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暖煦*

  樟木箱子裡的秘密

  媽媽有一個大大的樟木箱子。從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那是媽媽的寶貝。基本上，一年四季它都緊鎖著。我一直想，裡面肯定是藏有秘密，要不然，媽媽為什麼偶爾打開它之後會滿目紅暈，有淡淡的笑意。

  箱子前掛著的黑鎖其實是很有誘惑力的。常常就是這樣，越是探詢不到的，越是充滿吸引。我想了很多方法，沒有找到什麼不易察覺的招數，終究還是不敢冒然下手。但是天知道，我對這個樟木箱子實在是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好奇心。

  好在小孩子是最喜歡轉移注意力的，有了其他有趣的東西，我就漸漸淡忘了它。

  歲月如梭，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家從小平房搬到了樓房，換了一次又一次的地點，那個大大樟木箱子跟著我們一次又一次地東奔西走。

  直到我參加工作奔赴遠方前。媽媽一邊笑一邊抹眼淚。父母的心，其實也是很玄妙的。明明是期盼子女長大成人擁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偏偏又很是捨不得。

  忽然，媽媽神秘兮兮地把我召喚進臥室。她把樟木箱子從衣柜上頭移下來。我趕緊一個箭步衝上去幫忙。不知不覺，媽媽也老了，不再是年輕時蓬勃紅潤的樣子。單獨拿這隻箱子，已經很費勁。

  我是屏著呼吸看媽媽打開箱子的。想像中的秘密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就要昭示，內心不由得不激動。

  然而，箱子打開後，我卻大大失望了。裡面只是有些舊衣服，和一些小東小西。

  媽媽卻掩飾不住喜悅，一樣又一樣地展示給我看。

  原來這個大箱子，是媽媽工作後開第一筆工資時買的。那個年代，年輕人都喜歡用這樣的木箱子裝衣服和一些小秘密，比如信件啊，日記本啊。媽媽特別挑選了這個樟木的，以當時的物價，那可是耗費了巨資。

  這個樟木箱子，也不像當時的其他姑娘們用來裝衣服，媽媽裝的是一些難忘的物件，尤其是榮譽。

  比如那朵大紅花，皺紋紙疊的，顏色已經有些退了。媽媽說，那是她工作的第一個優秀。那時候，被評選為優秀要上台去領獎，然後戴朵大紅花面對全部人員留影紀念，很風光的。像媽媽這麼上進要強的人，後來拿到的優秀不計其數。獎品一年比一年好。最近幾年，都直接發獎金了。但是，媽媽始終把得到的第一朵大紅花保存得很好。

  比如那個白瓷口缸。這樣的口缸我很熟悉，因為家裡有好幾個，裝砂糖啊裝豬油啊很方便。白色的洋瓷，上面還有紅色的「為人民服務」的字樣，是毛主席的書法。藏在箱子裡的這個，自然又是對媽媽意義非凡的。原來，那是媽媽第一次去省城開會的紀念品。她可是代表地區的婦女幹部，唯一的一個哦。

  再比如那支鋼筆。英雄牌的。是那個年代最著名的品牌。當時的小青年都喜歡在胸前衣袋裡插只鋼筆，以示有文化。媽媽的這支鋼筆是爸爸送的第一份禮物。真革命，我忍不住開玩笑：「是不是老爸送的定情物？」媽媽拍我的腦袋一下：「沒大沒小。「不過臉上浮起了紅暈，仿佛小姑娘一樣害羞地笑了笑。

  還有一張泛黃的報紙。翻開裡面的版，有個豆腐塊，是介紹媽媽的優秀事跡的。還配了張黑白照片。照片上，媽媽齊耳的短髮，在耳邊挑起一撮用小別針卡著。目光清澈而堅毅，一副颯爽英姿。那可是省報。在咱家那個偏遠的小縣城，能以這種方式上報的還真沒幾個呢。

  箱子裡可以說琳琅滿目。那不但是蘊涵著媽媽的歲月，而且還表明了時代的變遷，更重要的是，在某些時候，媽媽把它打開，慢慢翻閱，讓我們一同感受到一些沉澱的美好和感動。

  在我和妹妹戀愛時，媽媽給我們展示過當年她和爸爸鴻雁傳情的那一摞摞信件，告訴我們，愛不過是平淡生活中一點一滴的關愛和牽掛。

  在我們出嫁時，媽媽打開箱子，拿出她那年的紅綢緞的棉襖，回憶了當年結婚時簡單樸素卻又熱鬧的場面。她貼著還依舊漂亮的紅棉襖告訴我們，生活里難免磕磕絆絆，坦誠相待，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在妹妹的女兒出生後，媽媽又忍不住翻出我們小時的花衣服。那時因為艱苦，我們擁有的新衣服都很少。對此媽媽還一直感覺對我們姐妹倆愧疚。看看現在的小寶貝，一個衣櫃裡滿滿堆著的全是漂亮的四季衣裙。

  捧著那些小小的已經舊了的我們的衣服，我眼眶有點濕潤了。那麼多年後，我也能理解了媽媽把樟木箱子當作寶貝的心情。

  那一箱子瑣碎的東西，濃縮了她曾經美好的青春和如花的年華。想一想，內心是心疼的，所謂的珍藏的秘密，原來也只是那麼寥寥的一些。媽媽和她的夥伴們過去的歲月實在是貧乏和單調。但是，即使是這樣，在心疼之餘，更多的卻是密密匝匝的溫暖和感動。那一箱子的東西，裝載過媽媽的驕傲，裝載過媽媽的情感，裝載過媽媽的愛戀，穿越了時光，好象埋藏多年的寶藏。在物慾橫飛的今天，它不止讓媽媽一次次回味，更讓我明白，真正斑斕的，不是外部這個世界，而是自己積極的透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