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好夢

2024-09-12 21:20:00 作者: 緞蘇
  初冬時,我又回到闊別已久的母校C大學習。C大沒有給我溫暖的懷抱,反而,迎接我的是當頭一擊:住宿爆滿。我在母校里一下子感覺到走投無路的蒼涼,只能鬱悶地輾轉奔赴到校外。

  翌日,給筱哥打電話。只「餵」了一聲,筱哥就驚喜地叫起來:「丫頭,是你嗎?」我呵呵傻笑,內心卻升騰起親切和感動。那麼多年,只有筱哥喜歡叫我「丫頭」。那麼多年,我和筱哥早斷了聯繫。這次,他的電話號碼,還是我在校園裡奔波了半天才打聽到的。而他,只一聲「餵」就認出了我。

  見了面,發現筱哥瘦了,而且,還,似乎很落寞。他一看到我,一邊大笑一邊皺眉:「丫頭,你怎麼長這麼胖了?」第二句話就問:「丫頭,結婚了嗎?」我說:「結了!」他馬上一副吃驚的樣子:「誰敢娶了你?」我同樣也很吃驚,他居然到現在還是光棍一個。

  聽了我的窘境,筱哥說:「如果你不害怕,就住我那裡吧!」我忍不住笑,從認識起,我就從來沒怕過他,只會讓他頭疼加哭笑不得。

  我和筱哥,算是不打不相識。

  那年,我剛上大一。入學第一個星期,學生證、閱覽證之類的都還沒有發放,就有老師給布置了小組作業,需要查閱大量資料。不過難不倒大家,一幫女孩子沖向圖書館,一番交涉就被允許無證入室了。我磨磨蹭蹭的,隔了大半天才去到。一眼望見我們宿舍的女孩們正在裡面到處翻看,就不假思索地推了那個像小柵欄一樣的隔離門走進去。「呼」地在旁邊站起一個人,怒目而視,沖我低嚷:「你幹嗎?」我一看,雖然留了遮住半邊臉的絡腮鬍子,但此人看著很年輕嘛,估計是高年級學生在圖書館幫忙的。他兩眼瞪著,像金剛一樣。我比他瞪得更大眼,狠狠瞅他一下回道:「我看書啊!」他張了張嘴,竟然沒再說什麼就坐下了。

  過了幾天,去學校禮堂看電影,遇到老鄉。老鄉沖我笑:「那邊有人要找你,說你好兇!」我一看,是那大鬍子。原來,人家是圖書館的老師,跟我那老鄉處得很哥們。我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不服氣地說:「他也很兇!」

  就這麼跟筱哥認識了。大概是因為如此火藥味的開頭,我後來跟他說話總是喜歡針鋒相對。他說東,我非要說西,還老理直氣壯。其實,筱哥是家境不錯優越感很強的人。在他那幫朋友里,他常常有點強勢,讓別人服從於他。而面對犟驢脾氣的我,他卻無可奈何地縱容。

  在他的單身宿舍,經常聚了大幫單身漢做飯吃。有時我也去湊湊熱鬧。但即使光我一個女孩我也什麼都不做。我討厭做飯。筱哥也不強迫我。吃過飯,他就開始給我上課,要我洗碗。常常在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發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演說,我才慢騰騰開洗,還不忘記反擊他幾句。一幫子朋友都在旁邊樂不可支。筱哥忍不住做痛心疾首狀:「小丫頭,怎麼叫你洗個碗都這麼難!以後你怎麼嫁人哦!」我兩眼一瞪:「不要你管!」

  偶爾,筱哥的朋友堆里也會出現一兩個年輕女子的身影。我拿不準筱哥喜歡的是誰。這個時候我就一副很乖的樣子,不打擊筱哥,不跟他鬥嘴,做一個聽話的妹妹給足他面子。有時,他會偷偷告訴我,某個「她」居然來一次就喜歡上他另一個朋友。他使勁表現出不屑一顧,但我還是敏銳地看出他的失落。那時,他已經剃掉他的大鬍子,我毫不留情地認為他嘴角那抹笑容叫做「嫉妒」,他自然死不承認。

  我敢騎車上街後,筱哥送了我一輛紅色的自行車。說是送,其實是我死磕搶來的。之前,在他一個哥們手裡。車雖然很舊,但非常好騎。周末或者假日,我會騎著它跟男友出去玩。

  我沒告訴過筱哥我戀愛了。但筱哥很快就知道,有一天還主動跟我說起。他的口氣很好笑:「小丫頭,你懂什麼呀?完全就像個小孩子,會談什麼戀愛嘛。簡直就是玩遊戲。」有時跟男友吵架了,我也會去找筱哥。不提什麼,就是跟他鬥嘴,鬥著鬥著就開心起來。

  一直都覺得,在這個黯淡的學校認識筱哥真是一件快樂的事。他就像兄長,無條件地寵溺著沒心沒肺的我。也有人暗地裡跟他開我的玩笑。他轉述給我聽的時候我哈哈大笑。他是哥哥,我是妹妹,我堅信這是我們放在心裡不會改變的默契。

  因為戀愛,跟筱哥的見面還是慢慢少了。有時一個學期也見不上幾面,還多是我去圖書館要借書才找他。畢業離校返回家鄉時,我匆匆忙的,都沒去跟筱哥告別。

  可筱哥從來沒怪過我。他甚至還帶著我喜歡的泰戈爾文集和一大包我愛吃的果脯,坐8小時的長途客車到我的家鄉看我。而我再到省城時,也會聯繫筱哥,他請我吃飯或者帶我亂逛。

  然而,終究,還是慢慢斷了聯繫。

  到這次再見面,算起來,中間已經隔了差不多十年。十年,那該是多麼漫長的時間。足夠一份兩情相悅變成前塵往事,也足夠一個偶然相遇變成牽手相伴。時光的流逝不動聲色卻無可抗拒,可是,有好多人卻不會因此而淡忘彼此,就好像,筱哥仍舊記得我的聲音。

  我愉快地接受了筱哥的邀請,入住他家。

  說是「家」,委實太冷清。空空蕩蕩的大屋子,好像彰顯著筱哥這個單身漢的蕭索。筱哥用最快的速度買了一張床放到客房裡,專門給我住。我當然是跟先生匯報獲得了允許。而筱哥,對我約法兩章:不許私自帶其他人來,不許吵到他。我遞過去大大的一個白眼。但後來我終於明白,是因為寂寞,所以才更喜歡清靜,或者說習慣於清靜。

  每天過得簡單有序。早晨,筱哥會在出門前做好早餐,給我留一份。華燈初上我返回,打開門,往往看到的一幕是,筱哥坐在電腦前,燈光昏暗,而筱哥的臉色亦灰暗。

  以前他身邊總是高朋滿座,現在卻只有孤獨的他形影相弔。除了上班和打球,剩下的時間他基本足不出戶。他狂熱愛著QQ農場,每天樂此不疲地種菜偷菜。每種作物何時成熟他都清清楚楚,早早準備好去收穫,我簡直懷疑他是不是專門製作了時間表。

  忍不住為他感到心酸。年近四十的男人,大多都和妻兒一起同享家庭之樂。要怎樣的寂寥,才會變成筱哥這樣宅在屋裡散發著枯萎的氣息?

  我不再跟他抬槓鬥嘴,而是微笑閒聊。聊得最多的自然是他的終身大事。

  其實筱哥一直保持著內心的純真。年少時,他有過一段暗戀,歷時漫長,最後因那名女孩出國無疾而終。後來,他喜歡一個年長他的女子。但那名女子卻害怕世俗的眼光而不敢繼續這段姐弟戀。再後來,他又和一個小女生愛得死去活來,最終因為女孩的父母反對他黯然退場。每段感情,他都傾注了真心,卻每每不得善果。

  我住著那幾天,筱哥也有一個聯繫密切的准女友。每當他們通電話時,我默不作聲乖乖上網。等掛了電話,我就非常憂愁地偷看筱哥。以我的直覺,對方對他並不上心。常常是筱哥給她電話,她很少打來。而講了幾句之後,她就會說她要做面膜她要睡覺,總之就是要掛電話了,而且掛了就關機。每星期他們只見一面,就是她來找他打球,打完球就走。他連她住哪裡都不知道。我苦口婆心告訴筱哥,這不是談戀愛的態度。

  當年高談闊論嘲笑我戀愛的人,現在竟小心地向我請教:「那該怎麼辦?」我難過得無言以對,卻還是故作開朗地教他所謂秘訣,逗他高興。

  而筱哥再傷感也不忘記照顧我這個借住的妹妹。出門前會給我做好早餐,會順手幫我把換下的外衣扔洗衣機里洗好晾乾,會給我準備水果,還會泡一壺好茶讓我品品。我知道,筱哥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找一個心儀的人結婚。可是,這麼善良的一個男人,怎麼就那麼難呢?

  不久以後,我離開C大回了家。很快聽到消息,他和她已經結束。筱哥原來只是她的一個後備。

  那一刻,我說不出安慰的話。

  認識那麼多年,我從來沒有稱呼過筱哥,總是大刺刺就直接說話。那一刻,我終於在電腦這頭叫了他一聲「哥」!我靜靜地沒有多說,只是默默祝福電腦那頭的他,好人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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