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微雨吹雲裳

2024-09-12 21:28:28 作者: 語笑嫣然
  初一那天,皇帝派出的欽差大臣便來了薛凰城。花家上下,為了迎接這位貴客,俱是嚴陣以待。

  欽差大臣叫翁貴山,年過不惑,白白淨淨,倒也生得清朗。在花家的大廳里坐了一陣,花靖宣和花無愁恭敬地陪著,說一些修建城池的籠統話,他聽得頗為認真,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讓兩位公子將策劃圖紙一類的東西備好,稍後呈給他。等小廝進來通報,說府尹大人在別院那邊已經打點好了,翁貴山便坐馬車往別院去了。

  翌日,府尹在鳳鳴樓布置了酒席,以珍饈美饌款待欽差,除了城中的權貴,花家和宮家的人也在受邀之列。席上一群鶯鶯燕燕環著,又是諂媚又是撒嬌,滿屋子都是刺鼻的艷粉香。花無愁坐不住,便趁著眾人不注意躲到走廊外面去了。

  走廊上掛著糜艷的紅燈籠,繪的也都是露骨的圖案。來往的姑娘們,個個濃妝艷抹,都穿著輕薄的衫子,纏住那些前來尋芳獵艷的男子賣弄風騷。他不禁暗笑這府尹款待貴客放著正經的酒樓不選,偏選了如此污穢之地,當真俗不可耐。但轉念想起雲翩,她以前竟也在這樣的地方出入,那般際遇,倒讓他有些心疼。

  這時,幾個結伴過來的姑娘看見花無愁,巴巴地黏上來,問他怎麼沒有人陪。他厭惡地拂開她們,忽然看見對面走廊上閃過一抹熟悉的倩影。

  那似乎是雲翩?

  花無愁不敢確定,急忙追過去,那人卻已經不知所蹤了。正好鴇母經過,他便抓了她來問,「崔媽媽,洛雲翩是不是到鳳鳴樓來了?」

  崔媽媽諂媚地一笑,「喲,二公子好眼力啊!」

  這就是真的了?她怎麼會來?花無愁想起之前在這裡會見陸顏留的情形,目光便落去了角落裡的那間房。

  崔媽媽看出端倪,道:「可不就是在那裡面了!說起來也真奇怪,這雲翩姑娘啊,以前就仗著客人們都愛看她跳舞,對她恩寵討好,所以在鳳鳴樓橫行無忌,對誰都不屑以正眼看。偏就是對那位陸相公與別不同。他若來了,兩個人就關在房間裡,也不知道做些什麼。」崔媽媽說著,眼睛裡又多了些曖昧的暗示,「後來這陸相公就替雲翩贖了身,本以為他是要娶她做正房夫人的,哪知道她竟然又去了你們府里做丫鬟。雖則是那樣,陸相公還是常來鳳鳴樓,每次來了都在以前雲翩住的那間房裡等著,等不了多久,保准雲翩也來會他,離開的時候兩個人又是一前一後,也不知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

  花無愁聽著崔媽媽這些尖酸諷刺的言辭,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拳頭已經暗暗地在背後握緊。他自己也不曾想到,他恨的,原來不僅是他們倆在背後的密謀,還有崔媽媽說的,他們的徹夜廝混,仿佛那道門內關著許多不堪的畫面,而那些畫面足可將他像朽木一樣砸碎,像螻蟻一般踐踏。

  他恨。不知所起的恨,像千軍萬馬。

  他提了一口氣,朝著那道門衝去,崔媽媽攔不住他,他幾乎就要一腳把門踢開。這時,花靖宣也出來了,看見他怒氣沖沖的背影,喊了一聲,「無愁,你到哪裡去?」

  他如夢初醒,腳步頓住。

  少頃,他轉身走回來,把上花靖宣的肩,「沒事了大哥,進去陪翁大人喝酒吧。」無數的不可言說,都化在後來的推杯換盞里,那一次,他是真的喝醉了,人生里好像從來沒有那樣放縱過,一杯接著一杯,醉得消沉,醉得狼狽。

  雲翩並不知道府尹將設宴地點選在鳳鳴樓,也不知道自己被花無愁撞了個正著。她還在等著陸顏留髮話,陸顏留的背影看上去陰森可怖,就連隨身的紫玉符,此刻也不似從前那麼精緻高貴,反倒透露出幾許冷邪鬼魅之氣。

  他緩緩地開口道:「你剛才說,不想為我做事了?」

  雲翩戰戰兢兢道:「是的。我求你放過我!」

  陸顏留道:「你莫不是以為找到花無愁這個靠山,就能擺脫我的掌控了吧?別忘了,你還需要我的解藥續命。」雲翩扯著陸顏留的袖子,「我求求你,把第二重解藥給我,我不想再做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傷天害理?」陸顏留拂袖道,「花靖宣橫刀奪愛,有誰能替我喊一句傷天害理?我要他們花家永世不得安身!你想要第二重解藥是嗎?雲翩,別說是第二重,要是你有何異心,讓我不滿意了,第一重解藥我也未必會給你!」

  陸顏留話說得狠,雲翩聽得膽戰心驚,哭著道:「我好幾次親近大公子,他都對我以禮待之,他並非好色糊塗之人,對夫人也是疼愛呵護,你若真是為了夫人好,何苦一定要拆散他們?」

  陸顏留清癯的面容上怒氣漸起,瞪著雲翩,道:「好?若伶愛的人是我!當初花李兩家聯姻,她被迫嫁給花靖宣,是為了得到花家這個大靠山,解去李家的燃眉之急。她並不是心甘情願的。無論花靖宣如何待她,她都不會好!」

  雲翩說不過陸顏留,只能哀求,「可是我已經黔驢技窮,無法做成你交代的事情,你或許可以找別人替你完成……」陸顏留沉著臉,挑起雲翩的下巴,「那是因為你勾引男人的手段還不夠高明,你在鳳鳴樓待了這麼久,身邊姊妹的本事你倒是一點也沒學到。」

  雲翩乞憐,「二公子已經知道了你我的事情,我如今在府里舉步維艱,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會監視著我。這樣的日子,我……我熬不下去了!」

  陸顏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放在桌沿,「我告訴過你,你的身體就是最好的武器。」

  雲翩心中一顫,問:「那是什麼?」

  「合歡散!」

  雲翩一驚,站起來倒退三步。她知道合歡散是鳳鳴樓里的姑娘們常用的東西,男人若是吃下它,必定熱血沸騰情迷意亂,難以招架眼前的軟玉溫香。他竟然要她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去勾引花靖宣?

  雲翩搖頭,「不,不,我……不能!」陸顏留的眼神稍微軟化了一點,他說:「若是花靖宣因此肯娶你做他的偏房,倒也勝過你做一個卑躬屈膝的小丫鬟不是?我答應你,只要你為我做了這件事情,就算花家容不下你,我也會好好安置你。」

  可是這些都不是雲翩想要的。她倒寧可只是一個單純的小丫鬟,就算受點委屈吃點苦,至少能堂堂正正地抬起頭來。如今,她只覺得自己骯髒,卑鄙,那種感覺,甚至比她當初寄身在鳳鳴樓更加刺痛。

  陸顏留走了,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藥包,手剛觸到,又丟開,好像那東西周身都長滿了尖利的刺。


  她又哭起來。

  四下無人的時候,也許是流淚最好的時機。多希望在此刻能有一雙懷抱將她接納,希望有一個聲音在耳畔告訴她,不用害怕,有我在,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是,一切都是空想。是妄想。這房間裡,每次來,都好像殘留著當日的酒香。當日的陸顏留,作為失意人不小心闖進來,正好撞上有位客人對雲翩無禮,陸顏留借著酒意打跑了對方,那時的雲翩將他看作救命恩人一般,他第二次來,她就對他以上賓之禮款待,多來幾次,兩個人仿佛成了知交好友。

  然而,雲翩卻沒有防著陸顏留的心計。他在她的酒里偷偷下毒,使她不得不聽從他。他為她贖身,安排她進花府,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惟一不曾算計到的,就是花家的二公子花無愁。

  她因他而退縮。

  因他,願意向陸顏留示軟,求他放過她。

  但陸顏留不僅不同意,反而還要她變本加厲。那包合歡散,像奪命刀,像追魂劍,令她步履艱難,眼神幽暗似行屍走肉一般。

  回到晚晴樓,同屋的九喜已經睡著了。她便和衣躺在床上,眼前漆黑的一片,漸漸生出光,她好像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香粉塗腮,點染朱唇,在人群中起舞。她的笑靨若花,沒有一點愁緒。然而這一切早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過了幾日,雲翩聽說花靖宣病了,似乎是感染風寒,有幾聲咳嗽。她替他熬了一盅清咳的甜湯,知道他在書房,便小心翼翼地端了去。但那並不是普通的甜湯。她已經將整包合歡散都倒了進去。藥粉被冰糖的甜香壓著,絲毫不露痕跡。

  花靖宣伏案繪圖,看雲翩來了,笑著擱筆道:「謝謝你,我其實已經沒事了。」

  雲翩道:「大公子,沒事也將這甜水喝了吧,總歸是有益無害的。」她幾乎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低著頭將甜湯盛到碗裡,想要遞給他,可是手還是在猶豫著發抖。花靖宣隱隱覺得不妥,問道:「雲翩,你怎麼心神恍惚似的?」

  雲翩搖頭,「我?沒有啊?」

  花靖宣道:「昨日我在花園裡看到你,也是這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你要是有什麼事情,別藏在心裡,大可以說出來。你既然是花府的人,有任何事情,我都是可以為你做主的。」

  雲翩聽花靖宣這樣一說,更是無地自容,那碗甜湯就捧在手裡,手僵著停在半空。花靖宣笑了笑,接過碗,正要往嘴邊送,雲翩一急,喊道:「大公子,別喝!」

  花靖宣一愣,「怎麼了?」


  雲翩支吾道:「我剛才在來的路上耽擱久了,這甜水似乎涼了,我還是拿回廚房再熱一熱吧?」

  花靖宣笑著在碗口嗅了嗅,說:「我倒不覺得涼,唔,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你是不是在裡面放了什麼別的東西?」雲翩本來就心虛,聽花靖宣這麼說,更是緊張,也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一陣風吹開了半掩的窗牖,吹得那雕花的窗牖來回晃動。雲翩想借關窗掩飾自己的緊張,誰知關了窗再一回頭,竟看見花靖宣正端著那碗甜湯,咕咕地喝著。

  「大公子,不能喝!」

  花靖宣受她一驚,險些嗆到,「雲翩你今晚是怎麼了?」雲翩幾步過去,朝那碗裡一看,碗底露了白瓷,水已經沒了,「你……你都喝光了?」花靖宣笑道:「這麼好喝的甜水,我還想再喝一碗呢。」說著,又要自己動手再盛一碗。

  雲翩按住瓷罐,急道:「大公子,方才……方才我……」花靖宣忍不住皺了眉頭:「有什麼話你就說吧,不要吞吞吐吐的。」雲翩將心一橫,道:「方才我在來的路上,聽見翠明院的丫鬟姐姐說,夫人好像病了。」

  花靖宣疑道:「病了?白日裡不還好好的嗎?」

  雲翩故作著急,「可不就是,晚飯那會兒還好好的,大公子你到墨香齋來了,她那頭就病了,也不知要緊不要緊,你還是趕快過去看看吧?」

  花靖宣聽雲翩這麼一說,以為李若伶真是病了,自然也著急,立刻就往翠明院去了。雲翩不放心,悄悄跟在他後頭,一直看他進了房間,心裡的石頭才稍稍落下來。後來又看房間裡的燈也滅了,就知道這合歡散大概是讓花靖宣將氣力都撒在李若伶身上了,她暗自舒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好不正經,羞紅了臉,急匆匆跑出翠明院去。

  此時已經很晚,有的院子已經熄燈鎖門,不少人也都睡下了。但那一罐甜湯還留在墨香齋,雲翩尋思著,得趕緊回去將它端走,以免被哪個進去的人發現了,又鬧出什麼亂子。她便加快腳步,甫一踏入墨香齋大門,便看書房裡光影輕晃,似是有人在那裡。她疾步過去,一看,滿室明光里,花無愁正在書案前站著,似是在觀看案上平鋪的圖紙。她頓時不曉得如何是好,腳撞上門檻,發出一聲悶響,花無愁便抬頭看過來,「洛雲翩?你在那兒做什麼?」

  雲翩強作鎮定道:「奴婢剛才給大公子送了甜水來,這會兒是來把東西收走的。」說著,慌張地進去將瓷罐和瓷碗都撿回托盤裡,但卻覺得那瓷罐輕飄飄的,少了些分量,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裡面剩下的甜湯已經沒有了。

  花無愁戲虐道:「原來這甜水又是你拿來討好我大哥的,真是不巧,我大哥也不知去了哪裡,甜水卻被我喝光了。」

  雲翩倒抽一口涼氣,「你……你竟然……喝光了?」

  花無愁冷笑,「難道這甜水只能給我大哥一人喝,我還喝不得了!」

  雲翩道:「奴婢……奴婢不敢。」門外有風吹進來,已經吹滅了好幾盞燭台。有一陣風特別大,將一隻燭台上的燈罩也掀翻了,燭台和燈罩一起滾落在地,險些燒起來,她急忙去踩,火一滅,滿屋子漆黑一片。


  花無愁吩咐道:「去把火鐮子拿來。」

  「是。」雲翩摸黑走到櫃前,哎呦一聲,腳尖踢出一聲悶響。花無愁問:「怎麼了?」雲翩道:「沒事。」她不小心撞到櫃腳,腳撞疼了,可是自然不願意在花無愁面前示軟。花無愁也已經猜到,反而是想到她有冤無處訴的模樣不禁好笑,他又催了催,她才慌慌忙忙地又摸回桌邊,打燃了火鐮子,將燭台重新點上。

  微微的一點光,將兩個人的輪廓照著,她那才發現他和她離得那麼近,只怕將身體完全站直了,就會碰到他的鼻尖。

  她急忙退開,又去點其餘的燭台,待書房恢復了先前的明亮,她覺得自己實在不能繼續留在此處了,便端起托盤向花無愁微微一福,「奴婢告退。」

  墨香齋的大門竟然在這時關閉了。

  那門是從外面被上的鎖,雲翩推了推,推不開,拍著門板大喊,也沒有人應。她拍門的聲音引來了花無愁,「怎麼了?誰把門鎖了?」雲翩想一定是剛才屋內的光都滅了,所以巡夜的人才會以為墨香齋里沒有人,順手就把門鎖了,這會兒她出不去,身後站著的花無愁卻陡然變得焦躁起來。

  花無愁過來,抓著門栓,狠狠地踢了幾下門檻,喊聲裡帶著咆哮。雲翩抱緊了托盤,一退再退,直退到迴廊上。她看花無愁漸漸轉過身來,一雙寒光凜凜的眼睛,向四處搜尋著,她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此刻的花無愁越發強烈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渾身發熱,仿佛浸在滾水裡似的,小腹也脹得難受。

  黑暗中他搜尋到雲翩的身影,即便是她躲得很遠,他依然覺得她清晰可辨。他可以想見她那雙靈動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仿佛是在渴求他的憐惜;他可以想見她輕薄水嫩的唇,芳香繚繞的貝齒,水蛇般的細腰,修長無瑕的雙腿……他體內那股無法抑制的氣流衝撞著他,好像在裡面藏了一隻困獸,無時無刻不想挑破他的束縛,兇猛地撲向雲翩。他又低吼了一聲,蹲下身去,頭埋在膝間,大口大口喘著氣。

  雲翩擔憂地問了一聲,「二公子,你怎麼了?」這聲音不聽還好,一聽起來,花無愁幾乎就要朝著聲音的主人猛撲過去,好在他是極為忍耐之人,清醒的意識還在約束著他。他低吼道:「回屋子裡去,把門窗全都鎖好,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別管我!」

  「二公子……」雲翩只從花無愁的聲音里就聽出了他的難受,她已經無地自容,卻又不敢靠近他。他的聲音立刻加重了幾分,「回屋裡去,滾!」他這樣一吼,嚇壞了雲翩,她怕他失去理智,急忙躲回了書房,按照他吩咐的,將門窗都鎖了個嚴實。

  外面院子裡靜得可怕,她放心不下,跑到窗邊,將窗紙戳破,從小圓洞裡看出去,見花無愁已經倒在地上,身體緊緊地蜷著。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但可以想見他的表情一定極為痛苦。她不忍再看,背抵著窗,雙手壓著自己胸口,將那顆緊張得快要跳出來的心狠狠壓著。

  長夜漫漫。

  呼嘯而過的風,時不時吹著院外的枝葉婆娑作響。後來就連燭台也燃盡了,屋內的光越來越暗。雲翩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就靠在窗下,蜷著腿縮成一團。醒來時,只見頭頂有微光透下,她一驚,心道,竟然天亮了。

  花無愁不知怎樣了?雲翩倏地站起,附在小窗洞上看了看,院子裡似乎已經沒有了花無愁的身影,她想了想,索性開門出去,左右都看不見花無愁的影子,再往大門處走,才發現大門已經開了。她到丹錦院悄悄一打聽,聽丫鬟說花無愁也是剛回來一會兒,渾身又髒又亂的,很是狼狽,問他發生了何事,他也不說,只命人打涼水來給他沐浴,眼下正在屋子裡歇著。

  接下來有好幾天雲翩都沒有看到花無愁,她從管家那裡聽說花家兩位公子都在為了修城固防的事忙碌著,京里來的那位欽差大人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他們單是應酬他,也花去了不少的功夫,夜裡還要回府來草擬方案,修改圖紙,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雲翩聽管家這麼說,也不做多想,惟一想著的就是自己還能有幾天安樂茶飯吃。因為花無愁既然分身不暇,也就暫時沒有精力追究當晚的事情。不過,她也知道,他一旦追究起來,自己只怕是很難矇混過去的。

  所以,她也有點害怕看見他。那種感覺很是奇怪,分明心中時時刻刻都掛著,可卻又時時刻刻都怕著。想見,卻更怕見。就像害了什麼病似的。就連九喜都疑心她,「雲翩,你幹嘛老是打聽二公子的行蹤?每逢問起你,你都吞吞吐吐的,還臉紅,你不會是對二公子動了什麼心思吧?」

  雲翩趕忙掩了她的嘴,「你別胡說!」

  九喜故意忍了笑,道:「上回你中毒,二公子對你好得啊,真是讓人嫉妒。其實呢,你要是知恩圖報,對二公子動了心思,也無不可啊……」雲翩更急了,追著九喜喊要縫了她的嘴,兩個人打鬧一陣,便各自做事去了。

  雲翩何嘗忘記過自己中毒昏迷時候的情形。那些畫面,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越來越清晰。花無愁的臂彎,花無愁的臉,花無愁的呼吸與體溫,仿佛都近在咫尺。她一想起來,心裏面癢呵呵的,臉發燙,也不知是氣是羞還是甜。她還記得他曾說,我不許你有事,那語氣是焦急的、溫柔的,也是霸道的,他甚至允諾她,若是你醒過來,我以後都不再刁難你。但如今她醒了,平安無事了,卻又不敢再提這些,只好偷偷裝在心底。一切好像與之前沒有變化,但又好像變了,變得微妙,在兩個人之間多了一層難以言說的氣場。

  雲翩想著想著,走了神,天空也不知幾時飄落起毛毛的細雨,落在她的頭髮上,就像鋪了一層霜糖。

  霜糖是和父親有關的記憶。因為雲翩小時候愛吃酥油果,父親總喜歡在果子外面塗上一層薄薄的霜糖,那樣輕輕一口咬下去,有麵粉的清香,也有霜糖的甜膩,還有父親的溫和慈祥,那種感覺,一直都深深地印在腦海里。以至於後來爹娘過世,她跟了舞班的班主,起初並不合群,總是亂發脾氣,或者躲在角落裡哭,誰也不理。但惟有一次在街邊看到賣霜糖酥油果的小販,她竟然對那小販笑了。班主看出她的心思,給她買了一串,就是那樣一串酥油果,讓她從班主的笑容里依稀尋到了父親的影子,她的心門才逐漸打開。

  還有一次,雲翩犯了錯,要受罰,班主就罰她在露天站著,結果班主臨時有事情被人拉走了,她也不知道是繼續乖乖受罰,還是偷空溜走,正在左右為難,天空就下起了像此刻這樣的霏霏細雨。舞班裡年紀跟她相仿的小孩笑她,說她淋了雨的模樣,就像沾了一身麵粉,她摸一摸自己的頭頂,滿手都是閃光的雨沫,她大笑起來,說這不是麵粉,是霜糖,然後就自娛自樂在院子裡跳起舞來。

  此刻,那些青澀的記憶仿佛都回來了,雲翩莞爾一笑,連跑帶跳地轉起了圈,還攤開手掌舉過頭頂,仿佛是要把那些從天而降的霜糖都接在掌心裡。

  在這微雨靜謐的清晨,她的笑聲似銀鈴一般。

  她幻想自己此刻真的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可是緊接著卻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冷哼,生生地將她的笑容和動作都打斷。她一看,花無愁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著她,他旁邊還有好整以暇的花靖宣。

  他們兄弟二人是正要出門到御匠坊去,無意間經過,看到雲翩不知為何在院子裡撒歡。花靖宣對雲翩微微一笑,催促花無愁道:「我們趕緊走吧。」雲翩在原地呆呆地站著,沒有上前行禮,只是低著頭以示恭敬。待花無愁和花靖宣都走了,她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