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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2024-09-12 19:46:22 作者: 澤澤
  等興元縣城空之後,安王才捂著臉,連咳了幾聲,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溢出。

  旁邊騎馬上前的滄行先生,從腰間葫蘆里取出一粒藥丸,遞給了安王:「王爺,你才擊退了一路大軍就率一隊人馬長路奔襲興元縣,這不是明智之舉,是在玩命。」

  安王服藥後,面色漸漸平穩,許久才道:「本王始終是個父親,也只有一個孩子。」

  滄行先生點頭:「世子無恙,王爺大可放心。」

  安王看向興元縣的方向,目光所及,滿目瘡痍,但他卻贊道:「先生有個好弟子,若不是他,呼延茂也不至於沒看清本王身後的人馬就直接奔逃。本王看您這弟子跟世子配合極佳,若是他願意,來黑騎軍為世子軍師可好?」

  滄行先生的神色有些微妙,少見的沒有接過話頭,也沒有轉移話題。

  安王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滄行先生有家國大義,卻不喜歡被權力束縛,安王也沒指望隨口一問,滄行先生就能立馬回答。聽過梟衛的匯報,安王對徐奕清起了惜才之心,但這「才」卻是安王為蕭靖宥準備,人品背景是否可靠,必須慎重調查。

  反正來日方長嘛。

  而且……

  安王心中也有些芥蒂。徐奕清此子,膽子太大了,甚至有點過於膽大妄為。雖然有獨自面對千軍萬馬的勇氣,但他每走的一步都仿佛踏在懸崖邊緣,稍有不慎就會掉入深淵、萬劫不復。從梟衛的線報看來,他的算計看起來環環相扣,其實也漏洞百出。

  萬一那呼延茂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直接就率軍衝出興元縣呢?萬一那呼延寶根本就不會在意冰面上是否有人螳臂擋車、不自量力地站在大軍之前呢?萬一那李縣令沒有暈倒,直接衝出府邸去阻止荒唐告令發布呢?甚至到最後,蕭靖宥不出現,他又該怎麼辦?

  徐奕清小小年紀,還沒有那個條件對這些人的性格了如指掌,所以他大概率每一次卻有極大的「賭」的成分在其中。這樣的男人不僅本性上近似賭徒,還有種對這個世間毫不留戀的無情決絕。

  一般人家可養不出這樣脾性的男子。

  皇家中人皆多疑,曾被作為儲君培養的安王也不例外。他對於徐奕清的存在,始終提防了一手。大軍還未撤離興元縣,他就已經針對徐奕清,秘密地給梟衛安排了任務。

  另一方面,奔逃在路上的呼延茂恐怕沒有想到,安王也是個狡詐之輩,帶了少量的兵來興元縣,卻讓大軍奔赴靈州。靈州那邊還有一場惡戰。

  天永十五年冬,北翟三路大軍奇襲遼陽至靈州一線,安王攔北翟左路大軍於遼陽縣西五十里的鳳鳴山下,殲敵五千,勝。安王世子蕭靖宥組織興元縣百姓與雪災流民共同抗敵,阻北翟中路大軍於興元縣內,攔右路大軍於興元縣外,共殲敵三千,勝。黑騎軍副統領戚風於靈州城外十里,追擊北翟中路逃軍,殲敵兩千,勝。

  總體而言,北翟以為此次裡應外合可以達成目的,結果又一次鎩羽而歸。

  安王府諸軍接連破賊的捷報在呼延茂敗走靈州的第三日,就被兵部八百里快馬加鞭送回了京中。

  一時之間,京中譁然。

  穩坐龍椅的天永帝在頭疼老三和老四日漸激烈的鬥爭後,終於想起來了還有個皇長孫在遼陽縣。他甚至想起來,蕭靖宥年幼那時候,因為長相酷似元後,他對這個皇長孫的寵愛甚至多於任何皇子。

  當帝王開始念舊,一些過去不能接受的缺點就變得不重要,他眼中留下的只有優點。

  年邁的皇帝甚至在早朝拍著龍椅的扶手大笑:「不愧是朕的孫兒,只用區區百姓就能禦敵,這是大楚的良將啊!要賞,朕要重重地賞賜他!諸位愛卿,你們說說,該給朕的皇長孫什麼賞賜好呢?」

  眾臣子惶恐,皆跪地不語。

  要知道六年前,天永帝廢太子名號,將其流放遼陽的時候,蕭靖宥的「皇長孫」稱號就被剝奪了。如今大楚的「皇長孫」乃是恭王府的嫡長子,年僅九歲的蕭靖宇。眾人不知道天永帝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真的糊塗了,萬一他們順著天永帝的話去說了,豈不是也表明,他們支持天永帝將前太子、現今的安王重新迎回京城。

  安王回京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幾年安王不在,京中奪嫡勢力基本都重新洗牌,各自站隊。若是真的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回京了,先不說安王本身麾下就有震懾一方的黑騎軍,就是安王的外家、在東南沿海戍邊的異姓王勢力——平南王府也是讓朝中懼怕的存在啊。

  元後謝如飛不僅是皇后,也是平南王府交給朝廷的誠意。初代平南王謝允作為開國皇帝的義弟,驚才絕艷、戰功顯赫,當年為了遠離權勢鬥爭而安居南域,封東南候,後又加封閩南公,戰死後追封平南王、王位世襲罔替。這是開國皇帝對義弟謝允的厚愛,卻為後世的南北對立埋下了隱患。後來每代帝王都想重新控制南方,卻始終無法如願。到先帝時期,也只想到通過聯姻的方式,將平南王府的郡主迎娶給太子,維繫這朝廷和平南王府的平衡。

  雖然太子和謝如飛的婚事沒能如願,郡主謝如飛陰差陽錯嫁了天永帝,但聯姻的結果總算沒有改變。天永帝登基後,謝如飛為天永帝生下的嫡長子被所有人默認為了帝位繼承人。

  因為朝廷乃至皇帝對平南王府一直都是忌憚的。六年前還是太子的安王捲入巫蠱案,有咒殺皇帝的嫌疑,按律整個東宮都要受到株連,結果都只是流放而已。皇帝一邊憤恨一邊害怕,怕的就是若真讓謝家血脈赴死,南方恐怕會生變故。如今若安王重歸太子之位,平南王府絕對會支持他登臨帝位。其他皇子還有什麼機會出頭?

  更何況,安王是個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思路清晰、政令鮮明,跟天永帝根本不同。朝堂這群人,有幾個的手是乾淨的。他們早就習慣了魚肉百姓、驕奢淫逸的生活,怎麼可能再放棄巨大的利益,把自己往火堆里推。

  所以,安王不能回京,不能再進入權力中心,這是所有人共同希望的結果。


  天永帝等了半晌,居然沒有等到回應。他似乎終於想起來有何不妥,面色也是幾變。

  「退朝!」

  他突然沒了耐心面對這些臣子,長袖一揮就起身離去。

  眾臣叩拜,戰戰兢兢。

  雖然天永帝最後沒說出個結果,但這京中的天,似乎隨著這次捷報,開始變了。這一切,遠在北境的諸人還尚未知曉。

  安王到來後,蕭靖宥就被父親叫到了興元縣的城樓之上,父子倆瞧著逐漸升起的紅日,皆沉默不語。

  最終,還是安王打破了沉寂,盯著蕭靖宥的表情問:「她在哪?」

  「父王問的是哪個她?」

  安王眯起眼睛,說:「徐家大姑娘。」

  蕭靖宥隨意地說道:「沒死,我救回來後,托滄行先生送回遼陽了。」

  安王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興元縣的城牆,淡淡地道:「她知道了。」

  蕭靖宥此刻長發高束,豐胸細腰,哪裡還有半點男子的模樣,安王雖然有所猜疑,但還是存了一些希望,但願徐家大姑娘把蕭靖宥當做了某個梟衛而已。可是,蕭靖宥似乎並沒有打算瞞著父親。

  「嗯,她知道我是我。」

  安王面色頓時鐵青,極怒之下,一掌拍碎了手下的土石:「你為何不殺了她!」

  蕭靖宥看著父親道:「她不會說出去的。」

  安王厲聲道:「笑話!這世間人心險惡,你怎知她就一定忠誠?」

  蕭靖宥道:「那把她管好便是,再不行,就約束在安王府內,後宅就是女子的『天』,一個女子被禁封在後宅,還能如何?」

  「玉兒。」安王低啞的聲音在寒風裡飄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蕭靖宥坦率地看著父親,目光不躲不避:「我知道。父王,我早就說過,我與徐姑娘一見如故,我想她活著,就這麼簡單。」

  安王氣得頭疼,手指按了按太陽穴,說:「你不僅讓她活著,還為她求了向滄行先生拜師的機會。如今還把人都託付給了滄行先生。」

  蕭靖宥道:「父王不是一直都想找到博山圖跟滄行先生的關係嗎?有她做媒介,我們豈不是更容易接近滄行先生?」

  「那是兩回事。」安王擺了擺手,又問,「為何就非得是她?」

  蕭靖宥垂眸思索了片刻,說:「或許是因為,母妃去世那日,所有人都擔心我禮數夠不夠周到,憂心我能不能解決軍糧危機,好奇我會不會趕走京中來的狗奴才,只有她,擔心我餓不餓、累不累,還把小糕點藏在懷裡送我吃。」

  安王沉默了,許久才說:「那女子確實心思詭細。」

  蕭靖宥又道:「父王,我不知道其他女子如何,也沒有接觸過,但徐姑娘一直待我很好。她不會奉承我,也不會刻意討好我,但她會發自內心的關心我、擔心我,在生死關頭,她也會拼上自己的命來救我。她生於徐家後宅,或許見多了陰私,心性不夠明朗,但她本性絕對不壞。如今她知曉了我的身份,我也沒想殺她,留下她在我身邊,與我作伴,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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