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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2024-09-12 19:46:20 作者: 澤澤
  數百人包圍的人牆,就在這寒冷的冰面上對峙。徐奕清押著呼延寶緩步往前,北翟兵士們也慢慢後退。

  呼延寶臉色微青:「你真的要跟我同歸於盡?」

  徐奕清不答,反問道:「戰馬怎麼回事?」

  「什麼戰馬?」

  「你為何說我騙你?」徐奕清面色清冷,低聲道,「你跟呼延茂之間還有什麼暗號不成?」

  呼延寶悶聲道:「我北翟軍中善用馬笛,戰馬聽笛聲而行動,剛才一定是六哥在城中用了馬笛,我軍中才會戰馬失控,他既在城內,你必然就在說謊!」

  徐奕清冷笑:「我何時說過城內沒有呼延茂?」

  「你明明就說了有人不願意我搶功……」

  徐奕清譏笑道:「這個人難道就不能是我?」

  小王子動腦子全靠謀士,但這一刻他靈光閃現,突然明白了什麼,連忙大叫起來:「你,你是大哥的人嗎?你別亂來,如果你真的殺了我,又折損了六哥。就算大哥回去,他也是要被罰的,到時候你只會被他推出來當替罪羊!」

  徐奕清不為所動。

  隨行的老者又忍不住道:「大王子允諾你什麼好處,我們也能給你!你萬萬犯不著為了他去犯險!別的不說,有些陳年舊事,他肯定不知。我當年受命潛入大楚都城,反而知曉更多,你既拿著雙鶴白玉佩,可知當年大楚宮中那件事其實是……」

  他猛咳了兩聲,似乎因為太急被口水嗆到。

  徐奕清因此遲疑了瞬間。

  他也不是完全什麼都不在乎。他想知道卿九交給他的這東西到底是何物,他也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從小一遍遍被卿九灌輸的都是滿門上下的冤屈慘死,可他在夢中即使殺了仇人也無從知曉真相。

  或許是他本身就強撐著身體,全神貫注之下動作凌厲,稍微遲疑後就被抓住了破綻。

  看起來蒼老的老者,突然奮起離馬,一腳飛踢,踹中了徐奕清的肩頭。

  徐奕清一口鮮血吐出,身體倒飛出去,他只來得及反手一刀砍在了呼延寶的後背。

  呼延寶往前一撲,被老者伸手抱住。他背後的鮮血飛濺在徐奕清的臉上。徐奕清還沒來落地,就見正面兩名北翟人拉弓射箭,他險險地半空中扭轉身體,落下後就地一滾,羽箭堪堪擦著他的脖頸,沒入了他身後的冰層中。

  鮮血一下子從徐奕清脖頸滲出。

  與此同時,呼延寶躲在老者身後,狂怒嘶吼:「放箭!給我放箭射死他!」

  徐奕清雙手撐地,無處可逃,他抬眸瞧著一個個在火把微光下反射著寒光的箭頭,捂著脖頸虛弱地笑了笑,眼底只剩釋然。

  算了,不是所有事都能得到答案。

  他閉上眼睛,黑暗瞬間包圍了他全部感官。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一聲熟悉的鷹鳴。

  徐奕清在那瞬間以為是幻覺,可稍等片刻,沒有想像中的痛楚落在自己身上時,他又再次睜開了眼睛。

  只見一道道火光在岸邊亮起,燃燒的火焰染亮了夜幕的地平線。無數手持火把的人,不是大楚將士,不是守城鄉兵,而是一個個衣衫襤褸的流民、手持網線的平民。他們的聲音如波浪般起此彼伏。

  「出網咯——出網咯——出網咯——」

  老者見狀,根本顧不上徐奕清,趕緊扶呼延寶上馬:「快走!他們要冬捕!」

  活在北地的人都知道冬捕的陣勢。老者聲音一傳開,所有北翟兵士都趕緊掉頭往岸邊跑。

  但他們還是晚了一步,隨著出網的聲音越來越多,冰層發出咔擦的碎裂聲,一條條黑色的網線被無數民眾從冰水裡往外拖。他們號子齊聲震天,氣勢驚人。

  徐奕清驚愕中環顧四周,才發現不遠處的冰層之上,相隔不遠的距離都有一些半個拳頭大小的洞。這些洞不會影響馬蹄踩踏,在平時也是作起網作用。但現在在人為的精心算計下,有網線切割,洞口和洞口之間的冰面瞬間崩塌。


  北翟兵士跑得越快,動作幅度越大,震盪越厲害的冰面,崩塌得越快。

  不少北翟兵士就這麼連人帶馬,撲通一聲栽進了水裡。

  徐奕清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以民為基礎的作戰方式,能如此調動民眾,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在指揮。果然,北翟大軍陣勢一亂,他就聽到蕭靖宥內力傳音響徹四周的聲音。

  「敵軍已亂,跟我殺——」

  密密麻麻的人群從岸邊衝出。他們抄著農具獵具,加入了對敵的血戰。鮮血染紅了還沒崩塌的冰面,百姓和流民們居然在沒有訓練的前提下,只憑一股熱血上前,就把北翟兵士給打下戰馬。

  見過流民搶北翟探子,百姓圍攻貪腐官員,徐奕清還是第一次見到老百姓居然真的可以靠普通人的力量對抗軍隊。縱然有黑夜和地域優勢,有冰層陷阱的幫襯,有北翟軍心渙散的加持,但對外積弱的王朝,仿佛在這瞬間再度崛起,當信任築建在百姓心中的時候,他們也可以變成無堅不摧的刀、堅硬難破的盾。北翟人的箭,被他們頂著普通簸箕擋下;北翟人的刀,被他們的鐵叉給戳掉,參與今夜行動的百姓,哪怕在數年後再回想,仍舊可以熱血沸騰。

  戰鬥比徐奕清料想中結束得快。

  大部分北翟兵士都掉入了冰水中,小部分掙紮上岸了潛逃。開鑿冰洞的百姓知道位置,站在相對安全的地方,腳踩著殺掉的外敵,揮動著火把高聲齊歡呼。

  那瞬間,徐奕清心裡不明白,這裡面有些人明明飯都吃不飽了,哪裡來的力氣整齊高呼。

  不過他的身體此刻無比虛弱,已經無法站立。等到那抹紅色的身影靠近,他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蕭靖宥根本沒時間易容偽裝,她直接以女性的身份抱住了徐奕清的身體:「燁公子!」

  徐奕清也不避嫌,順勢靠在她懷裡,還拽住了她的衣袖,低聲道:「我無礙。」

  蕭靖宥垂眸瞧著他頸部的鮮血和蒼白的臉色,心裡仿佛有什麼被壓實壓緊,堵得她有些難受。她突然從胸中湧出一股怒,「你這叫無礙?」

  徐奕清虛弱地抬眸,眼皮微垂,說:「至少還活著。」

  蕭靖宥見他似乎就要那麼睡過去,想起過往戰場上重傷而死的人,她趕緊喚他:「醒醒!別睡!」


  徐奕清笑了笑,又睜眼看向她,瞧著她急紅了眼的模樣,反而心情愉悅起來,「怎麼?怕我死了?」

  蕭靖宥瞧著徐奕清那無所謂的模樣,怒瞪著他,沒忍住爆了粗,「你他娘的要是敢死,我馬上把你丟進冰窟窿,還省得給你收屍!」

  「綿玉姑娘,我幫了你家世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不感激也就罷了,怎麼還罵上了?」徐奕清歪著腦袋,把臉往她胸口貼了貼,溫熱的呼吸壓在了胸前的柔軟上,蕭靖宥總算感覺到他的逾越。可見著他的鮮血從他按著傷口的指縫中又滲了些出來,他的目光也直勾勾看著天空沒有多餘的情緒,蕭靖宥又說不出指責的話。

  她其實在呼延茂入興元縣後,就指揮百姓們上冰面開鑿去了。她相信徐奕清能想辦法阻擋呼延茂的大軍,但因為擔心北翟還有後援,她提前布局設好了這個埋伏。

  原本呼延寶進至冰面,蕭靖宥就要動手,卻不料看見徐奕清孤身而來。

  少年在夜色中看不清楚面容,也聽不到他說的話,但是蕭靖宥就從他的身形認出了是他。

  清絕挺直的背脊,有少年人特有的傲氣。他如閒庭漫步在北翟大軍之前伸手的身姿,看愣了蕭靖宥,也讓她將那一幕深深地記在了心裡。

  後來看見徐奕清真的能靠口舌把北翟軍勸退,她也忍住了沒有行動。

  畢竟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能不衝突儘量不衝突,一旦衝突這些人比兵士更容易送命。

  前有滄行先生以口舌嚇退北翟王,蕭靖宥對徐奕清有了過度的盲目自信,認為他真的能讓北翟大軍退離。

  直到她發現徐奕清似乎出了事,才意識到他真的只是一個人……

  蕭靖宥最終還是把自責壓在了心裡。她招手喚來身邊人給徐奕清包紮,自己則能藉機遠離他的貼近,抱臂站在一邊居高臨下看他:「多罵你才好,有人不是跟我說過,禍害遺千年,有哪個禍害不遭罵的?」

  禍害遺千年啊……

  徐奕清自嘲地笑了笑,抹了把臉上的血:「這麼想來,我還真不容易死了……」

  若是蕭靖宥知道,連他這副可憐兮兮的慘狀,也在他的計劃之內——他知道會等來蕭靖宥的支援,甚至故意去隻身犯險,賭一把能在關鍵時刻被她看見,被她記在心裡。這樣的他,蕭靖宥還會心疼感動,希望他能禍害遺千年般不死嗎?

  徐奕清心想,蕭靖宥總被他這種人禍害算計,與其心疼他,她還不如多心疼自己。

  身邊是屍骸血腥,兵荒馬亂,兩人目光相交,心中各有所愧,一時無言。

  清理戰場的人聲一直忙碌到了東方天明。

  興元縣的火焰也已經熄滅。

  呼延茂部眾終於突破障礙,卻不得不面對從遼陽方向而來的密密麻麻的黑騎軍。

  安王銀色盔甲紅色纓槍,英氣逼人,他騎馬立於兩軍陣前,冷眼看著呼延茂道:「北翟二十八部,只來了區區六部,你們真當本王死了不成?」

  呼延茂才脫離困境,身後又不是自己的部眾,剛收攏的軍心經不起折騰,他哪敢正面跟率領黑騎軍的安王對抗。於是他當即勒馬回頭,帶著部眾往靈州方向逃逸,準備借道靈州返回北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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