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2024-09-12 21:26:53 作者: 語笑嫣然
  那天下午,雲姜知道樓青煜在園子裡看歌舞,絲竹管弦,都是沉悶哀傷的調子。樓青煜早就吩咐了不准人打擾,但云姜卻故意掃他的興,不顧禁衛的阻攔便硬沖了進去。

  樓青煜揮手喊停了歌舞,用譏謔的眼神睨著雲姜,問道:「你來做什麼?」雲姜道:「六皇子,奴婢求您高抬貴手,放奴婢一條生路。」

  樓青煜呷著酒道:「你就那樣等不及,盼望著你的安定王帶你出宮,自由富貴了啊?」

  「王爺說過,只要奴婢願意,一切的事情他自會打點妥當。奴婢只是想送封信出宮,六皇子卻處處阻撓,奴婢實在沒有辦法,才來向皇子您求情。舜禾宮裡,宮女眾多,少了奴婢一個,著實是件輕如鴻毛的事情,六皇子何不念在主僕一場,成全了奴婢的心愿,也不至於傷了您跟王爺的和氣?」

  樓青煜啪地捏碎了手中一顆荔枝,黏黏的汁水沾了滿手,旁邊伺候的宮女趕忙拿手帕給他擦手,樓青煜接過了帕子,狠狠一捏砸在地上道:「我偏要跟你做對,那又如何?」雲姜低了頭,道:「倘若六皇子對奴婢還有一些了解,便就知道奴婢是倔強不服輸之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奴婢就算私闖宮門,也要把信送出去。」

  「私闖宮門是死罪!」

  「奴婢知道!」

  「你寧死也不願意留在舜禾宮?」緊張的氣氛,在那一瞬間,隨著樓青煜的暴躁與雲姜的倔強,針尖對麥芒,已達到頂峰。

  雲姜咬緊了牙關,眼神里全都是視死如歸的堅決。「奴婢但求離開深宮是非之地,有人相伴有人疼,便就不枉此生了!」

  樓青煜怒髮衝冠,額上青筋條條綻出。他突然怒吼了一聲:「你滾!你給我滾!」

  雲姜看他氣成那樣,她已經達到目的了,便連禮數也不管了,離開了涼亭。不遠處的石徑兩旁就是那些如火如荼的晚妝花,它們不知愁苦辛酸,還在妖嬈恣意地盛放著。雲姜走得很急,不小心絆到了斜逸出來的花枝,那株晚妝花埋得淺,被她的腳一帶,連根而起倒在了路旁。

  雲姜視若無睹,逕自走了過去,還有幾朵花被她一腳就踩爛了。樓青煜看在眼裡,只覺得無力。發泄的途徑他都試遍了,但根本毫無意義,他沒有想到雲姜會這樣倔強,還這樣決絕。但他不相信她真的會為了跟樓驛風廝守而連命都不要,他不相信她真的會去闖宮門,這是他最後的一點堅持了。他望著她的背影,那已經破爛不堪的心,像風中的殘燭,想竭力地躲避熄滅和冷卻的悲劇。

  那天,雲姜出了舜禾宮,一路向皇宮西面的宮門走,宮門處守衛森嚴,若是沒有出宮的令牌,擅闖便是死罪。

  但她真的去了,那視死如歸的腳步,踩碎了樓青煜最後的一點希望。她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得來那麼大的決心和勇氣的,她想,她已經做了那麼多的事,是瘋狂的、反常的,她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她堅持了那麼久,決不能在這最後的關頭有一絲猶豫。她必須咬緊牙關演完這場戲。

  這也許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場戲了。

  倘若她因為擅闖宮門而被判以極刑,那樣同樣可以達到離開樓青煜的目的。莫問那結果到底是不是樓青煜想要的,但卻是雲姜想要的,在她看來,那是她為了他好。一切她認為是為他好的事情,她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雲姜的眼眶漸漸濕潤了。宮門已經在前方了,守衛宮門的禁衛也都看到了她。她的腳步由小到大,由緩到急,然後她跑了起來,硬生生地沖向那道宮門。禁衛們臉色一變,紛紛上前將她攔住了。

  他們把雲姜架起來,粗暴地抓著她,抓得雲姜的胳膊都青了。禁衛長怒喝道:「好大膽的宮女,沒有出宮的令牌,還想在此撒野!你是哪一宮的人?」

  雲姜故意瘋狂地掙扎著,吼道:「你們放了我!放了我!我要出宮!我要出宮!我死也要出宮!」

  雲姜聲嘶力竭地掙扎叫囂著,說不出任何的理由,就只說她要出宮,那模樣看起來似乎已經失去了常性了。就連旁邊的禁衛都嘀咕,「她不是患了失心瘋了吧?」

  禁衛長打量著雲姜,冷哼道:「哼,失心瘋?」他眼神一厲手一揚,啪的甩了雲姜一個耳光。「我看你能瘋到幾時?」

  那一個耳光把雲姜的瘋狂麻木打醒了一半。但理智告訴她,她不能醒。她怕自己一旦醒了,就會退縮,會害怕。她怕自己堅持不下去,會心軟,一心軟就會連累樓青煜,會毀了他的帝王夢。

  她已經破釜沉舟,沒有退路了。她含淚悽然地笑了起來。

  禁衛長看她好像瘋瘋癲癲的,再問道:「你到底是哪一宮的宮女?」

  雲姜正要開口,忽聽見背後傳來一聲道:「她是舜禾宮的宮女。」匆匆跑來的竟是魯順魯公公,他的手裡還拿著一面出宮令牌。

  魯順趕到近前,對禁衛們說道:「她是粗心大意,把令牌給丟了,我這不趕著送過來了麼?各位且擔待著點。」說罷,還從袖子裡掏了幾錠白銀塞給禁衛長,禁衛長會意,向禁衛們使了眼色,禁衛便把雲姜鬆開了。

  「你要出宮,就去吧。」魯順小聲地對雲姜說道。

  雲姜驚魂未定,欠了欠身,向四處張望。她以為附近會有什麼,但附近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皇城,沒有她心中的那道人影。她已經猜到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樓青煜他到底還是低頭了吧?就算他不願意拱手將她送給安定王,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看她胡打亂撞,受到宮中刑法的制裁。他寧可她活著,儘管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裡,活在他的生命之外。

  雲姜輕輕地問魯順:「公公,這是六皇子的意思嗎?」

  魯公公點頭道:「是的。」他想起樓青煜把令牌交給自己的時候,樓青煜就連手指尖都帶著一種沉重與哀傷,他心中一直都是為樓青煜難過的,「雲姜,咱們私底下都說,六皇子對你那麼好,他從來沒有對誰那麼好過,你為什麼不肯領情呢?」

  雲姜忍著哭道:「魯公公,雲姜領情,領的是我跟他之間那份主僕的情,卻並非別的什麼。雲姜想跟王爺,為的是自己的私心。魯公公,雲姜只是個俗氣自私的女人,誰對我好我便向著誰。」


  魯公公道:「唉,我明白,誰不為自己打算呢?……算了,不說了,雲姜,你早去早回吧。」

  雲姜接過令牌,向魯順福了福身,「多謝魯公公了。」

  這時,宮門已經打開了,雲姜望著那兩扇厚重的紅門,雙腿愈加沉重。她一步一步地朝著宮門外走,領路的禁衛一邊叮囑她:「按照規矩,酉時之前你必須回來,可別讓我們難做啊。」雲姜好像聽進去了,麻木地點了點頭,但又好像根本沒有把禁衛的話放在心上。她的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經到了懸崖邊上,再多走一步,就會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出了宮門以後,雲姜去了安定王府,見到了樓驛風。

  樓驛風看到雲姜,已是喜出望外。這些天他焦急地盼著等著,沒有雲姜的消息,他幾乎已經心灰意冷了,以為雲姜不會答應他了。縱然他在許多人眼裡都是高不可攀的,但在他和雲姜之間,他們的身份卻仿佛調轉了,雲姜才是那個高不可攀的人,而他不過是在她面前俯首稱臣的降兵罷了。

  雲姜的心中還有些緊張,對樓驛風道:「王爺,雲姜已經想好了……雲姜願意跟王爺一起離宮。」

  樓驛風看雲姜似乎面有難色,問道:「你是出自真心的嗎?」

  雲姜道:「是的,以後王爺要去哪裡,雲姜就跟著去哪裡。以後……以後雲姜就一直跟著王爺了……」

  樓驛風的喜悅之情並不如他預想的那樣強烈,因為雲姜的話雖然說得肯定,但眉宇的那道暗傷卻始終欲藏還露。他道:「雲姜,我雖然是王爺,但我也不想勉強你半分,你若不是真……」雲姜不等他說完,打斷他道:「雲姜不覺得勉強,王爺,雲姜是真的……真的很想跟王爺走!」

  樓驛風問:「你不後悔?」

  她搖頭,「我不後悔!」

  過了幾天,離宮的批文便送來了舜禾宮。雲姜聽魯公公宣讀完批文,跪在地上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魯公公摻起她問:「雲姜,你怎麼了?」

  雲姜喃喃道:「我要走了。」

  她不知自己這是一個陳述句還是疑問句,她愣愣地捧著那張批文,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魯公公,六皇子呢?」

  魯公公道:「剛才我看見在他一個人在晚妝花林那邊。」

  「哦……」雲姜走出房間,卻又折回來,折回來了又再跨出門檻去,那麼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次,最終還是兩腿一軟,坐在凳子上。

  她已經沒有勇氣和他道別了。

  當時的樓青煜也知道批文已經送來了,他想他到底要不要再見她一面。如果見了,是朝賀她?還是嘲諷她?是罵她冷漠無情貪慕虛榮,還是再一次低聲求她留下來?他那天就伴著那些徹夜怒放的花,靜靜地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暴雨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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