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2024-09-12 19:48:05
作者: 澤澤
徐奕清也沒丟著這個醉鬼不管,他仿佛主人般地喚了門口梟衛,找人端來了溫水,又命人去煮了醒酒湯。
他拿溫水給蕭靖宥淨面的時候,蕭靖宥就醒來了,她有幾分詫異,但沒有阻止徐奕清,只是溫和地看著他,「沒想到公子做這等服侍人的活兒也很熟練。」
徐奕清瞟了她一眼,垂眸道:「我習慣了。」
夢中他也沒少做過這些事,雖說現實里做,一開始有點手生,但他給她擦洗了兩遍臉頰後,身體仿佛就帶著過往的記憶一般,越發熟練。
蕭靖宥想了想,滄行先生似乎也是個愛酒之人,有事,弟子服其勞,燁公子平日裡應該沒少照顧過師父。這確實也合理。她趁著梟衛端醒酒湯進屋,坐直了身體,然後拍了拍身側的位置,「我清醒許多了,不用忙了,坐下說。」
徐奕清將手裡布巾丟給梟衛,看著他們端了水出門,又關上了房門,他這才環視周圍。這是靈州酒樓後的偏宅,面積不大,還有些窄仄,雖然環境清幽整潔,到底還是比不上精心打理的大家族後院。他收回視線,問:「世子近日都沒回徐府?」
「沒有。」蕭靖宥端著碗,將醒酒湯一飲而盡,看著碗底低聲道,「蠱害來源不明,我還是別害了他人。」
那徐家的小麵團子是個能被事兒纏上的,回靈州路上都能被北翟探子綁架,誰知道小丫頭會不會撞到蠱害上去。蠱害和活人不同。蕭靖宥有信心殺掉北翟人,從冰窟窿里把徐大姑娘拉出來,但她沒有信心去治好未知的蠱毒。
她想保護那孩子的心情,至今未變。
蕭靖宥這種不給人添麻煩的脾氣,徐奕清也不意外,正好他也不想蕭靖宥回徐家接觸伯淵扮演的「徐奕清」。一旦兩者接觸,為了不露餡,他必要跟伯淵提前溝通好這個安王世子的隱秘。他還沒想好是否要告知滄行先生等人,蕭靖宥是個姑娘。至少在他離開徐府前,這個秘密能拖一日算一日。
因此,徐奕清順著她的話,認同道:「世子身份特殊,還是少把麻煩招惹給他人。」
他這話在蕭靖宥聽來,似乎有幾分警告的味道。
蕭靖宥還記得徐家大姑娘受傷後,這燁公子滿臉的焦急,他對著她自己,可沒露出那種表情過。稍微這麼一想,她心底微微有些酸澀,卻又笑了起來,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就不怕而我給你惹麻煩?」
徐奕清從懷裡摸出那塊玉,拉過蕭靖宥的手,將玉放在她的掌心,「拿人手短。還怕什麼麻煩?」
蕭靖宥拿起玉把玩,笑看著徐奕清,「你最近使喚我的人,倒是不客氣。」
徐奕清理所當然地說:「多虧世子大度。」
蕭靖宥又笑了,「你別夸,父王要是知道我把梟衛指揮權分給了你,估計我回王府又要被打一頓。」
徐奕清瞬間眸色微冷,「安王經常打你?」
蕭靖宥卻不想談及這些,話鋒一轉,突然問徐奕清,「你在邊境待了幾年?」
徐奕清皺眉,不知她是何意。
蕭靖宥卻指著窗外隱約亮起的燈火,醺醉的眼睛裡仿佛璀璨有星光,「既然來了,我們去逛燈會吧!」
徐奕清這才想起,今晚是蕭靖宥主導的靈州燈會正式開始之日。
她女扮男裝這麼多年,想要縱情去玩耍也只能克制,如今醉了,倒是不藏著內心想法了。
徐奕清盯著她面上的專注神色,心中微嘆,斂目道:「那萬卷樓的案子……」
「回來再說。」蕭靖宥興致來了,一把抓住了徐奕清的手,「今晚我帶你見識見識,什麼是京城般的熱鬧!」
徐奕清盯著兩人交握的手,不知道她是以「世子」身份與他論兄弟,所以沒有男女之防,還是說她其實對他……
沒待他多想,蕭靖宥說做就做,扯著他就出了門。
黑夜中,漫天的燈籠的燭火交相輝映,宛如仙境一般,讓人仿佛忘記了,這邊境才剛剛經歷過大戰。兩人穿行在逛街的人群中,時而被一個小孩的叫賣聲吸引,時而被一道美食的香氣所吸引。
蕭靖宥本就俊美,在人流中鶴立雞群,不少百姓還記得她打馬進入靈州時的風姿,知曉她是安王世子,紛紛避讓。
但她對此沒有半分不自在,常常在旁人的驚訝眼神中,傾身詢問。
來街上擺攤的,都是些家中有薄底的百姓,他們售賣的也是自家的手工製品。特別是在這個缺衣少食的冬日,蒸好的粗糧饃饃都被哄搶。裹了薄糖衣的糖葫蘆也很快售賣一空,蕭靖宥眼疾手快搶到了最後一串,心滿意足地看了看,又遞給了徐奕清。
「要不要嘗嘗?」
「我不愛甜食。」徐奕清偏過了腦袋。
蕭靖宥可惜地嘖嘖了聲,就把手裡的糖葫蘆往嘴裡送。徐奕清下意識地想要阻止,但看著她那張沾滿糖漬的唇,紅潤誘人,他心中微動,最終沒有說什麼。反正有他在,若是有人對蕭靖宥下毒,他也能從閻王手裡搶人。
邊境民風始終要比京城更為粗獷,男女們出了家門,參與到燈會裡,可不像京中只會走走逛逛。他們甚至自發聚集起來,瞧著石頭、竹竿,打起節拍跳起了舞。徐奕清確實第一次見這種熱鬧,目光難免在跳舞的人群里多停留了一分。
「你知道我為何帶你來看燈會?」蕭靖宥突然轉頭問他。
不等徐奕清回答,醉意未消的少女就揚起了張揚肆意的笑容,突然凝了氣,朗聲道:「可有興元縣過來避難的?」
周圍驟然安靜下來,燈火之間,原本刻意避讓蕭靖宥的百姓,更加清晰地看見了在燈火之間的紅衣世子。一開始,沒人說話,直到有一位婦女抱著孩子上前,聲音激動地喊了聲:「世子,真的是世子!」
人群這時候才沸騰起來,梟衛眼疾手快地在旁邊圍成了小圈,將人群跟蕭靖宥隔離開。
徐奕清微微皺眉,拉住蕭靖宥的袖子,低聲道:「你瘋了!快走!」
這裡可不比興元縣戰後,誰知道人群里藏著什麼不安因素。
蕭靖宥卻不為所動,下盤一沉,手臂一攬徐奕清的肩頭,將他推到自己身前,「興元縣過來的,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徐奕清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瞧她。卻見少女眯起了眼,眼底是自豪的淺笑。
「這位燁公子,以一己之力阻攔北翟大軍,護你們興元全城,你們都好好看看他的臉,記住他!」
徐奕清萬萬沒想到,蕭靖宥拖著自己出來,不僅僅是為了滿足她逛街的需求,目的竟然在他。雖然倒也符合她的性格,她做事向來都是表一層里一層。
沒等徐奕清反應,人群里突然有人激動地擠到前面,撲通一聲跪下了。
這些人有老人、有婦孺,她們眼底含著淚光,為首的老婦聲音顫巍巍地衝著徐奕清道:「燁公子,我兒可還英勇?」
徐奕清微怔,下意識地回問道:「你兒子是?」
「興元縣樊富!」
徐奕清的思緒忽然又回到了那日黑夜之中,渺小到他幾乎記不住臉的幾個鄉兵,其中有一個在城門口爆炸身亡前高喊的就是「興元縣樊富」。那時候,他其實沒指望幾個鄉兵去用命來堵北翟人的去路,但對方卻義無反顧。此刻,他望著老人的眼睛,心裡有種陌生的情緒在涌動,仿佛下一刻就要沸騰出鍋的水,滿滿的情緒沖向胸口,他的視線反而柔和起來。
「他才是英雄。」徐奕清語調低沉卻清晰地回答。
老婦抿著嘴,不住地點頭,紅了眼眶,然後躬身對著徐奕清叩首,「謝謝燁公子。」
徐奕清偏了視線,沒有回答。
但老婦開了個頭,前面的人群仿佛如潮水般,齊聲感激,振聾發聵。那場面比起徐奕清夢中帶著小皇帝上朝接受百官跪拜還來得震撼。一時間,向來處事遊刃有餘的徐奕清,居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蕭靖宥回頭瞧著他錯愕的表情,露出了笑容,她輕輕打了個暗號,就聽到對面有人叫了聲:「那邊看雜耍還發免費米糕!」
不知道王承望從哪裡搬來的雜耍班子,平地拋起了一組組引人注目的燃燒火球,歡呼喝彩和飄香的米糕甜膩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人們紛紛回頭朝那側擠,圍繞在蕭靖宥兩人身邊的人群包圍圈漸漸地稀薄。
不過,不少人在走之前,沒忘記安王世子介紹的這位少年英雄,他們還特意繞到徐奕清面前,將手裡的小東西往徐奕清懷裡塞。
「燁公子,千萬別客氣。」
「這娃子太瘦了,吃點兒好的。」
「世子,燁公子帶兵嗎?要不讓我家娃去他的旗下如何?」
……
面對嘈雜的人聲,蕭靖宥居然可以帶著醉意,遊刃有餘地應付,直到空中傳來梟衛的暗哨聲,她才狡黠地沖徐奕清眨眼睛,「你體力還行吧?」
徐奕清微微皺眉,「你又要幹嘛?」
蕭靖宥爽快一笑,握住徐奕清的手腕,輕鬆縱身一躍,在人群的驚呼聲中,帶著他站在了腳底打滑的屋檐上。她再伸手往前一指,對著相隔兩條街燈火通明處朗聲道:「今年燈會,祭亡者,迎新生!感謝諸位與安王府共度寒冬難關,今日燈會處,以戶為單位,每戶憑州府衙門頒發的度牒,可領糧五斗,還未領取度牒者,可速去衙門!」
這種變相發賑災糧的行為,比起街上的商販食物更吸引民眾,所剩不多的人群一鬨而散,潮水般湧向了州府衙門。
徐奕清想起蕭靖宥送走的那些商戶,心中突然明了,「度牒是從商戶那裡借的?」
蕭靖宥笑著看他,「果然瞞不住你,邊境多佛寺,商戶又多熟私藏度牒,有這些度牒他們可以少繳納賦稅,而我們有這些度牒,誰又能事後再找我們私發糧食賑災的罪名?」
畢竟糧食都記名「捐贈」給僧侶了。
徐奕清眸光一轉,與她四目相對,世子好看的輪廓在躍動的燭火中,有種神明般的出塵脫俗,一張口仿佛世間的真理都在她那端。他輕輕地吐了口氣,「旁人也不是傻子。」
這種手段只是沒證據而已,但有些罪也不一定需要證據。
蕭靖宥收了笑意,看著徐奕清,「我敢做就沒帶怕的,父王習慣委屈自己,我跟他不同。要麼轟轟烈烈的活,要麼也轟轟烈烈的死。」
此刻的世子還不是夢中那位身居高位沉穩的攝政權臣,言語間難免帶著少年氣的張揚。但此話讓徐奕清腦海里又浮現出夢中她慘烈而亡的畫面,他的心情瞬間降到冰點,面無表情地說:「世子對我倒也是放心,什麼都告知我,就不怕我反水告密,對你不利嗎?」
蕭靖宥的眼睛亮了起來,她往徐奕清肩頭靠了靠,「你不是問我為何帶你來看燈會嗎?」
幽幽的梅香順著她的頭髮飄到徐奕清的鼻息之間,他的心跳加速了,緩緩側過臉,直勾勾地盯著她。
蕭靖宥卻笑著後仰,與他拉開一人距離,展開手臂,身後就是燈火夜妝明的繁光。
「為我效力,與我共同治理這片土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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