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2024-09-12 19:46:11
作者: 澤澤
漫天羽箭如雨幕從天而降,徐奕清站在城樓頂上拉風是拉風,卻也是最好的靶子。
卻不料徐奕清毫不猶豫,轉身就從城樓上跳了下去。
興元縣雖小,城樓頂端距離地面也有十多米高,就算精通輕功的武者也很難平安落地。呼延茂正狐疑這瞧著狡猾的少年居然也要以身殉國,就見一條麻繩被人從城樓外拋上來,落在徐奕清剛才立足的地方。
有繩借力,徐奕清絕對能平安逃離。
果然狡猾如斯!奸詐如斯!他這是故意讓呼延茂瞧見,憎恨的人就在面前,可他們人多勢眾也拿他沒辦法!
呼延茂氣得大吼了幾聲,太陽穴突突直跳,許久都沒有平復。
城外,徐奕清站在冰湖邊,望著火焰沖天的城池,許久沒有說話。
一旁梟衛拿了件披風給徐奕清:「公子,夜深涼寒。」
徐奕清沒有回頭,只問道:「那十名鄉兵可登記在冊了?」
梟衛點頭:「姓名和籍貫都拿到了。」
徐奕清突然有些悵然。
區區幾名不起眼的鄉兵,他連他們的模樣都記不清,但卻能記得他們死前的嘶吼。這幾個人是徐奕清設計讓城中官員、富豪潛逃,百姓追趕官員後剩下的人。他們不走,一副要誓死保衛城市的態度,徐奕清也遂了他們的心愿,讓他們死得其所。
只是,徐奕清做好了那些人會在關鍵時刻出城關門的後手,卻發現根本用不著,他們真的就那樣死守在門口,把自己與炸藥一起埋葬。
據案籍資料,這幾人的妻兒父母,皆在幾年前北翟大軍襲擊的時候被屠。
徐奕清忍不住問梟衛:「若是你們,會像他們這般,為了復仇就搭上自己全部嗎?」
兩名梟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拱手,認真地說道:「公子,他們不是為了復仇。」
徐奕清皺眉:「那是為什麼?」
梟衛再次認真地拜了拜徐奕清,正色說:「公子年紀輕輕,卻如此大義,為國為民,孤身對敵。他們與我等,自然誓死相隨。」
在他們心中,雖然眼前的少年智近似妖,卻保護了興元縣的百姓免受屠刀,懲罰了興元縣那些居心不良的官員,震懾了奔襲而來的北翟大軍。此子純良有禮、熱忱剛直,值得他們的敬意。
徐奕清怔住,隨後勉強笑了笑,笑容有些不是滋味,心中的黑暗和醜陋第一次不是由自己遮掩,反而被別人無視,他不禁有些自嘲,也有一些釋然,但終究沒有去解釋這個誤會。
思緒紛繁中,他也拱手對梟衛說:「此次也多謝兩位配合。」
「公子客氣了。」梟衛看了眼火勢,又擔憂道,「公子,雖然前兩次的爆炸,我們按你的吩咐,用麵粉加明火促成,但前後城門的爆炸卻是實打實的火藥,我們也只有這些儲備,城中北翟軍反覆搜城的話,遲早會發現再沒有其他陷阱,到時候我們又要如何阻攔他們?」
徐奕清看了他一眼,說:「你難道以為就靠我們幾人,真能困住北翟軍?」
兩位梟衛沒有說話。
若不是見識了徐奕清的本事,他們也不敢相信。僅僅靠他們三人,就疏散了全城的人。更不敢相信,僅僅靠他們十來人,就硬生生地拖住了北翟增援遼陽縣的軍隊。現在就算徐奕清說下一步可以全滅這群人,他們可能也會相信。
徐奕清瞧他們表情,哪能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他有些好笑地說:「我還是人,不是神。」
他要是真能一個人干翻一支軍隊,大楚還養著邊境幾十萬兵士幹嘛?
梟衛板著臉,眨了眨眼睛,一副聽不懂的模樣。
徐奕清又說:「黑騎軍只是正面對敵他們一支大軍的話,很快能扭轉戰局,屆時定能分兵力過來增援。我們所做一切,只為了一個『拖』字,只要能拖住城裡那群蠢貨的腳步,就算成功了。」
哪怕北翟軍終於反應過來,突破了城內的阻礙。但錯過了最佳的夾擊時間,徐奕清相信,安王府不會再給北翟反攻的機會。
不過,對於徐奕清幾人來說,燃燒的興元縣橫在前方,等於他們通往遼陽的官道也同樣被堵。
好在徐奕清向來喜歡留後手。
他領著兩名梟衛,順著記號,找到了岸邊的某個位置。
「興元縣的漁民每到冬捕的時候,會開鑿冰面下網,網出水結冰,不方便帶回城裡,他們就會在戶外挖這樣的地窟來存放,等網上的冰水融化後再收拾。」
徐奕清打開被積雪覆蓋的簡單地窖蓋子,引了梟衛爬進去,空間不大,三人屈膝躬身而坐問題不大。
最後進入的梟衛還細心地遮掩了留在地窖外的三人的足跡,以防被人追蹤。
地窖內雖然無火堆升溫,但是隔絕了地平線上的寒氣,只留縫隙通風,在這寒夜裡也勉強算得上溫暖。
徐奕清和梟衛一起分食了帶來的兩塊乾糧餅,喝了兩口烈酒暖身。
他酒量本就不好,如今這身軀還很少飲酒,兩口烈酒下肚,只覺得肚腹火燒一般。但夜深冰寒,他裹緊了衣衫還是覺得寒意刺骨。外冷內熱,感覺自己四肢逐漸失去知覺,額頭上又滾燙得仿佛火燒。他身有寒疾,腿上傷勢又沒有及時得到處理,此時身體的不適讓他感覺天旋地轉。
等待的時間變得從未有過的漫長。他一會兒仿佛看到夢中自己經歷的點點滴滴,屈辱又憤世嫉俗;一會兒又仿佛看見了安王世子嬌媚貼近的臉,她是個女人的事實還在衝擊他的情緒,腦海里好像只能留下她的微笑和眼淚,過去的妒忌憎恨都消失不見了。蕭綿玉在夢中一輩子都戴著蕭靖宥的假面,為其生為其死,他徐奕清亦然。重新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們未必不能握手言和,甚至在生命中只剩彼此。一時衝動來興元縣的一幕幕,使他心中原本模糊的想法,居然在這個時間變得鮮明清晰起來。
他妒恨過蕭靖宥有他期盼的人生,但她只是蕭綿玉,跟他一樣被奪走了真正人生的人。
所以,他並不恨她。
而且,他對她……
迷迷糊糊間,徐奕清被梟衛推醒。
「公子,冰面那頭似乎又有動靜。」
徐奕清花了片刻才回過神,他又重新給了自己兩針,壓住了腿部的灼熱痛感,也重振了精神,然後他跟梟衛一起趴在地窖邊,透過縫隙查看外面的情況。
他們三人沒有千里鏡,但是冰層對面火把星星點點,浩蕩如火龍,肉眼也能瞧見一隊人馬正浩浩蕩蕩地行來。
徐奕清問:「是不是黑騎軍?」
兩名梟衛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皆搖頭。
徐奕清又問:「太遠了看不清嗎?」
梟衛道:「不是。公子可知黑騎軍的名號由來?」
徐奕清:「你說。」
「黑騎軍以騎兵為主,豢養的都是北地最高壯的馬匹,這樣的馬匹才能身負玄甲,衝鋒陷陣無堅不摧。因為玄甲和騎兵甲冑多是黑色,所以才被世人稱為黑騎軍。」
徐奕清想了想,說:「你的意思,黑騎軍身披重甲,不可能踏足冰面。」
他回想起來,似乎也有道理。他記得連黑騎軍的馬蹄上,都有一些訂做的棱刺。有時候戰馬飛踢過去,敵人半條命就沒了。但這樣的馬蹄,踏雪而行不至於打滑,卻也容易踏破冰面,造成冰層斷裂。
梟衛的回答也證實了徐奕清的想法。
遼陽縣附近冰河眾多,但軍中有令,黑騎軍不得踏冰而行。
徐奕清眯起眼睛,冷聲道:「如此說來,對面來的不是援軍,而是北翟人。」
兩名梟衛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他們倒不是擔心後來者將被困城中的呼延茂等部眾放走,畢竟火牆相隔,城門被堵,裡應外合也會花上不少時間清理障礙。他們擔心的是,如果後來者與呼延茂部眾匯合,對於後面馳援而來的黑騎軍將是極大的威脅。
根據梟衛的線報,興元縣這邊只有一路大軍。安王府在正面對敵大王子控制住戰局後,分出的兵力只會針對這一路大軍。
如果北翟軍隊數量加倍,黑騎軍就要面對以一敵二的境地。
徐奕清想的卻更多一點。
預知夢中的一切與現實的對應,他已經確認,所以他早就知道有三路大軍。
只是這第三路在夢中應該去往徐家所在的城池,走燒殺掠奪的道路才對。夢中的徐家也是在這次襲擊中被覆滅。
徐奕清對徐家本就沒什麼感情,更不打算去救他們,所以從頭到尾他的計劃里也沒針對過這第三路大軍。
如今看來,有安王在的現實,和沒有安王在的未來,事情走向結局都是不同的。
安王還活著,他的威望和身份擺在那裡,就是個活靶子。比起按照既定路線行軍,最後獲得勝利占領邊境城池,安王的腦袋更有吸引力。這些常年視安王為眼中釘、恨不得親手取安王頭顱回去給北翟王邀功的王子們,只要有機會,都會紅了眼往遼陽縣跑。
呼延寶雖得北翟王寵愛,但是年紀太小了,根基也弱,他比呼延茂和大王子更急於證明他也是北地的勇猛戰士。
所以呼延寶直接棄了原地路線,跟著呼延茂的後面,想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公子?」梟衛見徐奕清抬臂推開了地窖的板子,錯愕間連忙阻止。
徐奕清卻捏住了他們的手腕,說:「就讓我再信你們世子一回。」
他如果明確不准梟衛跟著他,梟衛也不見得聽話。於是他給了梟衛新的指令,貼城牆而過,走官道去遼陽報信。
本來梟衛也是為了照顧徐奕清的傷腿,才沒有走城牆離開,如今徐奕清答應躲在地窖不出,兩名梟衛自然也有機會仗著武藝高強、穿過興元縣去遼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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