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2024-09-12 19:47:46
作者: 澤澤
徐奕清眸色微變,淡然的表情就像春日的冰河,龜裂開了。
蕭靖宥仰頭笑了起來,笑聲銀鈴似的清脆。她想著徐奕清大概會因為她調戲姑娘般的語調而羞惱,卻錯過了少年眼底對她那掩飾不住的貪婪渴望。
他哪裡只是記住她,都快要把她刻入骨子裡了。
但他念著是一回事,她想要他念著,對他來說又是另外一回事。
徐奕清望著她仰頭時漂亮的下顎線,光滑的肌膚讓他忍不住伸手接近,想要觸碰。然而就在這時,蕭靖宥的笑聲卻停了。
他的手指立刻在半空一頓,往下抓起了茶杯。
在她看過來的瞬間,徐奕清埋頭給自己狠狠地灌了一口熱茶。溫度有些燙,他的舌尖都麻了,更加品不出味道。
「我說笑呢,沒別的意思。」
蕭靖宥解釋了一句。
徐奕清的手指緊了緊,還不如不解釋的好,感覺心情反而變差了。
蕭靖宥又看向窗外,淡淡地道:「我這人能記住的人不多,你算是其中一個。我向來討厭後宅那些陰私之事,恰好你家中那些爛事瞧著讓人生氣。你讓我花了這麼多心思惦記你,你卻毫無所知的話,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明明午後陽光正好,蕭靖宥此刻的心頭卻染了一層陰霾。
她眸色越發幽深,心想,他們其實很像,如果有人惦記,至少也不白來世間一趟。
京城顧家不算名門,甚至當初沒有尚了公主,連個三流世家都算不上,只是個有些家底的人家罷了。這樣的人家,若是駙馬去世,庸碌至極的顧大老爺根本扶不上檯面。正因為如此,顧家人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偏偏顧大夫人的肚子就是不爭氣,連生了三個女兒。後來為了不讓顧家斷了後,顧大老爺連納了幾房妾室。可是後來,外人都說,顧家尚了公主是不是把福氣都用光了,這些妾室要麼肚子沒動靜,要麼生下來的還是女兒。
蕭靖宥在京城待的時間不短,手裡又有梟衛情報網,她哪裡不清楚那種所謂的沒動靜,恐怕不是真的沒動靜,後宅的女人就為了占個位置,往往滿手鮮血。她最不耐看到的就是這種被圈在小小院子裡扭曲到極點的人性,偏偏這世道,這些事反而是常態。
本來事情就這樣下去,顧大夫人會從顧家遠親的鄉下挑個父母雙亡的男丁過繼,當成嫡長子撫養。
結果顧大老爺一時興起,光顧新開張的青樓,買了頭牌花魁的第一夜,居然一發得子。
因為花魁是清白身子跟的他,顧大老爺便想著把人接入府內,給個姨娘的身份。
他這個舉動卻是打碎了顧大夫人過繼孩子的計劃,這位把侄女南平郡主三嫁的大夫人,並不是個心胸能容人的,她妒恨到極點,反而想了個好藉口。時值京城裴公案案發,裴相哪怕休棄了南平郡主,但始終跟顧家結過親。顧家擔心被裴公案牽連,大夫人就建議為顧家留個後,讓花魁的娘家人把人接回去養著,等風聲過後再回來。
但能將女兒賣到青樓的人家,哪裡是良善的。在大夫人打發人時,她稍微透露了下不願意再接花魁回去的意願,暗示花魁娘家人不僅要養這個破落貨,還要養花魁肚子裡的孩子。多了兩張嘴吃飯,還無法帶回去錢財,娘家人哪裡忍得了。
因此還未回到花魁家鄉,娘家人就擅自做主,跟「恰巧」遇到的虐殺妻妾的富老光棍搭上了線,對方要以高價把花魁買走,娘家人也打著物盡其用的主意,同意了這筆買賣。幸好花魁被賣過一次長了心眼,趕在被二賣之前逃出來,又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了滄行先生。
可惜的是,逃亡過程太過折騰,她肚子裡的孩子早產了,她也因為這次生產大出血而亡。追上來的娘家人沒有仔細檢查,以為她難產死亡,等到後來顧家大老爺派人找時,只能回覆說一屍兩命。
顧大夫人絕了後患,順利地過繼了孩子,甚至沒有派任何殺手,就動了動嘴,利用了人性,安排了一點巧合,就這麼輕易地奪走了一條人命。
蕭靖宥看到調查結果後,想起徐奕清在冰原上面對北翟大軍那張決絕的臉,突然也理解了他喜歡行事走偏鋒。他當初不就是因為母親賭了一把出逃,才活到現在的嗎?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豪賭。
就像她自己一樣。
蕭綿玉的人生里,從幼年起,所有知情人都告訴她,你要學會做蕭靖宥,學會做一個真正的世子。否則,一切都完了。
是啊,賭上全部的人生,輸了,就什麼都沒了。
她眨了眨眼,把多餘的情緒壓回去,抬眸,瞧見少年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她。
視線相交,他慢悠悠地道:「世子驚才絕艷,想讓人忘記也難。」
蕭靖宥微怔,隨後以手撐頭,偏著腦袋看他,「這麼說來,你是不需要我施恩相助了?」
徐奕清的夢中對顧家的印象是模糊的,但他知道,全家還活得好好的顧家,一定不是他背負血仇的家族。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拿回自己的東西,與他人何干?」
蕭靖宥贊同的點了點頭,眼底對他又多了幾分欣賞,「有骨氣。顧大老爺始終是你爹,你也是顧家唯一的血脈。於情於理,你想要的,沒人能阻你。」
「所以,換個條件吧。」徐奕清伸手指著蕭靖宥腰上的玉佩,「這東西贈我。」
蕭靖宥埋頭一看,沉默了一瞬。
這枚白羽玉佩,乃是她號令梟衛的信物。徐奕清找她討要,是知道這東西的用處,還是湊巧呢。
但她還是從腰間解了下來,丟在了徐奕清面前。
只不過她也很直接的問:「你要來做什麼?」
「作為訂金。」徐奕清抓起玉佩在手裡把玩,幽幽的冷梅香味,順著他指間竄入他的呼吸,讓他眼神微暗。
這回蕭靖宥倒是真的愣住了,「訂金?」
少年揚起進屋後最燦然的一次笑容,「如果我能幫世子狠賺一筆,屆時別忘了我的一份。」
雪災、大戰之後,遼陽邊境百廢待興,安王府確實需要大筆銀子。
否則蕭靖宥也不會借著掃雪的事情,順便敲詐了王承望的錢。
可她和徐奕清聊的不是萬卷樓的案子嗎?怎麼會扯到賺錢,難道這少年要……
蕭靖宥眼睛一亮,還未開口,就見徐奕清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此事世子只需配合、保密,否則就沒得玩了。」
眼神交匯中,蕭靖宥對他倆這種心有靈犀般的默契,有種從心底深處湧出的知己感。
不需要說太多細節,她想得到的,他亦明白。
蕭靖宥仿佛被他蠱惑了般,嗖地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俯身靠近他,笑容肆意飛揚,「行,我答應你。你儘管放手去干,萬事還有我。」
就算出了事,她擔著!
徐奕清瞧著近在咫尺的臉,笑容加深。
他只想她心中想著他就好,其他不相干的人和事,就不勞她多費心思了。
陳淼從靈州府衙回去後,一直在家中坐立不安。
甄氏給夫君端來了暖身的甜湯,又溫柔體貼地拉著他坐下,「你都急了兩天了,這府衙也有府衙的規矩,急也沒用。」
陳淼皺眉道:「你不懂,世子命梟衛守住大牢,恐怕這件事安王府要插手,那就更麻煩了。」
甄氏奇怪道:「安王爺正直明斷,若是學生們有冤情,由安王府來接管案子,不比交給刑部更好嗎?」
陳淼搖了搖頭,「王爺人品自然沒得說,可如今這朝堂是什麼模樣,京中多少雙眼睛盯著他?我當年只是因為一件小事,受王爺禮待過,後來是怎麼出京的,你難道忘記了?有些事,王爺不管,還能打點,他真管了,就怕白的都要被栽贓成黑的。」
甄氏也犯了愁,「那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這時,下人拿著拜帖走了進來,「老爺,門外有位自稱滄行先生弟子的少年,說是受人所託,有要事跟老爺商量。」
陳淼接了帖子看了一眼,和甄氏面面相覷,揮手道:「請他進來。」
徐奕清進來的時候,陳淼一直在打量他。這少年年歲不大,卻姿儀不凡,即使面對他這個年紀的長輩,也不卑不亢,謙遜有禮,頓時讓陳淼心生了不少好感。但聽到介紹自己的時候,徐奕清提到姓「顧」,陳淼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是京城顧家的人?」
徐奕清一臉正色地道:「所以我定會還顧兄一個清白。」
「這是顧家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
陳淼沉默一瞬,說:「原來如此,我說為何安王府要來插手,原來是因為玉橋,這樣我就放心了。」
徐奕清沒有問他到底放心什麼,只安靜地站在一邊等候。
陳淼回過神來,才態度和藹地問:「你要跟我商量的,到底是何事?」
徐奕清問道:「聽說私賣考題的文震,曾經是清湘書院的學生?」
陳淼面上一抹厭惡之色,「他過去在書院待過兩年。」
「他為了銀子給同窗下藥,為何山長不將他送到官府處置?」
提到這事,陳淼面色有些微妙,「他那時候畢竟是書院的學生,真的送了官,清湘書院的臉面往哪裡放?」
徐奕清卻是笑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山長辭官之前,是在督察院任提學御史。」
陳淼面色一僵。
徐奕清又道:「原來在提學御史心中,顏面也比公允重要?」
陳淼咚地放下茶杯,臉上帶了怒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徐奕清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杯子,瞧著上面繚繞的熱氣,「我為還顧兄清白前來,為何找到陳山長,山長心中沒有數嗎?」他搖頭笑了笑,看著面前這個表情錯愕的中年儒生,話鋒一轉,「府中陳姑娘的親事定了嗎?」
這一刻,陳淼渾身仿佛被抽走了力量,神色複雜地盯著徐奕清,半晌說不出來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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