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24-09-12 21:25:05 作者: 語笑嫣然
  那時候,樂師和歌姬們依然各司其職。太監宮女全都聚精會神地站著。

  沈就瀾端正地坐著,一手扶著酒罈,一手端著酒碗,一碗接一碗的宮釀喝下肚,微微有些醉了,卻突然聽得樓青煜大聲地說了那麼一句話,他抬頭一看,他正是指著他的,他險些被嘴裡還沒咽下去的一口酒嗆到,忍不住咳了幾聲。

  再看雲姜,她也正在用一種錯愕的眼神盯著他,欲語還休,暗帶憂戚,面頰上輕微的紅暈,像在雪山頂上開了兩株遺世的山茶。

  他急忙起身道:「好了,你這刁難人的本事倒越發精進了。她輸了就輸了,你何必跟一個宮女一般見識。」

  其實雲姜聽沈就瀾說了兩次,何必跟一個宮女一般見識,雖然她知道他是有心想替她解圍的,並沒有輕視的意思,可是她卻也覺得,他說的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她只是區區一個宮女,她曾經以為這萬仞宮牆能護著她,不必風餐露宿顛沛流離。

  她也曾經以為只要不爭不搶安守本分,就可以有太平的日子。

  她甚至還以為跳出尚衣局,有了夏離嫣這個依靠,她就不再是沒名沒分的小宮女了。

  可是,原來一切都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她始終也逃不出這些主子們的陰謀心思,甚至是主子們的一點喜怒哀樂,她這個做奴婢的也要替他們承擔。

  她看了看樓青煜,再看了看沈就瀾,便上前一步道:「好吧。」

  「啊?」

  樓青煜和沈就瀾聽雲姜竟然大膽地答應了,都吃了一驚,同時看著雲姜。

  雲姜先向沈就瀾行了個禮,算是為她即將冒犯他而賠罪。然後她便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汪秋水,填滿了那雙楚楚可憐卻故作倔強的眼眶。

  樂師們還在吹奏不停。

  宮廷歌姬的聲音宛如清脆的黃鸝:「要相逢。恰相逢。畫舫朱簾脈脈中。霎時煙靄重。怨東風。笑東風。落花飛絮兩無蹤。分付與眉峰。」

  唱到這裡,一曲終了,全場頓時安靜下來。

  就連天空的飛鳥也怕驚擾了那綿綿複雜的情愫。

  只有流水不懂世情,依然嘩嘩地撞擊著船底,發出陣陣窸窣的輕響。

  雲姜的心如鹿撞,望著沈就瀾,握緊了拳頭,踮起腳尖,便仰著臉向他靠過去。

  沈就瀾突然冷哼了一聲,推開雲姜:「好了!別跟著胡鬧了!」

  樓青煜看沈就瀾是真的生氣了,便攀著他的肩膀笑道:「嘿嘿,好了好了,我不跟你開玩笑了。惹我的沈將軍生氣了,我就自罰三碗,怎麼樣?」

  說著,便又抱起酒罈自斟自飲起來。

  沈就瀾看雲姜被他推到船舷邊,背對著眾人,一動不動地站著。

  他走到她身後說:「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回暮煙樓去吧?」

  雲姜突然覺得奇怪,他上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尚衣局的宮女,現在他怎麼竟然知道她在暮煙樓了?

  可是她也不好多問,看了沈就瀾一眼,想下畫舫去。

  她走得太慌了,沒留神腳下,被一根凸起來的木槓絆了一下,身子向前一撲,突然有兩隻手同時伸過來,一左一右挽住了她。

  雲姜朝左右一看,樓青煜和沈就瀾也互望了一眼,都尷尬地放開手。

  雲姜福了福身,心裡緊張,走得更急了。

  下了畫舫她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懸音湖。


  她的背影顯得隱忍而孤單,樓青煜和沈就瀾都在船上遠遠地看著,若有所思。

  回到暮煙樓,夏離嫣看雲姜臉紅眼眶也紅,擔心她是在李妃處受了委屈,忙問她李妃傳召她所為何事。

  話在舌頭尖上轉了一圈,卻又吞回了肚子裡。

  雲姜說李妃依然是想盤問有關桑妃的事情,但這次沒有用刑,問不到想要的結果便把她放了。

  夏離嫣想了想,安慰雲姜道:「我是一直將你當作親人看待的,你要真受了委屈,記得和我講。」

  「知道了。」雲姜還了禮,夏離嫣看她一臉倦意,便讓她回房歇著,將夜晚的差事分給了別的宮女。

  可是雲姜又怎能安枕呢?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夜深了,卻像是愈加精神,索性出了耳旁到院子裡看月亮。

  晴朗的夜空,蒙蒙的一輪弦月掛在天邊,七八顆星,環繞點綴,顯得異常冷清。

  雲姜的思緒翻湧,仍然是在猶豫著是否將詳情告訴夏離嫣,她也在思忖自己三日之後要如何答覆李妃,卻聽得背後一陣清咳,回頭一看原來是夏離嫣正站在迴廊下。

  「記得我十五歲那年,被鄰村的惡霸綁了,困在林子裡的一間小木屋裡。」

  夏離嫣笑盈盈地下了幾步台階,走到雲姜面前,也仰頭望著那蒙蒙的鐮刀月,緩緩地陳述道。

  「那個時候,你只有八歲。你親眼看著我被人擄走,一路偷偷地跟著,趁看守熟睡的時候,你伸手穿過牆角的破洞,一筆一畫在我的掌心裡寫:姐姐莫怕,我會救你。但我當時真的很怕。我要你走。要你回家向爹娘報信,你不肯,就那麼一點點地用瓦片割斷了我手上的繩索。你說你害怕走了回來就看不到我了。幸虧是你救了我,我才能保有完璧之身。雲姜,我們是共過患難的。」

  幾句簡短的講述,卻把往事清晰地呈現。

  雲姜看著夏離嫣溫柔誠懇的臉,心中百般滋味翻湧,不禁失了態,忽然放聲地哭起來。

  夏離嫣輕拍著她的肩以示安慰。

  她知道她心裡藏了事,而那必定跟李妃的傳召有關,她不說,她不能逼她開口,只想動之以情,勸她道:「我並不勉強你,但你若有擔子重得無法身受,我這肩膀,便可隨時借你拿去用了。」

  說罷,施施然地轉身,欲回屋歇息,卻聽雲姜幽幽地喚了一聲:「姐姐——」

  「我在你面前,沒有什麼是不可說的。」雲姜不希望夏離嫣以為她是因為防備她、不信任她所以才對她有所隱瞞。

  夏離嫣自然明白,微笑著拉起雲姜的手,說咱們回屋裡談,然後仔細地向四圍探看了,閉緊了門窗,方才在燈前坐下。

  雲姜將李妃的威脅和盤講出。

  夏離嫣聽罷,雖然不無憤怒,卻更多無奈。

  「的確,她若是要動你,我是沒有能力與她相抗衡的。人人都知暮煙樓看則堂皇,實乃失寵之地。當年皇上執意將我這樣出身低微的民女接進宮來,冊封為妃,羨煞了多少深宮裡渴求聖眷的女子。但帝王的心思卻比那海底針更難捉摸,他寵了我三個月,之後,便很少再來暮煙樓了。聽說是鄰國進獻了一位美人,便是漱玉樓的秦妃。皇上對秦妃痴迷沉醉,幾次誤了早朝,心中著緊可想而知。但縱然像秦妃那樣得寵,也要看李妃的臉色行事,還要對她百般討好。這李妃,雖不是聖意冊封的皇后,卻儼然可以在後宮指鹿為馬了。」

  夏離嫣這番陳述,令雲姜更加心灰了。她們都知道事情的兩難與棘手。

  明槍和暗箭,她們只能二擇其一。

  此時夜深已過三更天了,屋子裡靜得只剩下燈花綻裂的聲響。

  雲姜正想叫夏離嫣歇息,莫要再為她的事情傷神,卻看夏離嫣忽地站了起來,緊張道:「我雖然保不住你,但有一個人,他或許能保你。」

  雲姜忙問:「夏姐姐說的這個人是誰?」

  夏離嫣凝眉淡笑道:「這個人就是六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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