河邊的淤泥,往山中走去。

  篝火在狹小的山洞裡燃燒,乾裂的樹枝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徐奕清點火花費了一番功夫,所幸母親教的沒有忘記,多次嘗試後總算成功。如今他脫了外衫,穿著裡衣坐在火邊烤,身上的水很快幹了,但同樣裡衣幹了的蕭靖宥卻還是沒有醒來。

  「還活著嗎?」徐奕清伸手探過去,蕭靖宥身體依舊冰冷,靠近火焰並沒有讓他全身回暖。

  徐奕清頓時犯了愁,抱著取暖吧,讓他抱個光溜溜的男人,他心理上過不去。可是若是不抱吧,蕭靖宥就算腦袋的傷勢無恙,體溫再這麼低下去,恐怕就醒不過來了。

  他凝視著眉頭緊皺的少年,蒼白的臉仿佛凋零的落花,生機正在逐漸從少年的身上抽離,徐奕清的眸色暗了暗,垂眸伸手,解開了蕭靖宥的上衣。

  「算我欠你的。」

  就在徐奕清脫了半邊衣服時,突然瞥見外面漆黑的夜色里,有縷縷白煙飄起。

  他頓時眼前一亮,這一帶跟大慈寺那邊屬於同一山脈,地震活躍,露天溫泉不少。在這極寒的夜裡,還有白煙而起,定是溫泉里的月光照亮了溫泉的上空。

  事不宜遲,他隨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肩頭,就抱著蕭靖宥往白煙的地方而去。

  果然不到半炷香的時辰,他就找到了在半山腰的一片溫泉小水池。他當即脫了蕭靖宥的裡衣,只給他留了條褻褲,就把人輕輕地放進了水中。水溫比人體溫度略高,很快蕭靖宥蒼白的臉上就回復了些血色。

  徐奕清莫名地鬆了口氣,山間夜風拂過,衣著單薄的他打了個寒顫。

  他看了眼安靜泡溫泉的蕭靖宥,又看了眼略微有火光的山洞,他伸手將蕭靖宥扶正坐好,就返回山洞去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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