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2024-09-12 19:47:30
作者: 澤澤
更鼓聲飄悠悠地從窗外傳來。
徐奕清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眸色幽如深潭。不知道怎麼回事,他昨晚只是隔著庭院,遠遠地看了眼蕭靖宥的影子,沒料到他半睡半醒地入了夢,居然就夢見了她。
夢裡蕭靖宥披著鐵甲,紅袍飛揚,是那個世人皆知的大楚守護神。他追在她身後,卻一直追不上。直至她站在白梅花縈繞的樹間。那雙眼睛不如記憶中溫和,望向他時只剩徹骨的冰寒。
寒風起,林間沙沙作響。
他的視野里,鮮血和失望交織在蕭靖宥的臉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吐血斷氣、肢體不全。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殺我!」
臨死前的怒聲,聲聲撞在徐奕清胸口,又冷又痛,讓他驚醒了。
徐奕清直挺挺地坐起來,眼眸緊縮,唇線繃緊,半晌沒分清現實和夢幻。直到季明掌燈進來,一縷溫暖的柔光將他從絕望自責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少主,怎麼了?」
徐奕清的唇色有些發白,抬手遮了眼,遮了大半個臉。
但季明一看,卻大吃一驚,「少主,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徐奕清摸著額頭,沒感覺到燙,一般發燒的人確實也摸不到自己的體溫。他腦袋暈沉沉的,沉默了一瞬,才拉開胸前衣衫。
只見之前從心臟往下延展的黑線,變成了赤紅一條,仿佛要爆裂的血管,誇張地浮在他的皮膚表面。
「蠱毒發作了。」徐奕清的聲線還算冷靜。
季明卻慌了,「不是說壓得住嗎?」
「我沒見過母親用這種蠱毒,小看了它。」徐奕清摸了一根針,平挑著刺入肉里,一縷黑色的血就順著他的胸膛往下淌。他讓季明拿了個茶杯接了一些,然後把杯子放在燭火上烤炙。不到一刻鐘,杯中的黑色液體就有無數小點扭動,密密麻麻,甚是嚇人。
季明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嚇得一下子把杯子丟出去老遠。
徐奕清看著碎裂的杯子,冷靜地說:「蠱有三期,一期為實,懷抱成卵,未觸發可安之,可以毒飼之,減緩成形;二期為若,初有形態,以血為糧,可以伴生蠱誘之離體;三期為體,成形釋毒,難以根除。我既然沒有中毒跡象,還沒那麼糟糕。」
季明身子抖了抖,「就算是二期也很嚇人了,聶統領怎麼能對你用這種東西!就算是為了救你,她也太,太……」
他想要說聶穎的不是,但是考慮聶穎把徐奕清養大,似乎有點挑撥人家母子情分,他只能硬生生地把話憋了回去。
徐奕清也不怪季明有那種想法,他其實一直也有。夢裡夢外,聶穎對他,既有養育之恩,又待他決絕。她能為了隱瞞身份直接閹了他,也不怕他斷子絕孫,那麼為了救他,給他這種詭異的東西也就不奇怪了。
「過來。」徐奕清對著季明勾了勾手指。
季明抿著唇,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靠近徐奕清,他甚至在走近之後,緊緊地閉上眼說:「少主你說吧,就算你要把那玩意兒轉移到我身上,我也,也接受!」
徐奕清嗤笑了聲:「你不是杜家的命根子嗎?這回不怕死了?」
季明苦著臉,「我怕,但你若是死了,我更怕。」
「為何?」
「雖然我爹很多事沒告訴我,但少主你能統領我爹那樣的下屬,你必定來歷不凡。如今這世間民不聊生,你要是有三長兩短,影響了滄行先生口中的大事,斷絕了更多人的希望,那我不是大罪人了。」
徐奕清摸出匕首在手裡一轉,一刀劃開了季明的胳膊,「我可不是拯救他人的聖人。」
季明吃痛,但咬著牙沒有抵抗。
徐奕清接了季明六七杯的鮮血,直接飲了下去,唇邊一抹血腥,在昏暗中如鬼魅般妖異。他多看了季明兩眼,「說不定我還是個混亂世間的惡鬼。」
他此時的模樣,面色陰沉,眸有赤色,唇染鮮血,說是厲鬼也不過為。
季明被徐奕清陰冷的視線盯著,卻也固執地看了回去,「少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興原縣的時候,為了赴死的鄉兵,甘願隻身犯險,甚至為他們記名立碑。如果你都是惡鬼,我寧願這世間多幾隻惡鬼,把那些不公都統統給吞掉!」
徐奕清不自在地轉了視線,從箱籠中抓起紗布丟了過去,「少廢話,你自己包紮。」
季明這才行動起來,一邊處理自己的傷口,一邊問:「少主,你飲了我的血,有用嗎?」
徐奕清垂眸,看著胸前的血線慢慢淡了些,他沉聲道:「應該有用。近日天寒,我寒疾影響,血氣不足,所以這玩意兒發作了,只要血氣充沛,之前壓制的毒還能起點用。」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想起那個夢。夢裡他對蕭靖宥的情緒太過大起大落了,那種失而不得的絕望,或許也是刺激了蠱毒的誘因。他之前就意識到,他面對蕭靖宥時,不能太過激動,看來以後要多注意點才是。
季明處理完傷口,又很擔心地問:「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必須找到聶統領。」
徐奕清在凳子上坐了下來,披了件棉衣,望著燭火,思索了片刻說:「或者,從安王府那邊,打聽一下這東西是什麼。」
季明不明白,「安王府有用蠱高手?」
徐奕清搖頭,「沒有。」
「那……」
「但安王的外家,平南王府是箇中好手。」徐奕清緩緩地道,「初代平南王不僅是開國皇帝的義弟,還是覆滅的南疆烏族中,烏族大祭司之子。中原蠱毒,原本就是從烏族流出,在大楚和東齊盛行,沒有哪個家族比平南王謝氏更精通蠱毒了。」
所以當年安王被貶的那件事中,皇帝根本不細查,就認定安王會用蠱,並且還用巫蠱咒殺他。
這些都是皇室隱秘,是徐奕清夢中在宮中得知,季明還是第一次聽說,震驚得雙眼瞪大。畢竟他在邊境長大,在他心中的安王府是光明磊落的,跟蠱毒這種陰毒之物掛鉤,實在難以想像。
震驚過後,季明還是擔憂,「可是,朝廷明令禁止了巫蠱之術,少主要怎麼從安王府打探消息?」
「再說吧。」徐奕清感覺體內一陣陣涼意重新湧出,面上的赤色消了不少,他細細地囑咐了季明一番,然後才重新躺了回去。
第二日,當季明去柳老太君那邊回報了情況後,徐家眾人就一波波地來了徐奕清的院子。
徐奕清本就沒有精神,誰來也不見,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就算是徐二公子來,他也只睜了睜眼,沒有多給一點眼神。
徐家人聚在了廳堂商量,徐老太爺坐主位,王氏和徐奕瑤坐下邊左位,徐二老爺和徐二公子坐下邊右位。不過蕭靖宥聞訊而來後,徐二公子就讓出位置,站起身來。他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這怎麼又病了,她就不該跑出去!」他說完忍不住把怒氣撒在了徐奕瑤的身上,「你一個姑娘家,沒事往什麼萬卷樓跑,那些酸秀才待的地方,你去了成何體統!」
王氏正心煩著,聽到徐二公子的抱怨,沒等徐奕瑤反應,她就像是被激怒的母獅子,指著徐二公子尖聲道:「都是你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偏心賤人生的孩子,也不是這麼偏心的!她自己跟著瑤兒去,關瑤兒什麼事!」
「你這毒婦,說誰是賤人!」徐二公子也怒了。
「行了!」徐老太爺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手裡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多大點兒事,大丫頭從小就這體質,餅了這麼多年,又不是沒請過大夫,慌什麼!你們有這閒工夫吵架,不如自己去城裡跑一趟,把大夫請回來!」
徐奕瑤瞧著父母那樣子,雖然心裡難受,但她忍不住看向坐在一旁的蕭靖宥,努力解釋說:「我不是故意帶大姐姐出去吹風的,我見她之前身子好了些,只是怕她在家待著太悶了,所以才……」
蕭靖宥察覺到徐奕瑤的目光,勾了個溫潤的笑容,「二姑娘放心,我請忠叔找滄行先生去了。既然之前是先生為徐姑娘看診的,還是由先生來為徐姑娘續看。」
被蕭靖宥明媚的笑容影響,徐奕瑤憋屈的心情也像是陽光擠開了空中的陰霾,她有些羨慕地說:「我就知道大姐姐是個有福的。」
蕭靖宥這樣說了,徐二公子也安靜了下來。對於滄行先生頗為推崇的徐二公子點頭道:「先生精通的技藝頗多,醫術高明也是自然的,有他給清兒看診,那肯定沒問題。」
眾人說著話,只見徐府幾個小廝帶路,引了兩人進來。
徐府眾人既未見過那中年文士,也未曾見過他身邊那個俊秀漂亮的少年。
還是蕭靖宥率先看著那藍衣身影,眼前一亮,起身迎了上去,「燁公子!」
中年文士不著痕跡地往前一步,隔開了蕭靖宥的視線,領著身邊的人對蕭靖宥行禮,「草民盧浩見過世子。」
蕭靖宥擺了擺手免禮,看著乖順跟著盧浩行禮的「燁公子」,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但瞧著對方的模樣和神態一如既往,看起來又沒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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