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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2024-09-12 19:46:25 作者: 澤澤
  安王不語。

  「父王。」蕭靖宥伸手拉住安王的衣袖,少有的放軟了聲調,「我知道我做這個決定的後果,但我願意去擔這個風險。」

  安王面色嚴肅地盯著她,「你願意擔?你該知道,這個風險搭上的不只是你,而是整個安王府。你可以任性,但安王府世子不可以。」

  「我知道,但我沒有任性。」蕭靖宥看向朝陽,眼眸里倒映著晨曦中向上的樂觀生機,聲調卻微微有些壓抑,「父王,我很早就決定了,大漠黃沙共此生,孤城白骨報國恩。我雖是女子,卻從未做過一日的女子。有時候,我也羨慕那些自由自在的姑娘們,我想,如果有人能替我去活,活成我本該有的模樣,是不是就好像我自己也那樣活過。」

  安王心中一痛,愧疚讓他開口欲言,卻被蕭靖宥擺手打斷:「父王,我心中不怨,真的。人生在世,有失有得。我享受了尊貴的身份,就該背負相應的責任。您常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一輩子沒有自由又如何,只要能看著大楚百姓安居樂業,守護邊城的普通百姓幸福生活,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快樂呢?只是……」

  她話鋒一轉,背光而立,臉上表情晦暗不明:「但人總是貪心的,我想她留在我身邊,也是我的自私。我想她替我像個真正的女子那樣活著。穿女子該有的衣服,玩女子想玩的東西,春遊花海,夏觀夜星,秋品碩果,冬嬉圍爐,日常琴棋書畫也罷,肆意瀟灑也可,無需擔心任何事,無需懼怕任何人。就算有一日安王府自身難保,我也能送她南下歸隱,一生衣食無憂。有這樣的人存在,我此生才會了無遺憾。」

  安王輕輕的嘆了聲,伸手解下背上的披風給蕭靖宥披上。

  「你個痴兒。她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如何擔得起你的深情厚誼?」

  蕭靖宥伸手,有些想抱住父親,但最終手指在安王身側頓了頓,慢慢地收緊,神色認真地問:「父王可是答應我,不再暗中傷她性命了?」

  安王沒有正面回答:「至少要等梟衛調查清楚她的來歷。」

  蕭靖宥卻笑了起來:「好,那就跟我約定,在那之前,不能私下對她動手。」

  瞧著女兒飛揚明快的笑容,安王心底終是軟了幾分。

  罷了,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還能翻出什麼花樣?大不了他幫忙多盯著,再用一些手段,讓那徐姑娘真正為女兒所用就是。

  往好處了想,有這麼個知道蕭靖宥真正情況的女子在府中做掩護,或許不是壞事。若是有朝一日,蕭靖宥想要一個孩子給安王府留後,這孩子也是有母親的。

  安王領著人回軍中了。

  蕭靖宥還未統領黑騎軍,便就地留下,她命人把燒傷燒死的戰馬拖出來,與興元縣民眾分食。

  離開興元縣的百姓逐漸歸家,一些婦嫗從家中搬來了炊具,自主地搭建起簡易的灶台。

  一時間炊煙起,清粥一碗,柴火烤馬肉,米酒飄香。

  蕭靖宥與眾梟衛站在興元縣城樓,她高舉酒碗,朗聲道:「諸位鄉親父老,多謝!」

  城牆前無數人頭望了過來,人多嘴雜,一時間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看他們激動的神情,也能從他們眼中看出感激。

  蕭靖宥笑了,她領著梟衛們,又對著下方百姓恭敬地行了一禮,接著說道:「此次為滅敵寇,犧牲了諸位的居所。從明日起,黑騎軍會進駐興元縣,幫助諸位修繕房屋、清理街道。這期間但凡無居所者,可到縣令衙門登記,安王府會統一安排客棧和空置民居作為過渡;若是有心報效朝廷、願意充當鄉兵者,可到黑騎軍營地登記,接受統一操練後,再回興元縣入駐。」

  人群中不少人臉上露出喜色,這樣一來,他們總算有了遮風避雨的去處。這些人一臉恭敬地拜謝:「多謝王爺!世子!」

  起頭是幾人齊聲高喊,漸漸地,人聲層層疊疊地整齊往後而去,如翻湧雷聲,震顫不斷。

  蕭靖宥心中寬慰,舉高了一隻手,「我還有話說。」

  她這次聲量不高,下方等了片刻才再次安靜下來。

  「今年大楚受災嚴重,各地都缺糧,京中的賑災糧食也不知何時才能到位。我只能保證這兩日你們能從北翟人手裡搶到一些吃食,但之後的數九寒冬,需靠諸位互相幫扶而過。你們願意跟安王府一起,共度難關嗎?」

  下方靜默了一瞬。

  突然人群里有人高聲道:「有王爺在,我們不怕!」

  「對,大不了我們再去搶北方蠻子的!」

  ……

  「好!」蕭靖宥爽快地抬頭,將碗中酒一飲而盡,翻轉手腕,碗口朝下,說,「諸位若有此心,為興元之福!遼陽之福!大楚之福!」


  人群又是一陣沸騰。

  邊境作戰不是沒有過,安王府大軍也不是沒有幫扶過百姓,但蕭靖宥身上總有種力量,讓人跟隨嚮往,伸手所指,便是熱血盡灑之處。

  這一刻,不管是興元縣的男人還是女人,老人還是孩子,都記得那清脆明朗的聲音留給他們的動容。

  走下城樓,蕭靖宥接過旁邊梟衛給她烤的一大塊肉,一口咬下去,缺少佐料沒啥滋味,卻油膩滿足。她順手又抓了壺酒,提著酒壺灌了口解膩,不經意間,有些遺憾地看了眼身側。

  父王到來之後,滄行先生就把燁公子接走了。

  她其實很想在這個時候,跟那個臭小子一起共飲一杯。

  隱在人群雪堆之後的烏蓬馬車上,徐奕清放下車簾,遠處城樓上的紅色身影就此從他視野里消失。他再次很清晰地認知到,蕭靖宥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不管她是男人還是女人,都過於光亮得刺眼了,亮到他無所遁形。或許這就是夢中,他總是想毀了蕭靖宥的原因。

  他討厭這種與她光影相隔,仿佛永遠都只是兩個世界的人的感覺。為什麼蕭靖宥心中總有那麼多在乎的,家國、百姓、朋友……他真的很想把一切都從她的世界抽離,讓她能見的唯他而已。

  徐奕清的臉色白得嚇人,他卻伸手搶過滄行先生手裡燒紅的匕首,自行掀起衣擺,挖掉腿腳上凍傷的肉。車廂里飄起一股鐵鏽的腥味,他額頭上滿是冷汗,沉默地拿紗布裹了傷口,幾乎自虐似的一聲不吭。好像在這樣的痛楚下,才能割裂開隱藏在他心底那些陰暗想法。

  盧浩一介書生,驚愕地看著徐奕清的動作,臉色也忍不住發白。

  偏偏滄行先生還火上澆油般,悠悠地道:「看來你也知道差距。」

  徐奕清暴躁地丟開匕首,扔在滄行先生腳邊,玄鐵的匕首發出一聲悶響。

  「事實通常都讓人很難接受。」滄行先生隨手撿起匕首。

  徐奕清咬牙道:「我就是這般的人,只懂怎麼害人,學不來那些籠絡人心的手段。」

  滄行先生淺笑著搖頭:「公子認為那是手段,你就已經錯了。」他不待徐奕清反駁,又嘆道,「仁者之心,重在心。心之所向,民之所往啊。」

  從來沒人給徐奕清說過這種道理,徐奕清不懂、也不想接受,但想著夢中蕭靖宥過世後,京中那些百姓自發的披麻戴孝、跪哭送行,他又沉默了。

  滄行先生很有耐心地看著徐奕清,他不怕徐奕清沉默,能思考,說明還有可教的餘地。

  寂靜中,盧浩看向恩師,「安王府有蕭靖宥,未來恐怕……」

  滄行先生擺了擺手,阻止了盧浩,然後望向徐奕清,問:「再往前五里路,就是官道分岔路,一條通往遼陽,一條通往靈州,公子打算選哪一條?」

  徐奕清盯著滄行先生:「什麼意思?」

  滄行先生道:「安王世子的委託,是希望將徐家大姑娘送回遼陽縣。待你與伯淵換回身份後,安王府自然會再接你回府。屆時你留在安王府,想要下毒也好,暗殺也罷,總能找到機會除掉蕭靖宥……」

  徐奕清惱恨道:「我何時說了要害她性命!」

  滄行先生淡然地看向他,話語間卻滿是殘酷:「若不是為放鬆他的警惕,找機會下手,那公子為何與世子親近?聶副統領應該對你說過,安王府與我們勢不兩立,他們不知道你身份還好,若是知道,豈會對你手下留情。公子莫不是冒著暴露自身的危險,也要真心與世子交好?」

  徐奕清微怔。

  他說不出口。夢中的人生就像他真的那樣活過一輩子,而在那一生中,蕭靖宥是他嚮往成為的人,是執念也是遺憾。所以對蕭靖宥的請求,他總是會退讓底線,才會在北翟來襲時,留在危險最前線。原來他的舉動,已經讓滄行先生誤會是與蕭靖宥親近。

  他眸色晦暗不明,「不是我要與她交好,是她強行親近我罷了。」

  滄行先生回想了一下,點頭:「世子確實對徐家大姑娘厚愛。那公子又是如何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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