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2024-09-12 19:48:01
作者: 澤澤
縉雲宮內,李貴妃正在用早膳。
一小碗金絲紅棗桂圓粥,搭配拇指大的幾個素餡兒三色小籠包,一碟子蜜餞手法醃製的爽口梅干,鹹甜皆有。她早過了花信年華,瞧著卻還有徐娘風韻,眉眼帶嬌。只因為皇帝最喜歡的便是她嬌軟身體的韻味,為了保持體態,她就在飲食上便極為苛刻自己。
往日裡服侍的宮女和嬤嬤也不敢多勸她,若是她頭暈,便去太醫院傳了太醫,給含一些溫補的藥材提神。
這時候,一個小宮女走到殿門口,低聲稟報。
在李貴妃身邊經常服侍的賀嬤嬤點了頭,快步走到李貴妃面前,「殿下進宮了。」
李貴妃停下了筷子,面帶詫異,「他這時候進宮做什麼?」她想到了什麼,眼中又有了些惱意,「若是遼陽縣的事,最好別多言,聖上因為此事,遷怒杖斃好幾個宮人,連皇后應該準備的年夜宮宴都叫停,就算著急,也不能去觸這個霉頭。」
賀嬤嬤笑道:「娘娘,就不能是殿下想來孝順你了嗎?」
李貴妃是了解兒子的,她不置可否,嗤笑一聲,「讓他進來吧,本宮的確有話要跟他交代。」
慶王整理好衣冠,在宮人的指引下,入了縉雲宮。賀嬤嬤察言觀色,帶了全部人離去,然後將宮門緊閉。偌大的宮殿中,只有軟倚著喝茶的李貴妃。
「母妃,兒臣給母妃請安。」
慶王禮數周到地拜了下去,李貴妃的表情卻很平淡。她其實向來如此,入宮受寵也好,兒子出息也好,世間事仿佛都與她關係不大,皇帝也愛她這份超脫世間的淡然。就連她身邊的人也很少知道,李貴妃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等慶王起身,李貴妃才緩緩開口,語調尖銳,「若是你想我去勸陛下,還是趁早死了心。」
慶王搖頭,畢恭畢敬地伸出雙手,遞上密函,「母妃,你先看看這封靈州的來信。」
李貴妃接過信,一目十行,看完沉默了。
慶王見母親不說話,主動開口道:「那李山長當初也是我的授意去了遼陽,為了在科考中尋一些錯,我也提點了他動些手腳,但如今這手腳動得過大了,被蕭靖宥抓到錯處,故意敲詐,母妃認為我們應當如何去做?」
李貴妃抬眸掃了兒子一眼,眼底有些失望。
這麼多年來,這個兒子看似優秀,處事被人誇讚,其實很少有人知道,都是她在他背後授意教導的結果。慶王有陰謀詭計的腦子,但卻沒有為君者的大局觀。以至於靈州出了這等事,他居然沒第一時間去處理,反而想進宮徵詢她的意見。
有時候李貴妃也猶豫,是否要把兒子推到那個位置,可她李家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是從前朝末帝禪讓退位至今,李家血脈最接近那張龍椅的時候,她不想放棄。就算不是為君的料,她也要保他順利登基。
思及此處,李貴妃又提點兒子說:「蕭靖宥一個遠在邊境的皇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想法。」
慶王微微蹙眉,「母妃的意思是……」
「京中不想讓你大皇兄回京的人多了去,過往陛下也就聽了。然而這一次,陛下鐵了心要賞賜,你當真以為陛下回心轉意,不再忌憚安王了?」
自古皇帝和太子相處,總有那麼一部分把親人處成了仇人。
慶王與安王相差十多歲,安王離京那會兒,慶王還是個孩子。但慶王與皇帝相處多年,也能從蛛絲馬跡得知,皇帝很不喜歡大皇兄,甚至處處後悔給過大皇兄太子之位。這種悔中帶著不為人察覺的恨意,別說安王抵禦了北翟入侵,就算安王力挽狂瀾拯救了大楚,皇帝的那種偏見也很難消除。
所以這一次皇帝微妙的態度顯然不是衝著廢太子安王而去,而是那位遠在邊境的皇孫。
皇家的嫡長孫,蕭靖宥。
當年蕭靖宥年幼那會兒,皇帝給予的盛寵可是宮中任何人都比不過的。這一點,慶王記憶猶新。
所以,當皇帝回憶起這份情,想要重新給予皇孫一些恩賜補償,反而被滿朝文物阻攔的時候,皇帝又怎能不怒?為君王十幾年,大權在握之後,這是皇帝首次遭到這樣的阻力。如果現在有皇子上報皇帝,說皇侄兒蕭靖宥品行不端,皇帝也只會覺得是皇子故意找由頭,不讓他痛快,根本不會真的去計較蕭靖宥到底做了什麼。
身為一個盯著繼承位置的皇子,討皇帝歡心是首位,萬不能幹那些惹皇帝不痛快的事。
慶王突然明悟了。他看向李貴妃,「母妃的意思兒臣明白了。既然父皇有意,兒臣也沒必要在父皇興頭上掃興。蕭靖宥的事情我們不能上報,只能順他的意,想來是邊境過得太辛苦,他想要改善下生活,兒臣身為皇叔,就當幫扶皇侄了。」
李貴妃無語,揉了揉額頭,她跟王皇后真是兩個極端,那皇后嫡子是過於驕縱有主見,慶王則是過於按部就班了。
縱然心累,李貴妃依舊引導說:「這件事中,你打算如何回復李山長?」
慶王愣了愣。
李貴妃嘆了口氣,「雖然他是李家的人,但他沒有擅做主張,而是往京中遞了信,期待你給拿個主意,也就是說,以他的心性,並不甘願被蕭靖宥敲詐。往大了說,他是不願意丟李家的臉,去跟安王府的人服軟。你若只是拿錢解決,他會當你怕了安王一脈,往後如何願意真心輔佐於你?」
慶王的面色沉了沉,「那母妃有何高見?」
「這件事你最好去親自去一趟。既遂了你皇侄兒的意,也向李家的人表達你的態度,往後你要成事,李家是你最大的依仗,你萬不可與家中離了心。」
慶王再次點頭。
李貴妃想了想,美眸中閃過森冷的寒意,「你待會兒就去求見你的父皇,自薦做那去靈州的特使,為你父皇傳達封賞旨意。在那之前,給李山長足夠的權限使銀子,讓靈州知州把案子拖到你到靈州之後。到了靈州,你親自過問案子,不該留的,切記不要留。」
提到封賞,慶王的表情依舊有些不太好。
李貴妃知道兒子想法,悠悠地說道:「你放心,順著你父皇的意思去辦也無妨。只要你父皇還在一日,你那大皇兄便一日都不能返回京城。」
母子倆又說了些場面話,慶王才離了宮,往皇帝的御書房而去。
賀嬤嬤端了幾隻精巧的瓷瓶上來,手指從其中搓了幽香的精油,然後貼上李貴妃的太陽穴,按揉推拿。
李貴妃疲憊地閉上眼睛,「本宮當初,就不該在他年幼時教導他過嚴。」
那時候她瞧著皇后把兒子越養越偏,就像盯著個反面教材,對於自家的兒子矯枉過正了。
賀嬤嬤安慰道:「娘娘放寬心,殿下是個知曉分寸的,總比那些不知分寸,在危險懸崖邊緣行走也不自知的人強。」
李貴妃用手背扶額,垂眸道:「但願如此吧。」
沒人知道慶王去了御書房與皇帝說了什麼,只有殿外的內侍知道,皇帝又一次因為慶王的識大體而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不過兩日,宮中就傳了消息出來。
等正月十五一過,慶王就會帶著皇帝的賞賜去往遼陽,親自給安王宣旨。
而許久沒有迎來皇帝留宿的縉雲宮,也接連迎來了皇帝的夜宿。
得知這個消息,王皇后當晚就摔了幾個杯子。
與此同時,剛返京不久的曹公公,也在宮外的宅邸見到了高家往京中送信的人。
高義紅著眼睛給曹公公引薦了高家人,沒說到幾句話就撲通一聲給曹公公跪下了。錦袍玉面的男子鼻涕眼淚一起流,以額叩地,磕得咚咚作響,語調悲憤,「他們這是要斷了乾爹的後啊!族中好不容易出個能讀書的,兒子原本想著,等隱兒出息了,就跟兒子一道,侍奉乾爹,誰知道……他人就這麼沒了!」
送信的人也哭了起來,「少爺是被冤枉的!以少爺的才學,哪裡需要去作弊!」
曹公公用斷了一指的手,端著茶杯,不喜不怒地掃了跪地的高義一眼,「哭什麼?咱家還沒死呢!」
陰陽怪氣的語調,瞬間讓高義的眼淚收了回去。
曹公公在皇族面前裝孫子,在高義這等人面前卻是高深莫測。他陰冷地笑了聲,「你族弟是不是冤枉的,不重要,他們不過是想要藉機生事,拖咱家下水罷了。」
「乾爹?」高義眨了眨眼睛,沒明白。
曹公公卻已經恨恨地望向宮牆的方向,眯起了眼睛,「既要用咱家,卻又把咱家當傻子。給個大棒再送蜜棗,也要看那棒子能不能讓人忘記!」
雖然高義不懂乾爹生氣的點,但他絕對不會忤逆這個閹人。聞言,高義如常一般,與曹公公同仇敵愾地說:「乾爹說得沒錯!」
曹公公掃了他一眼,卡白消瘦的臉上閃過一抹譏誚,他站了起來,「給咱家更衣。咱家要入宮。」
宮裡暗流涌動的時候,蕭靖宥剛剛在靈州的酒樓別院見完靈州的商會代表,她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剛抬眸,就瞧見徐奕清披著火狐毛裘的斗篷,推開厚布簾走了進來。
少年俊秀的臉上有些不耐之色,視線輕飄飄地過來,還有幾分幽怨。
蕭靖宥揉了揉額頭,壓制了一些上涌的醉意,這才想起燁公子數次找她都沒見到人。她不是在接見商會代表的飯局上,就是在城外的山中。雖說萬卷樓的案子她給了燁公子權限,但說到底這事都是安王府攬下的,她完全不管了,轉頭就把人丟下不理也不像話。
好歹燁公子是自己請來的,蕭靖宥難得有點心虛,聲音也不免帶了些討好的溫柔。
「燁公子來得正好,我正要派人找公子。」
蕭靖宥的眼睛本就是自帶三分風流的桃花眼,微醺的時候,眼神迷離,更為她的神態增加了些嫵媚,容色如春曉。
徐奕清想起擦身而過離開的肥胖行商就見過她這副姿態,一時間恨得咬牙,語調不自覺地冷了幾分,「是嗎?」他拱手隨意拜了拜,又道,「既然世子事忙,在下還是改日來訪,免得擾了世子的興致。」
說完,徐奕清轉身就走,卻不料一條手臂從他肩側伸出,精準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他轉頭,正好對上蕭靖宥帶笑的眉眼。
「急什麼?」少女在醉意上頭的時候,聲線都柔媚了許多,她似乎一時間忘記了自己還假扮著男人,幾乎咬著他的耳朵,氣息溫熱,「有公子這等絕色在,我興致更高。」
徐奕清心頭一跳,耳朵不自覺地熱得難耐。
他強行轉了視線,卻突然感覺肩頭一沉,再偏過臉時,發現蕭靖宥已經靠在他肩頭,半闔上了眼睛。
徐奕清轉身就按住了她的腰,將她摟在了懷裡。他就這樣抱著她,沉默了一瞬,埋頭懲罰性地咬了口她的耳垂。
蕭靖宥不舒服地嗯了聲。徐奕清已經扶正了她,將她放回了靠椅上。
他看著她恬靜的臉,譏誚道:「你還真是對我放心。」
一時間,他不知是喜還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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