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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2024-09-12 19:47:50 作者: 澤澤
  萬卷樓的案子,徐奕清聽王承望八卦過,又聽盧浩仔細講過,他對於案件中高隱到底有沒有買題暫時無法下定論,倒是那個賣題的,他回憶了一番,有點印象。

  夢中遼陽縣城破,北翟屠城,遼陽的百姓流離失所,兩所書院也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書院中各人有了不同的人生軌跡。顧玉橋最後隻身進京告御狀,而清湘書院的陳山長則因為獨生女陳姑娘被玉瀾書院一個學生給拐走,一路追到了京城。最後顧玉橋身死,還是陳山長靠著以前的關係,給這個學子收屍的。

  徐奕清記得夢中,陳山長在蕭靖宥面前哭訴過,那個趁著戰亂拐走自家姑娘的學生名字就是文震。

  蕭靖宥念著陳淼過去在安王未離京時的人情,讓梟衛查了陳姑娘下落。卻沒料到,隱姓埋名躲在京郊和文震過夫妻生活的姑娘,在父親找上門後,居然不願意跟隨其離去。

  那時候,蕭靖宥回來跟徐奕清閒聊時感慨,說陳姑娘居然是自願跟人走的,她怎麼能就這麼放下家人,跟個陌生男人跑了呢?這世道女子沒有依仗有多艱難,那姑娘實在太天真。萬一文震當個負心人,她這一生就悔恨交加了。

  徐奕清當時對蕭靖宥的話不置可否。他被關在後宅的小院子裡,接觸的都是些感情糾結的婦人,他知道女人一旦沉迷於情,理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找不回。落魄也好,悔恨也好,有些人甚至到了生命的盡頭,也看不清到底是誰害了自己的一生,只沉浸在自己為愛奉獻的自我感動里。

  如果夢中是事實,那陳姑娘定是愛著文震的。

  文震既然接受了她,想必是兩情相悅。

  但夢中陳姑娘卻寧願私奔,也沒有正經嫁給文震,說明橫在兩人之間的,起碼有陳山長這個家長的阻力。

  這場文震主導的萬卷樓構陷從一開始就充滿了報復的味道。

  徐奕清仔細回想了整個案子。文震此子既然有實力被另外的書院挖過去,那麼考取功名應該問題不大。他又何必冒險去賣題作弊?

  如果說是為了錢,這靈州城中有錢的廢物一堆,文震幹嘛勾搭根本不在乎考試成績的高隱?甚至在事發後,還無端攀咬現場都沒去過的顧玉橋。

  徐奕清自己就是個喜歡「無事生非」的,文震有被清湘書院唾棄的名聲,看著行為合理,其實應該只是個被送到人前布局的棋子。

  但棋子有棋子的用法。要一個身負功名的人拋棄一切去陷害旁人,需要足夠強烈的行動力信念。結合夢中的情況,文震和陳山長之間,恐怕積怨不小。

  與其等梟衛查清楚,徐奕清乾脆選擇了「詐」陳淼。

  陳淼望著徐奕清那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心中發苦,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辭官離京,受邀來到清湘書院,一開始是有些憤然不平的。為官多年,好不容易爬到督察院御史的位置,最終卻到偏遠的北地做了教書的先生。生活和抱負的落差,讓他終日鬱郁不得志。

  幸好他遇到了兩個好學生。

  從遼陽縣鄉下走出來的兩個青年才俊,一個是顧玉橋,一個是文震。

  兩人都有頭甲之才,陳淼想著如果能有兩個門生重新入京,將他的抱負理念重新送入朝堂,也等於自己揚眉吐氣了。所以他難免對這兩個人多了些照顧。一來二去,顧玉橋和文震都成了陳府的常客。他們跟府中唯一的姑娘也經常碰面。

  顧玉橋成親早,更注意避嫌,遇到陳姑娘也沒幾句話。

  但文震家境更困難,孑然一身,又正值青春年少,京城來的陳姑娘在他心裡就是仙女一樣的存在。除了偶遇,他還故意出現在姑娘面前,不僅混了個眼熟,還憑不凡的學識得了少女的青睞。

  本來陳淼自己就出身鄉野,並不看重門第差別,對於女兒和學生之間的事情也樂見其成。但問題出在了甄氏身上。

  甄氏算是低嫁,本身是京城甄家的嫡女。她性子溫柔,卻有個十分刻板的弟弟,還有個強勢算計的弟妹。甄家算不上什麼大世家,但畢竟是土生土長在京城百餘年的家族,家底殷實,為了繼承甄家的一切,在知道甄家老爺子重視陳淼後,弟妹就一直想要把陳姑娘娶回家給自己做媳婦兒,拉近跟陳淼的關係。

  可惜的是,弟妹的美好願望,在得知陳淼要把女兒嫁給一個鄉下小子後落空了。

  甄氏弟弟在妻子的慫恿下,調查了文震的背景。不查不知道,原來文震的母親是個寡婦,名聲在鄉間極差。未嫁到文家的時候,據說是小鎮窯子裡的姐兒,自己攢了錢贖身後,嫁給了文震的父親。文震的父親在鎮上替人做苦工,做工勞累死去後,那寡婦就在自家院子裡搞野路子,什麼男人的錢都收。雖然文震憑著他娘賣身的錢,讀了書還進了書院,文家的癱瘓奶奶和一家子生活費用也有了著落,但這些錢在甄氏夫婦看來是噁心又骯髒的。

  於是乎,為了兒子的親事,甄氏夫婦直接把調查的東西甩到了陳淼面前,直言若是與這樣的人家結親,甄家丟不起這個人。

  甄家的確代代清貴,極重門風。甄氏被弟弟、弟妹危言聳聽的話震住,在陳淼面前哭了幾晚,責怨他為什麼動心思之前不好好調查一下文震的背景。陳淼也是沒想到,文震居然有名聲那麼差的老娘,往後女兒嫁過去,被人戳脊梁骨事小,女兒要是跟著學壞了,那就是敗壞家風的大事了。最終夫妻倆合計了一番,趁著還未正式說親,決定先疏遠文震。

  可這一疏遠,不僅被限制接觸文震的陳姑娘變得整日憂愁,連文震都越來越走歪了。

  陳淼還記得文震被抓到投放巴豆水後,帶到他面前時,這個年輕人臉上的憤怨。

  「就算我有那樣的娘,有那樣的家,我也不比任何人差,沒有人能比我好!」


  陳淼知道這孩子走偏了,可他能因為同情而妥協,能把女兒的未來拿去賭嗎?

  他再欣賞文震的才學,那也比不過自家骨血。

  最多,念著舊情,他沒有把文震送官,而是遂了文震的心愿,讓其轉到了玉瀾書院門下。

  但他萬萬沒想到,他這個做法,更加坐實了文震的誤會——陳山長就是要趕走自己,要棒打鴛鴦!

  千般愁緒,萬般心思,最終化成了一聲嘆息。

  陳淼沉聲道:「都是我的錯!」

  見他並沒有全盤托出的意思,徐奕清勾了勾唇角,順勢問:「那山長打算如何彌補?」

  陳淼被問住了,他能怎麼彌補?

  徐奕清從懷裡摸出蕭靖宥的玉佩信物,放在陳淼面前,「如今大牢受梟衛監管,這是安王世子信物,進出可暢通無阻。」

  安王世子的東西?

  難道滄行先生和安王府……

  陳淼拿起信物,皺眉,「顧公子這是何意?」

  徐奕清笑了,「此信物我借給山長三日,山長愛怎麼用,就怎麼用。」說完,他壓了壓聲線,仿佛蠱惑人心般,聲音幽幽的,「山長莫要忘記那些被關押的人,他們都指望著你呢,你錯了一次,難道還要一直錯下去?莫要猶豫,機會只有一次。」

  待到徐奕清離去,陳淼還坐在原位,他盯著手裡的信物,從日頭正午一直到了晚霞滿空。

  甄氏擔心地來叫丈夫吃晚飯,卻聽陳淼突然開口道:「蓮兒在房中嗎?」

  「她一直在。」甄氏不明所以,「滄行先生的弟子說什麼了?他們可是有辦法解決這事?」

  陳淼深深地嘆了口氣,「解鈴還須繫鈴人啊。」

  晨曦剛剛貼在房檐的積雪上,李偲府上已經來了兩波人前來向老爺匯報。

  「今日早晨,那陳心蓮也入了府衙,手裡拿著食盒。」

  「給張知州送的書畫也被退回來了,張府的管事說了,如今政務繁多,他們老爺已經好幾年都沒有時間品鑑書畫了。」

  李偲有些煩躁地擺了擺手,讓報信的人下去。然後才看向對面座椅上的人,「閻四爺,如今這境況,你也要想想辦法,否則上面怪責下來,我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對面的人皮襖氈帽,打扮隨意,模樣瞧著普通又富態,看著像是靈州城的富商,其實卻是之前在萬卷樓與張知州商量的幕僚。他官階不高,甚至不入流,因為是靈州這一帶有名的「地頭蛇」,被招入府衙做了典史。外面跟他打交道的,都畏稱他一聲「閻四爺」。

  閻四爺為人油滑,在張知州面前伏低做小,在李偲面前卻皮笑肉不笑地說:「李山長,是你在慶王殿下面前推薦了文震此人,也信誓旦旦地打包票,此子跟清湘書院積怨頗深,且性格極端,寧死都會拉清湘書院下水。怎麼如今,見有姑娘探監三天你就慌了神,之前你說的都當屁話了?」

  李偲皺了皺眉,他文人做派幾十年,還是不習慣閻四爺身上那股市井氣。

  「話不是這麼說的,她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乃是清湘書院那個頑固派的獨生女。」李偲冷哼一聲,「我怎知那陳淼如此不要臉,為了清白,連自家閨女都送出去當誘餌。明知文震心中最掛念的是什麼,偏就投其所好!」

  閻四爺轉了轉眼珠子,「你怎知陳心蓮接觸的就一定是文震?我可是聽獄中當差的說了,安王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觸疑犯。張知州想要進去都被攔著,何況一個山長家的姑娘。那陳山長有這麼大的面子?」

  「你自己看吧。」李偲丟了三封信到閻四爺面前,「最近三日,陳心蓮每去一次大牢,就有梟衛送一封信到我府上。」

  閻四爺疑惑地拿起一封信,拆開來看。只見信封表面「李山長親啟」的字體筆鋒剛勁,卻帶著一股子邪氣。信件內容也同樣是八個觸目驚心的字:黃金百兩,買文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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