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2024-09-12 19:47:14
作者: 澤澤
「你也過於偏心了。」王承望嘀咕了句。
蕭靖宥向來不太在意他人的想法,她笑而不語,端起酒壺飲了大口,然後挑起盤中大片滷牛肉塞進嘴裡。她吃相豪放,動作乾脆,若不是徐奕清看過她真正的身體,也很難將她跟女人聯繫起來。不過仔細看,她咀嚼時雙唇緊閉,腮幫俏皮的鼓起,確要比一般男子少了幾分粗野,多了幾許靈動。徐奕清就這樣看著,視線就像浸了晨曦的水,平和又溫暖。
有那麼一瞬,蕭靖宥似乎有所感,偏頭回看過來。
卻見她心目中的「小肉糰子」眉眼低垂,筷子戳在一塊帶皮的煮羊肉上半晌沒動。
蕭靖宥突然玩心起,湊過臉說:「讓你少吃,不是讓你不吃,不想入口的話,給我嘗嘗?」
徐奕清抬眸,挑起煮羊肉放在她鼻下轉了一圈,就在她張嘴的瞬間,他手腕一轉,肉就轉回了自己嘴裡。
蕭靖宥瞧著他塞滿了嘴,臉頰都嘟嘟地鼓了起來,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可愛。她端坐身子,笑著飲了口酒:「我又不跟你搶,別噎著。」
徐奕瑤默默地扒了口米飯進嘴裡。
世子與大姐姐如此……祖父他們可知道?
王承望若有所思,卻輕咳一聲,打破了那兩人之間涌動的微妙氛圍。
「世子還是擔憂自己吧。」王承望指著蕭靖宥面前的狼藉,打趣道:「你吃得這麼不客氣,看來今日是我買單。」
蕭靖宥眸中笑意泛濫,「我若是跟你客氣,你家裡就對你不客氣了,你要想留在靈州過春節,不如多請我幾頓?」
王承望也沒有被戳破動機的不自然,他一臉坦然地問:「好啊,你還想吃什麼玩什麼,儘管記在小爺的帳上。」
蕭靖宥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那就說好了,今年靈州燈會的大頭款項,就由你包了。」
王承望差點沒一口酒噴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蕭靖宥,「不是吧?今年鬧雪災啊!還要辦燈會?這是哪個蠢貨拍腦袋想出來的主意?」
蕭靖宥不以為意地答道:「就是我這個蠢貨。」
王承望差點被噎住,徐奕清也投來了狐疑的視線。
據徐奕清對蕭靖宥的了解,她恨不得為天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怎麼會搞這種勞民傷財的東西。
蕭靖宥慢悠悠地抿了口酒,臉頰微微泛紅,她瀲灩的眸子多了一絲愁緒,「靈州至通州一帶的官道幾乎都被大雪給封了,若是再不清理乾淨,中原至北境的鹽糧運輸通道斷絕,北境諸城恐怕年關難過,又要死不少人。往年遇到雪災時,安王府都會讓黑騎軍掃雪清路,但今年的雪實在太大了,積雪面積深廣,僅僅靠駐軍清掃是遠遠不夠的,所以我借靈州巡察之名,也是找知州想想辦法,調動普通百姓掃雪。」
她說到這裡,徐奕清回想一路來的乾淨整潔街道和熱鬧的商鋪,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王承望一時沒想明白個中緣由,不禁問道:「你尋人掃雪便掃雪,搞什麼燈會?要是被京中言官知曉了,又要去聖上面前參你們一本。」
蕭靖宥起身,單手撩開禦寒的窗布,露出外面乾淨通透的街道。
她掃了一眼王承望幾人,問:「王兄瞧著外間街景可好?」
王承望點頭:「粗獷簡單,繁華熱鬧,頗有風情。」
她又問:「你自京城方向來,應該瞧見了城外積雪的深厚,偏偏靈州城內就仿佛別有洞天,你猜是為什麼?」
王承望也不是傻子,當即反應過來,「百姓只在城內掃雪?」
蕭靖宥點了點頭,又說:「準確來說,是靈州城內的大戶把人都給我搶光了。」
經過蕭靖宥一番解釋,在座的幾人才知道,靈州的大戶和北翟入侵時逃入靈州的大戶人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凝聚在一起,成立了靈州商行。靈州商行做的第一件不是調度物資,而是發布了懸賞——清掃積雪換銀錢。如今冬閒在家的人,都去領了任務。他們只需要打掃一間宅子或者清理掉商鋪前的積雪,就可以掙到百錢,還不需要去條件惡劣的城外,自然沒有多少人響應去城外掃雪。」
「你們不是收編了一些流民嗎?」
「流民里大部分是老弱病殘,沒有行動力,有行動力的也被安排去了山中砍柴,補充消耗量較大的木柴。」
「靈州城中的大戶難道都不賣安王府面子?」
「你說呢?」蕭靖宥冷笑了一聲。
王承望不作聲了。他是被當做王家下一代當家人培養的,自然知曉京中一些手段。
恐怕這些背景跟京中勢力千絲萬縷聯繫的大戶懸賞城內掃雪是假,大部分是為了給安王府找不痛快,才把人給搶了。
王承望道:「你可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
蕭靖宥笑了:「所以我搞燈會啊。」她好整以暇地往後靠了靠,慵懶地挑眉,「既然不讓我明面上徵召壯丁,那就給他們找點事情做。以我安王府名義,舉辦一場這靈州最大規模的春節燈會,燈會所用的耗材,靈州的儲備定然不夠。屆時想要參加燈會並且贏得優勝的大戶,只能從臨近州縣調集物資。偏偏這大雪封路,你說他們是掃,還是不掃?」
少女的眼中還有青春靈動的狡黠,看得徐奕清心頭一熱,他悄然地在袖中握了握拳頭,忍了去觸碰她的衝動。
王承望忍不住又催促說:「快說說,你用了什麼彩頭?找個人他們都不配合,你怎麼就篤定他們會來參加這種浪費精力的活動?」
蕭靖宥指著桌上的米飯,說:「足夠數量的糧食。」
王承望頓時瞭然了。
雪災過後,糧食值錢,但錢卻不一定能買到糧食。北境本就苦寒,等到開春雪化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糧食在這時就變成了不可替代的市場硬貨。否則也不會有人一直打賑災糧的主意。
不管是出於拿到彩頭增加糧食儲備的目的,還是為了消耗安王府的存糧讓黑騎軍糧草告急,那些阻攔徵召壯丁的大戶,都會一改態度,認真參與。
既入局中,掃不掃雪還有什麼關係。
王承望突然反應過來,蕭靖宥專門提到了以糧為賞,又要王家來贊助燈會,這筆糧食就不會從軍糧里出,怕是需要王承望動用王家的關係網去臨近州縣採買。
災時採買,成本驚人。
王承望感覺背後都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答應得快,回去不會被爹打死吧?
徐奕清倒是想得更多一層。
如今安王府把賑災糧食給找了回來,而李家王家因為這筆糧食的去向正在狗咬狗,這些糧食是暫時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但搶糧本就為了把這些糧食發放出去,利用燈會和王家購糧,倒是可以找到送糧的機會。
只是……給流民發糧還能說是行善,但給普通民眾發糧,可就有些搶奪官府職責了。當今聖上本就猜忌安王,說不準又會給安王扣個謀逆的帽子。
王承望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問:「我家資助倒沒問題,但你確定聖上不會有想法?」
蕭靖宥胸有成竹地道:「你儘管去做,到時候就算言官參安王府不顧民生、勞民傷財,也跟你們扯不上半點關係。」
徐奕清懂了。蕭靖宥是故意露出破綻,給人留下話柄。
反正都勞民傷財了,還怎麼籠絡人心意圖謀逆?
王承望沉默一瞬,忍不住話裡帶了些抱怨,「我有時候不知道你這腦子怎麼長的,就像知道每個人的想法,然後給人挖坑,再讓人跳下去。」
幸好蕭靖宥只是皇孫不是皇子,否則目前奪嫡那幾位殿下恐怕沒人玩得過。
蕭靖宥的眸色微微冷了幾分,不咸不淡地說:「王兄這是怪我坑你了?難道你剛才那些話,只是敷衍我的面子話?」
「我就提一嘴,你又想到哪裡去了。」王承望趕緊否認,還一把摟住蕭靖宥的肩頭,故作親熱地道,「你我兄弟一場,你有難處,難道哥哥還不幫你?」
蕭靖宥一把捏住王承望的手指,把它抬起來,往裡面塞了杯酒:「那便說定了,喝!」
王承望捧杯而飲。
徐奕清則盯著王承望觸碰過蕭靖宥的手指,眼神如刀子般,恨不得給他切了。於是他懶懶地笑,表情看起來無害又天真,突然開口道:「表兄如此大方,不如再去附近州府找些雜耍儺戲的藝人來湊熱鬧?」
王承望心裡咯噔一聲,回瞪徐奕清,「你!」
蕭靖宥的視線在徐奕清身上一頓,悄然對他眨了眨眼,微慍的表情舒緩幾分。
她拍了拍王承望的肩,笑道:「徐姑娘的提議不錯,難得熱鬧一次,那就麻煩王兄了。王兄需要人手跑腿的話,儘管找我。這次讓你破費了,安王府會承你們的情。」
王承望的嘴唇抖了抖,心裡無比糾結。除了燈會、糧食的花銷,這是又攤上了一筆。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如今這路況,去附近州府找人,再把一班子雜耍拉到靈州來,成本不比購糧少。兩者相加,這次靈州的燈會恐怕會讓王家大出血一把。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蕭靖宥首次擊退北翟大軍的消息已經傳入京中了。皇帝很高興!
安王被重立太子的可能性不大,這是京中諸多世家的共識。但拉攏一個厲害的皇孫進入自己的陣營,這也會成為未來奪嫡皇子的選擇。
因為蕭靖宥說了,安王府承他的情。身為王家人,王承望最終沒說出一個「不」字。
一直想要插話的徐奕瑤,再次默默地扒了口米飯進嘴裡。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與他們幾人的見識有著天壤之別,這些事情她根本無從談起。只能旁聽。她又想起徐奕清跟她說的話,跟隨滄行先生學習見識更廣闊的世界。她突然對於陷害徐奕清與王承望有染沒了興趣。
如果她也如大姐姐一樣,能精準了解世子的需求,未來是否有一天,世子也會如照顧大姐姐那樣照顧她呢?
徐奕瑤悄然瞄了眼蕭靖宥的俊顏,又飛速轉開,絕色的小臉帶起了絲絲羞澀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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