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024-09-12 21:25:24
作者: 語笑嫣然
走出來的,是一名錦衣的男子。約二十三、四歲的年紀,青色的短衣,袍袖微墜,銅綠的長袍,拉出修長的下身。
而這些密布著祥雲圖案的華麗綢緞們,環繞著,將他挺拔的身軀柔軟包裹。
銀灰色的腳靴,使他看上去極為文雅。
富貴當中透著些書卷氣。
再看那五官,亦是上上之姿。
濃眉襯著星目,鼻樑高挺,唇角微揚。
瘦長的臉與尖削的下巴,若刀削斧砍而出。
同樓青煜比,他更多了幾分沉穩氣;
同沈就瀾比,他的沉穩又更添幾分飄逸。
仿佛是介於樓青煜和沈就瀾之間的一個人;
仿佛是將他們綜合了,再均分出的一個人。
雲姜問:「你是什麼人?」
男子面有喜色,道:「你不認得我了?」
雲姜奇怪,「我怎麼會認得你?我都沒有見過你。」她想,興許是哪位官家的少爺,又或是後宮某某嬪妃的親眷吧。
她瞪了他一眼,問:「你剛才一直在偷聽?」
男子笑著說:「我什麼都沒有聽見。」
雲姜以為他說的是一句識相的話,卻不是一句實話,她便有點端架子,想唬住他。
「我告訴你,你最好什麼都沒有聽見,這宮裡有些話是你不能聽的,也有些話是你不能說的,你都記住了?」
「明白,明白……」男子連連點頭,一副順從謙卑的樣子,但卻笑得更開心了。雲姜問他道:「你還笑什麼?」
他說:「呃,我也不知道。」
雲姜繼續端著,「不知道笑什麼卻還在笑的人,只有一種。」
他問:「哪一種?」
她睨他一眼,說:「傻子。」
他一聽,竟還笑得更大聲了。雲姜沒再理他,便自己走了。
過了幾日,樓青煜也不知從哪裡回來,弄得一身髒污。雲姜聽了張公公的傳喚給他送乾淨的衣裳過來,前腳跨進殿門,抬眼就看到他那張英俊的臉塗得跟大花貓似的,她實在忍不住,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張公公回頭瞪了雲姜一眼。樓青煜說:「笑什麼?沒見過摔得這麼髒還能這麼俊俏迷人的皇子吧?」
雲姜忍著笑,將衣裳遞給等待伺候梳洗的宮女,正要退下,卻聽門外傳來人聲:「小猴子,你的弓箭都落在狩獵場了。」
小猴子?雲姜真的忍不住了,哈哈兩聲,急忙把嘴捂著。在場的人,只有雲姜是新到舜禾宮的,其餘人對小猴子這個稱呼倒是見慣不驚了,所以要麼忍著,要麼根本就不笑,因此雲姜那兩聲笑顯得尤其刺耳。
樓青煜聞聲瞪了雲姜一眼,走到門口說:「遲早有一天,我在他們面前的威信,就要被你這一聲小猴子給毀了。」
來人說:「有幾人能毀你混世魔王的威信?我可沒那本事。」
雲姜一看,走進來的男子一身輕便的衣裝,儀態非凡,氣宇軒昂,正是前幾天撞見她跟胡笳談話的那位。只是此時他渾身有閒適英偉之氣,倒沒有了上次的那股書卷氣,他看見雲姜,卻不動聲色,攀著樓青煜的肩朝里走。張公公等人紛紛跪地行禮,道:「奴才見過安定王。」
安定王?
他——他就是安定王樓驛風?
雲姜驚愕地站著,沒想到這男子竟是傳聞中皇帝最年幼的弟弟,排行十三,連樓青煜也要稱他一聲皇叔的安定王。
他常年遊走於各國,乃是琰昭國的外交使官,上至君王,下至黎民百姓,他都能與之交好,一張巧嘴自不用說,亦是飽讀詩書,精通治國之道,還有一身精湛的武藝,堪稱完美。
如果說樓青煜是魔,那麼樓驛風便是神,一言一行都可顛倒眾生。
樓驛風只比樓青煜大了三歲,自幼一同長大,彼此不怎麼拘泥叔侄之間的界限,反倒更像是兄弟。
後宮中也常有人拿他們二人做比較,尤其是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宮女,不愛帝王權傾朝野,只愛美男瀟灑一笑,還分了煜派和風派,有事無事便要爭論,魔與神,到底孰高孰低,誰更有傾城的魅力。
民間還有笑談,說倘若樓青煜、樓驛風還有沈就瀾三人同行,那便是蔚然壯觀,滿場寂靜,剩下的就只有女人們慌亂的呼吸和心跳了。
雲姜入宮以來,樓驛風一直出使鄰國,所以她只聽傳聞,未見其人,想到自己上次還在他面前出言威脅,她不禁汗顏。樓驛風也看到了雲姜,不動聲色地多望了她一眼。雲姜低著頭,不敢跟他的目光對上。
樓青煜攀著樓驛風,卻被他推開,取笑說:「不過是狩個獵而已,看你這一身髒的,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是攀山爬樹去了呢。」
樓青煜故意還要去攀他,把髒衣服往他身上貼,「十三皇叔,大半年都沒見你了,我想你。」
樓驛風胳膊肘一抵,「好了小猴子,趕緊梳洗乾淨。」
兩個人向來喜歡開玩笑,樓青煜低聲說:「英俊皇叔,咱們何不打個商量,你以後別喊我小猴子了,我也就不會告訴別人,你小時候胖得跟個門墩似的,有個綽號叫小墩子,怎麼樣?」
樓驛風打量著他,「有必要嗎?說你是猴子,生性頑劣,占山為王,自然人家一看就信了。」他說著,故意給雲姜丟了一個眼神過去,雲姜會意,忍笑低著頭沒敢吭聲。「可是你若要說我——」他輕輕一拂袖,胸膛一挺頭一抬,揚眉道,「我不在乎。」他如今這玉樹臨風的樣子,由著樓青煜怎麼抹黑他,他自信也不會失禮於人,他當然不在乎了。雲姜覺得這安定王溫文儒雅,卻也瀟灑不羈,倒是個有趣的人。
安定王沒有多做逗留,便離開舜禾宮。
那天夜裡,琰昭國的京城酈都落了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
亂雲低垂,急雪迴風,整座皇城白茫一片。
樓青煜躺在榻上看書,榻邊點著炭爐,他看著看著便睡著了。
雲姜按照張公公的意思,抱了棉被進來給樓青煜蓋上,然後就站在門邊伺候著。樓青煜一個翻身,那棉被便掉了一角在地上,她趕忙過去給他重新搭好,卻聽他口裡急喊了一聲,明梔,然後便睜開眼睛醒了。
雲姜趕緊退至門邊,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
樓青煜從噩夢裡驚醒,夢中的洛明梔哭哭啼啼的,任是他如何挽留勸說,她也要執意赴死。他憤怒心疼,醒了心中更難受得慌。他盯著落在地上的那本詩集,詩集是洛明梔最喜歡的,也是她送給他的。她說過,你若想要讀懂我,便要先讀懂這本詩集,但如今詩集讀得滾瓜爛熟,人卻已經不在了。
他又再思念起她來,悲從中來,將詩集一把抓起來,嘩地就撕成了兩截,狠狠一扔,不留神打在了雲姜的肩上。
雲姜退了退,料想樓青煜大概是因洛明梔而傷神了,心底同情,便沒有惱他,只蹲身將詩集撿了起來,怔怔地握在手裡。卻聽樓青煜冷冷慨嘆道:「明梔的死,對你來講興許是一件好事吧?」
雲姜皺眉,「六皇子難道覺得奴婢是那麼歹毒的人嗎?」
樓青煜睨了她一眼,「難道不是嗎?明梔死了,李妃失了先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所以間接來說,她沒再繼續逼迫你,也令你逃過了一劫。」
雲姜道:「奴婢進舜禾宮在先,舜禾宮將了李妃一軍,令奴婢有時間喘息,接著便是洛小姐出事,真相大白。既然人人都知道洛小姐是真兇了,只要跟六皇子過不去的,都可以用這一點來打擊六皇子,但其可信性就大大降低了,弄不好還會得個渾水摸魚,興風作浪的罪名。所以,李妃放棄了。這一局輸的是她,而奴婢從中獲救,不得不說,洛小姐的死算是解了奴婢的大難題了。」
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又說:「但若奴婢真是一個自私歹毒的人,早在李妃動用私刑,逼問奴婢的時候,奴婢就索性諂媚順從,跟李妃一起來誣陷六皇子了,也免得受皮肉之苦,還要驚魂度日。」
樓青煜得知李妃的陰謀,得知雲姜被其逼迫的時候,他也有點吃驚,一方面吃驚的是李妃的歹毒,另一方面也是吃驚雲姜沒有屈從李妃,倒還是一個正氣硬朗的人。他聽她說:「奴婢縱然再是希望能從這場是非里脫身出來,但洛小姐的死,奴婢只有惋惜,萬無喜悅慶幸之心。」
樓青煜盯著她,「真的?」
她低頭道:「您也可以不信。」
他走過去近距離逼視著她,每次她用這種看似謙卑,骨子裡卻暗藏傲慢的態度對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很想靠近她,靠得越近越好,給她一種壓迫感,壓著她的身體裡面藏著的那團烈火。
她被他的身影覆蓋著,已經微微有點緊張了。
他問:「那你知道,我是為什麼會知道李妃的陰謀,當初又為什麼同意讓你進舜禾宮來嗎?」
雲姜被他觸到心底的疑團了,不由得更緊張了,「為什麼?」
樓青煜嘴角一勾,說:「是沈將軍告訴我的。」
雲姜在心底暗呼了一聲,是他?但她轉念也想明白了,沈就瀾既然和夏離嫣有秘密的往來,那他一定是從夏離嫣那裡知道內情的。她覺得樓青煜似乎有點試探,急忙故意說:「沈將軍又怎麼會知道的?」
樓青煜邪邪地一笑,「是啊,他怎麼會知道的呢?你難道不知道嗎?」
她搖頭,「我怎麼會知道?」
樓青煜說:「第一次,你和他遇見,他要我替你做證人,我可以理解,因為你的確是無辜的,而他那個人又心軟,見不得不平事。可是,第二次,你被我大哥傳召進堯華宮,又是他,故意讓我知道大哥又在胡作非為了。」他看雲姜吃驚的表情不似作假,「難道你以為我真是那麼湊巧跟父皇去了堯華宮嗎?」
「這……怎麼會是他?」他竟然已經在暗中幫過自己三次了。
他說:「沈將軍說,他是無意間聽到了一點風吹草動,然後暗中打聽,所以知道了你的事情。他是怎麼打聽的?為什麼李妃做事那麼密不透風,別人不知道,偏偏他知道了?我看是你自己告訴他的吧?」
雲姜否認:「六皇子多心了。奴婢跟沈將軍之間,只是見過幾次面,甚至連交談的機會也很少。」
「交談的機會?哦,跟他交談是一種機會?」他意味深長,「什麼機會?迷惑權貴、攀龍附會的機會嗎?」
雲姜道:「奴婢沒那心思!」
樓青煜看雲姜被他逼問得越發勢弱了,他的態度更囂張了,挑起她的下巴道:「是有幾分姿色,不過,狐媚的心腸最好給我收著!你是這宮裡的人,就要守宮裡的規矩,沈將軍跟你是天壤之別!」
她水汪汪的眸子裡全是委屈,倔強地看著他,他倒有點挪不開了,眼神仿佛一下子就沉進了她的深瞳之中。他稍稍定了定神,尷尬地自動退了兩步。她已經有了措辭了,道:「六皇子,其實沈將軍做這些事情,表面上看,得益的是我這個宮女,但他真正想保護的,難道不正是六皇子您嗎?」
沈就瀾也說過,且不論雲姜是否得益,但幫她一把,也就是挫了李妃一把,最大的得益者依然是樓青煜。樓青煜微微一笑,「嘖嘖,你們連道理都說得一樣了。好,小宮女本皇子今天就言盡於此,我說的話你最好都給我好好記著,他日別再被我發現你還有什麼不軌的心思!」
雲姜眉頭一皺,嚴肅道:「六皇子只會發現您是誤會奴婢了。」
他笑了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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