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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路上的日子

2024-09-12 21:20:14 作者: 緞蘇
  2007年3月中旬,聽到一個很不好的消息:曲批生病住院了,在成都。

  2007年3月下旬,很多人給曲批捐款,認識很久的,與他一面之交的,甚至還包括幾個未曾謀面的朋友。大家都牽掛著曲批,身處五湖四海,互相間卻時常傳遞著有關病情的消息。

  3月27日我們單位組織的旅遊團隊出發。走之前,我也給曲批匯錢了。把款打過去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旅行路線返回時在成都會有一天停留,所以根本不用電匯都行,我完全可以在自由活動時去看看曲批並交給他。

  3月30日,在四川的茂縣,悠閒地逛了小商場,回到賓館洗澡,然後晾著頭髮看電視。手機簡訊響時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曲批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麼意思??從聽說生病起不是才幾天時間嗎?不是打算著去到成都要去看看他嗎?怎麼會走了?確定的消息一條一條從手機傳來:曲批是在3月29日早晨離去的。曲批走的時候很安詳。4月2日,曲批將要天葬。

  眼淚一點點蓄滿眼眶,大半天才掉下來。怕驚醒到同屋的同事,捂著被子悄悄哭泣。我想過春天的花會凋謝,想過高原的春色還鮮有碧綠,想過有些生命一去就不復返,可是,我沒有想過記憶里一直喜歡笑有著健康的古銅色皮膚的曲批,會那麼早就離開人世。

  和曲批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年。

  2006年的7月,我一個人從川藏線進藏。本來打算走北線的,在四川新都橋搭了上好心人的車,改走南線,去看四川理塘縣的賽馬會。

  理塘是中國海拔最高的縣城,每年一度的賽馬會聞名遐邇,吸引了很多人。從攝影的到採訪的到報導的,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驢友,把理塘縣塞得滿噹噹,找個住所都很不容易。朋友介紹了女孩九月給我認識,因為剛好九月也在理塘旅行,而且,九月還認識當地的一個喇嘛。

  認識喇嘛?我得承認,是這個細節吸引了我。經過朋友的口,其實我和九月已經對相互的名字熟悉好久,所以通過簡訊聯絡上就顯得非常自然和容易。九月給我留了一個電話,我也第一次知道了「曲批」這個名字。曲批就是九月認識的喇嘛朋友。九月說,她正住在曲批家,我可以過去跟她住。

  但是我不能丟下收留我的車友們。我就打了一個電話去,接電話的正是喇嘛曲批,而九月不在。曲批的漢語不是特別流暢,通過電話,我幾乎也只能是揣摩著意思和他交流。因為大大小小的賓館差不多都住滿了人,我幾乎是唐突地但也是不抱什麼希望地問曲批,他們家還能住嗎?除了我,還有5個人呢。曲批很爽快地說:「可以,你們過來吧。」我又趕緊問了一聲:「那需要多少錢?」曲批說不要錢,他們家不收錢。

  顯然收留我的幾位大哥都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他們紛紛不好意思地拒絕了,害得自作主張的我有點尷尬。我只能獨自去曲批家投奔九月。大哥們自然還是好心地開車送我前往,同時,他們也對曲批的喇嘛身份很是好奇,也想去看看。

  曲批笑眯眯站在家門口迎接我們。他身材高大,有點瘦,穿著喇嘛的大紅袍。他們一家人對我們的到來毫不吃驚,反而是我們對他家當時的情形非常意外。在那個藏式風格的木樓里,簡直是熱鬧非凡。早有很多來自外地的遊客住在他家。那些人,曲批都不一定認識,有些是朋友的朋友,甚至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但無一例外,曲批一家全都熱情款待。

  我們一坐下,就有酥油茶遞過來。曲批的大紅袍一會出現在樓上,一會出現在樓下。他的阿爸阿媽,還有弟弟都忙裡忙外。

  知道幾位大哥都不到他家住了,曲批有點奇怪。等知道幾位大哥是怕添加麻煩,曲批就直搖手:「沒事沒事。」他一再盛情地邀請,沒有絲毫客套,最後幾位大哥開心地決定就住在曲批家了。曲批高興得很,忙張羅起來。樓上已經住滿了,他們被安排住一間平房裡。那可是曲批家新修的屋子,還沒漆,地板和牆壁窗戶都是木頭的,正散發著一股木頭的清香呢。

  對曲批的了解,也就是那幾天。

  在理塘,有個屬於藏區範圍內都比較有名的規模也不錯的寺院叫長青春科爾寺。這是個拗口的名字,因為曲批是裡面的喇嘛,我才把它記清楚了。曲批帶著我們在寺院裡參觀,一路很多人都在跟他打招呼。經過他的幫忙,我們還獲准可以在一些禁止拍照的經堂里拍照。不過,出於對藏族宗教的尊重,我們還是很按規矩地沒有咔嚓相機,只是尾隨曲批一個殿堂一個殿堂走。

  九月告訴我,曲批就是寺院裡念經念得最好的一個喇嘛,經常有很多藏族人家請他去。而他從來都不收費。有一天已經很晚了,大家都要休息了,曲批還要出門,就是別人家有事請他念經去了。

  曲批念經很好聽。他們家的樓上,專門留了一間屋子作為他的經堂。看著他坐在裡面,會感覺,一個有信仰的人是多麼簡單又多麼幸福!

  曲批給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的笑容。他好象沒有任何煩惱,也不怕什麼困難,總是笑眯眯的樣子。就算別人虧欠了他,好象他也並不在意。

  我們之前住進曲批家的,有幾個人來自成都某雜誌社,男男女女大聲說話大聲笑,和曲批很熟的樣子。賽馬會那天,大家都起很早,要趕著去離得還很遠的會場。不斷慕名來的人在增多,理塘是這樣,曲批家也是這樣。但只有兩輛車子。雜誌社的人拒絕了搭車的要求,他們四個人,越野車,卻說不夠坐了,連曲批和曲批的弟弟他們都沒主動說一聲帶上。更誇張的是,到了會場,他們照樣毫不客氣坐在曲批家搭的帳篷里,吃曲批阿媽做的飯,大搖大擺離開,又介紹了一堆朋友過來。

  我們幾個是怒目而視。而曲批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依舊笑臉對待他們,笑臉相迎他們的朋友。大大的西瓜,劃開了,都要送一半給他們吃。

  那一瞬間,看到的人也許都會感動。對陌生人好,這不算稀奇,可對自私的陌生人還那麼好,真的很需要胸襟和氣量。

  賽馬會要開好幾天,沒結束我們就離開了。吃的、住的,那麼多人,我們還是決定要給曲批一點錢。曲批死活都不收,最後,幾位大哥說是給曲批的阿爸阿媽,九月帶收過去,曲批才沒說什麼。

  旅途歸來,我的生活又恢復了正軌,每天上班下班,偶爾跟朋友聚餐。走在路上,看見蔚藍的天空,會回味起藏區的感受。想起遇見幾位大哥改道去理塘又認識了曲批,心裡都會暖融融的。有時候,都還不能相信,竟然可以有一位當喇嘛的朋友。

  曲批的QQ在好友里,叫做雪人。不過從來沒有亮過。曲批的電話在手機里存著,我也沒打過。

  但曲批就是那種簡單卻認真的人。某一天,我突然收到他的簡訊。他說:緞蘇你好嗎?你什麼時候再來理塘呢?

  我看著這一段字,就象在草原上看到他對每個人都笑容不改那時一樣,非常感動。我知道,他是指當時我們大家告別時所說的以後再去之類的那些話。這樣的話,也許大多數告別的人互相都說過,但也許大多數人說說就不在意了。而曲批是認真地聽。好在,我也不是客套說的。川藏線是一幅豐富的畫卷,我的打算本來就不會只走一次。我很認真的回覆簡訊說:會的,一定還會再去了。

  這個簡訊是我回來後和曲批第一次的聯繫,哪曾想到過,竟然也會成為唯一一次聯絡了。

  只是幾個月的時間,便傳來曲批生病的消息。

  然後幾天之內,就陰陽兩界。

  說實在的,知道曲批生病後,也絲毫沒有想到過病情會有惡化,所以連他的病情都沒有仔細去問。只知道他患的是肝病,去成都是進行換人工肝的手術。我一直都以為,這場病的困難只在於錢的問題。曲批家並不寬餘,他還經常免費接待那麼多人,積蓄肯定沒多少。我以為,曾經受益過他接待的朋友,一起團結起來給他幫助,那做完手術他就該康復了。

  匯完錢那天,我順便就打了一個電話去。曲批的阿爸接的,因為語言交流有些障礙,只草草說了幾句。想要問候曲批一聲,得知他正化驗。晚上又打,還是沒能通上話。但直到那時,我都沒想過,曲批的情況已經惡化到危險的局面了。

  算起來,認識曲批的時間真是不長,記憶里關於他的片段也不多,扳著手指算就是那麼幾幕,但每一幕都可以觸動心靈。

  象曲批那樣的人,雖然簡單,內心卻一定是繽紛燦爛的,因為裡面充滿了真善美。

  所以,連上天都要早早把他收回。大概,太好了,佛就召喚了他。

  2007年4月2日,次乃曲批,天葬。他的靈魂,以藏族無尚榮耀的方式升上天空。五湖四海的我們,有理由相信,他真的到了天上對著我們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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