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心若相知

2024-09-12 21:28:31 作者: 語笑嫣然
  薛凰城雖然位於邊地,但在軍事上來講,並未被列入軍防要塞。因為薛凰城以鳳圖山為天然屏障,前有烏騅、羅桑、鳳圍這三座城池與北夜相鄰,歷代的皇帝都將這三座城池列為邊防的重鎮。

  而薛凰城是商賈雲集之地,其繁華富庶的程度遠勝這三座城。在整個流蒼國的西南面,薛凰城的經濟地位都是首屈一指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烏騅、羅桑和鳳圍城都是薛凰城的護城,它們將它好好地守衛在後方,為其繁榮發展提供了一個安穩的環境。而薛凰城的日益繁榮,也同樣反饋給這三座城池,為它們提供了更穩定的後盾。

  但是,近年來流蒼與北夜戰事不斷,甚至有傳言說北夜國已經在暗中部署,準備大規模地攻打流蒼國。屆時,西南交界是首要的突破口,烏騅等三城首當其衝。若三城被破,薛凰城便岌岌可危,所以朝廷才會考慮加固邊防,除了在軍隊上增派人手以外,還有許多相應的措施,其中一項就是要將薛凰城這座不曾經受過戰爭的富庶安平之城,也改造為像烏騅那樣的軍防重鎮。

  說到兩國交鋒,花靖宣和花無愁均是一嘆。花無愁道:「民間早有傳言,說國庫空虛,軍力薄弱,我國與北夜國這一戰,根本不樂觀。」花靖宣低聲道:「這樣的話在你我之間說說也就罷了,切不可被旁人聽了去,傳到欽差大人耳朵里,要說我們花家無心向國,長敵人志氣了。」

  花無愁道:「這是自然的。且不論朝廷怎麼樣,我們建好了城牆,也是對薛凰城百姓有利的事情,我們一定要全力以赴。」

  說著說著,花靖宣看看門外幽暗的天,「無愁,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府吧,我還有事情要往祝老闆那裡去一趟。」

  兩人離開御匠坊,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十里長街,繁華尚未褪去,都蒙著一層斜陽燦爛的餘暉,舒緩之中又透出幾分寧靜。花無愁見路邊有賣彩繪面人的小攤,一時玩心便起,忍不住駐足多看了幾眼。那個時候,恰好雲翩也經過那裡,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對方,背對背便錯過了。

  雲翩一直走到東門的覓泉巷,巷子裡都是老宅,朱門石牆都透著歲月斑駁的跡象。她在一扇紅漆凋落的木門前停下來,伸手去敲,砰砰砰三聲,等了好久,門終於開了。

  來開門的是陸顏留。

  他一身素衣,看見雲翩眉頭立刻皺起來,「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這裡是陸顏留變賣家產以後臨時落腳的地方,他每次和雲翩見面都是在鳳鳴樓,是為了掩人耳目。雲翩雖然知道此處,但以前也只是來過一次而已。他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有事情便找人傳話給我,在鳳鳴樓等嗎?」

  雲翩道:「你還在怕花家的人知道是你嗎?上次你與花無愁不是已經在鳳鳴樓見過了?」陸顏留沉著臉,不說話便是默許。既然花無愁已經知道他的存在,他的確是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他問雲翩,「事情成功了嗎?」

  雲翩稍作猶豫,道:「沒有。」

  陸顏留冰涼的瞳孔里似有利箭射出,「既然如此,你來找我做什麼?」

  雲翩道:「幾日後,夫人要到靜水庵吃齋,我也要隨去伺候,這一去,少則七天,多則半月。我想……」陸顏留猜出雲翩的心思,「呵,我差點忘記了,再過十日,又是你的毒發之期。你怕到時候回不來,沒法子向我拿第一重解藥,所以想求我提前把解藥給你?」他故意把「求」字說得很重,語氣中帶著諷刺。

  雲翩一聽,小聲道:「是的,我——求你……」

  「可你既然沒有完成我交代的事情,又憑什麼再來跟我討解藥?」

  「但你還想要我繼續為你做事……」雲翩一著急,加重了語氣,但立刻又軟下來,「你至少……應該給我活命的機會吧?」

  陸顏留戲虐道:「是了,我想起來,你上個月並沒有及時吃下第一重解藥,你體內的毒因此更深入五臟。若是再出現沒能及時服藥的情況,你不僅會疼痛倍增,而且每痛一次毒就增一分,直到它徹底地令你心跳停止,到時候便就藥石無靈了。這……便是天下至陰至狠的奇毒,虞美人……」

  此話一出,雲翩仿佛將當日得知自己中毒時的絕望溫習了一遍。那是她第一次毒發的時候,她從未受過那樣的疼,感覺自己就像快要死去一樣,可她甚至不知道那疼痛究竟是從何而來。

  直到陸顏留現身。

  他怡然自得地把玩著他的紫玉符,告訴她,她是中了虞美人的毒。她起初仍感到難以置信,道:「不可能?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你……你什麼時候給我下的毒?」陸顏留道:「你忘了幾天之前我們在這裡把盞暢談?」雲翩翻心一想,「酒?難道是酒里有毒?可是,你明明也喝了……」

  陸顏留道:「那你就別管了,總之你現在只需要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你的生死都握在我手上,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必須按我的意思去做!」

  他道:「你體內的毒,每個月都會發作一次,你若是乖乖聽我的話,我便會每個月按時給你第一重解藥。這第一重解藥能抑制你體內的毒素不再擴散,可以使你不必忍受毒發時的痛苦,但你若是想徹底將毒解除,就必須靠第二重解藥。我讓你做的事情,你要是能做到令我滿意,我自然會把第二重解藥給你。」

  雲翩知道,虞美人之毒,全天下只有發明此毒的烙湘子可解。烙湘子生前曾受陸顏留父親的恩惠,因而以毒藥配以兩重解藥相贈。但他一離開陸家便遭仇人追殺丟了性命,虞美人從此失傳,陸顏留手上的虞美人,成了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品。以前雲翩是聽到傳言,說虞美人是世間罕有的陰損之物。傳言裡說烙湘子在臨死前將毒藥給了一位故人,後來才曉得原來所謂的故人就是陸家的老爺。

  此刻,雲翩回想當時情形,仍是心有餘悸。陸顏留忽然問道:「看來你是真的很不想再受我擺布了?」

  雲翩默認。陸顏留又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成全你。」她疑心自己聽錯了,慌忙抬起頭盯著陸顏留。他道:「只要你再為我做最後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我要你將此次花家修城固防的策劃圖紙臨摹一份交給我。」

  雲翩大驚,「花家生意上的事情,你插手做什麼?你又有什麼陰謀?」

  陸顏留冷聲道:「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不必問為什麼,一旦圖紙得手,我立刻給你第二重解藥。」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黃色的小紙包,「你不是我的敵人,花家才是。我雖然利用你,但我也不想看到你毒發受苦。否則,我上次也不會那麼輕易就把第一重解藥給了花無愁。這次我就答應你,先將這個月的解藥給你,以後你應當怎麼做,你自己斟酌吧。」


  雲翩依稀覺得,陸顏留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是裝著誠摯的。可是,她仍然恨他,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對他。

  她回到花府,滿腦子都想著以圖紙交換解藥的事,如坐針氈。

  她一遍遍問自己,是否真的要按照陸顏留的吩咐去做呢?如果不照做,隨時有可能惹惱了他,莫說是第二重解藥,就連第一重也未必拿得到,那如何是好?再說了,竊取圖紙,怎麼也好過出賣自己的身體吧?

  不如就此放手一搏,等拿到圖紙,交換了解藥,便離開薛凰城,躲到天涯海角去,任憑那花無愁如何咬牙切齒,也是鞭長莫及。

  這樣一想,又想到花無愁,想到將來如果真的逃了,就永遠也看不到他了,心中竟有了幾分傷感。

  窗外已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音,天亮了。正好她每天都要打掃的地方就包括墨香齋,這段時間花靖宣和花無愁早出晚歸,很少在墨香齋逗留,她便趁著四下無人的時候,將書房裡的柜子箱子翻了個遍,好不容易找到了圖紙和計劃書。她小心翼翼照著謄寫下來,每天謄寫一部分,用了三天時間便謄寫得一筆不漏。

  那幾張紙,揣在懷裡,壓得她透不過氣。她忐忑地走在去陸家的路上,心念之中,還有幾絲殘餘的掙扎。

  若是花家因此而失去這次的機會,又或是生意上有所損失,甚至名譽掃地,她就是千古的罪人,她原本已經夠對不起他們了,這樣一來,罪孽又深了一層。她想著想著,幾乎想轉身回花府去向花靖宣坦言一切。可她還是不敢。她的命還在陸顏留手裡,她怎能把生死當成一場賭注呢?

  覓泉巷綿長冷落,零星的幾個路人,都是行色匆匆的。雲翩往巷子深處走了一會兒,突然看見前方濃煙滾滾,火光沖天。她心中一凜,立刻加快了步子過去,一看,著火的地方正是陸顏留家中!

  半開的大門內,濃煙像海浪似的洶湧,很快就將門楣與門墩都遮沒了。相鄰的院落里突然有人衝出來,敲鑼打鼓地喊起來,「失火啦!來人啊——快來救火啊!」那鑼鼓聲尖刺,震得雲翩的心幾乎跳出來。

  陸顏留呢?他是被困在這火場之中嗎?他若是死了,誰來給她解藥?她這麼一想,突然就朝著火場衝進去。一進院子,大量的濃煙便嗆得她難受,她嘶聲喊:「陸顏留……陸顏留你在哪裡?你回答我……」

  然而,除了烈火燃燒與木材爆裂的聲音,她沒有聽到半點人聲。只是很短暫的工夫,她便已經分不清方位,連最初進來的那道大門也找不到了。眼前只有灰黑的一片。她無法冷靜地思考,只能憑著最初的那一點執念,在火場裡胡亂穿行。

  突然,某個地方傳來一陣破裂的巨響,好像有一個人也正撥開濃煙朝著這邊跑來。雲翩大喜,衝上前去喊道:「陸顏留?」

  可是,她婆娑的淚眼之中,映出的卻不是陸顏留。

  竟是花無愁!


  花無愁竟然沖入這火場裡來了!

  雲翩不知道,這場火根本就是因花無愁而起。他一直派人在暗中調查陸顏留。他懷疑陸顏留利用雲翩來離間大哥大嫂之間的感情,再加之那一晚他喝下了合歡散,他更加斷定,那碗甜湯其實是雲翩給花靖宣準備的。他怒不可遏,更將這一切罪責都歸咎在陸顏留身上。只是前陣子他忙於生意上的事情,無暇處理,直到昨日,他派出的人終於找到陸顏留的落腳之處,他便雇了一些地痞,想給陸顏留一點教訓。那些人動起手來,比他所能想像的更狠,陸顏留稍作反抗,他們便氣急敗壞放火燒屋,根本不顧他人死活。

  大火剛剛燒起來的時候,陸顏留就已經逃了。而花無愁只是在對街的涼茶鋪子裡坐著,聽人匯報那邊院子裡的動向。直到看見濃煙滾滾,他才知不妙,抓了一個小廝來問,才知道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

  他一時不知是留還是走,卻又聽跟著他來的奴僕說,依稀看到雲翩衝進火場裡去了,他立刻也跟著沖了進來。

  雲翩看到來的人竟是花無愁,頓時驚愕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瞪著他,看他漆黑的深瞳里,亦映出小小的自己,她心中狠狠地痛了一下。他抓得她的手腕勒出五道紅印,「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為了一個陸顏留,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言語間不僅是責備,還燃著熊熊的妒火。

  雲翩已經被大火折磨得頭昏腦脹,喃喃道:「可是……陸顏留他……」花無愁一聽,更憤怒了,吼道:「陸顏留根本不在火場裡!」雲翩聽他這麼說,知道陸顏留安然,便就覺得自己也不會這麼快死了,心中高興,痴怔地嘆了一聲,「他沒事,那就太好了。」

  花無愁吼她,「你到底走還是不走?」

  雲翩一驚,「走……」忽然,就看前方的橫樑斷裂,夾著熊熊烈火砸落下來,她嚇得尖叫一聲,鑽進花無愁懷裡。花無愁眉頭一皺,牽著她的手道:「跟緊我!」她抬頭看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透著沉著與堅毅,她頓時覺得放心了不少。

  他們在濃煙里穿行了一陣,卻找不到出口。雲翩已經被嗆得說不出話,眼淚直流。她一刻也不敢放開花無愁的手,緊緊地抓著他,仿佛將生死都交在他手上。他心急如焚,體內也是翻江倒海地難受,卻只能拼命強忍著。

  又摸索了一陣,總算開始聽見外面敲鑼打鼓的呼救聲。他微露喜色,道:「只要跟著聲音走,我們就能離開了,雲翩……」

  此刻的他,溫柔無限,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柔情,雲翩又想起自己中毒時,他守候在床邊的情形,她下意識地用力握了握他。

  忽然,兩個人都聽到頭頂傳來斷裂的聲響,抬頭一看,那橫樑眼看就要坍塌下來。他立刻牽著她拔足狂奔,她卻不爭氣,腳底下被門檻絆了,摔倒在地。他大驚,回身拉她,卻看一扇門板倒下來,她本能地向一旁滾開躲避,可是門板雖然避開了,但卻撞上一旁被燒瘸了腿的椅子。那椅子尖利的稜角被烈火裹著,划過她的臉,她尖叫一聲,已疼得喘不過氣,渾身都在發抖。

  花無愁撲上去抱了雲翩,喊她幾聲,她卻不知回應,一雙眼珠子發直地盯著頭頂滾滾濃煙。

  花無愁打橫抱起她,又再朝著那鑼鼓聲踉蹌跑去。沒多久,總算是衝出了火海,但懷裡的人已經昏迷過去,他雖然虛弱至極,胸中卻還有一口氣撐著,抱著她又跑了幾條街,跑到城裡最好的醫館,將她送到大夫面前的一瞬間,他自己什麼話也沒來得及說,便也昏倒在地。

  那個時候,花靖宣正在御匠坊,聽人說二公子出了事,他立刻便趕去了醫館。大夫說花無愁和雲翩都是被濃煙嗆著了,燒傷的也都是小處,沒有性命之憂。花靖宣鬆了一口氣,卻突然注意到雲翩臉上的傷疤,眉頭一皺,問道:「大夫,這臉上的傷可會留疤?」


  大夫嘆了一口氣,「她沒有性命的危險,已經是大幸了。臉上的傷啊,要想不留疤,我看是不可能的……」

  花靖宣一聽,忍不住替雲翩難過。他知道容貌對女子來講,其重要性不亞於她的生命,雲翩若是知道這個消息,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麼樣子。他想了想,腦子裡倒有一星半點別的念頭閃過,但還是嘆著氣,打消了去。

  花無愁昏睡了一陣,被伺候著服了藥,天黑之後便醒了過來。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雲翩怎麼樣了?」

  丫鬟說:「大公子已經命人將她送回晚晴樓了。」

  花無愁想了想,掀開被子下床,丫鬟想攔他,卻被他一個眼神瞪回去。他蹣跚著往晚晴樓那邊走,恰好那時雲翩也醒了,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從鏡子裡看到自己被燒毀的半張臉,臉上一道醜陋的傷疤,凝著血,皮肉都翻著,她尖叫一聲,打翻了銅鏡,只趴在梳妝檯前嚶嚶哭泣。

  九喜過來勸她,「你別哭了,別讓眼淚流進傷口,又惡化了。大夫說過,你若是好好地治理,至少可以將留下的疤痕減到最小。」雲翩哭道:「那有什麼用?我這輩子仍是無法擺脫這道疤痕了。我還如何見人?更加不可能在人前跳舞了。」

  九喜看雲翩如此傷心,也跟著掉眼淚。門外傳來丫鬟向花無愁請安的聲音。雲翩一驚,立刻躲回床上去,拿被子把自己蒙著。便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停在床邊。她抽噎道:「奴婢有傷在身,不便向二公子行禮,二公子還是請回吧。」

  花無愁沉聲道:「讓我看看你的傷。」

  雲翩道:「奴婢已無大礙,二公子無須費神了。」

  花無愁幾乎是命令,「讓我看看你的傷!」他索性一把抓了被角,毫不客氣地掀開,便看雲翩側身蜷著,微微發抖,雙手將臉捂得嚴實。他雖然擔心她,可也氣她亂闖火場,但這會兒見她這副模樣,什麼氣也消了,只剩下心疼。

  他溫柔地抓起她的手,雖是溫柔,卻還有一股不容抗逆的強硬。他將她的手一點一點移開,她不敢動,漸漸感到光亮刺入眼中,而臉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便被那光亮照著,清晰刺目。花無愁一看,驚得說不出話。她急忙趁機掙脫他的手,重新遮住自己的臉,「二公子,我求求你,不要在這裡!」

  她不想他看到自己的醜陋。

  她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這一場惡報,說到底,都是她咎由自取。那份圖紙此刻還揣在懷裡,那就是她的罪證,是上天懲罰她的理由。她怨不得任何人,只求花無愁趕緊離開,不要再繼續看著她痛苦無助的樣子。

  她的苦,她的疼,都隨著她蜷縮的哭泣,與嘶聲的哀求,刺在花無愁的身上。甚至刺進了他的心裡。


  可他仍是那個自傲的花無愁。

  縱然心疼,縱然恨不能手捧江山與星辰獻給她,換她欣然一笑,他卻還是不肯承認。他怎會愛上這樣一個身世成謎,甚至不知道懷了什麼陰謀詭計的女子?她是毒藥,是蛇蠍,他怎能對她動心?

  她要他走,求他離開,他便走吧。一聲不響地就走。可是,他心裡輾轉迂迴,早有一個篤定的念頭,那就是他一定會治好她的臉,還給她一張絕美無瑕的容顏。他知道這世間有一味奇藥,叫做九轉靈修丹。傳說此藥就算塗抹在腐骨上,腐骨也可以長出新肉來,無論是任何外傷,一旦抹上此藥,傷口都能迅速癒合,肌膚宛若新生。

  之前花靖宣看到雲翩受傷的臉,也是想到了九轉靈修丹,可轉念又覺得九轉靈修丹在世間有且僅有一顆,豈是想得到就得到的。但花無愁卻想到了,如果憑一己之力當然無法得到這世間難得的珍品,但若藉助夜砂城主的力量呢?

  那神秘的夜砂城主,交遊廣闊,耳目眾多,如果能藉助他的力量找到九轉靈修丹,哪怕花再多的銀兩也是值得的。以前他與夜砂城主有過多次交易,花老爺子壽辰時,他還從夜砂城主那裡買了一隻翠玉燙金鳴壺,這更讓他相信,夜砂城主的能力不容小覷。

  只不過,究竟為什麼要叫夜砂城,夜砂城在哪裡,世間沒人知道。誰也沒見過夜砂城主的真面目。像花無愁這樣的老主顧,每次與夜砂城主交易,也是用一種很特別的方式。他首先將自己所求的東西寫在紙上,然後與酬金一起,放在城外落雪坡墓地,一座墓碑的夾縫裡,而後那些東西自然會傳到夜砂城主的手裡,他便什麼也不必再做,只需要在家中等人將所求的東西送來。等上十天,如果十天以後東西沒有到手,就表示夜砂城主沒能取得他想要的東西,他便到墓地取回酬金,分毫不損。

  當然了,若是僱主想要取誰性命,或者燒了誰的屋子,這些都不在夜砂城的生意範疇之內。傷人殺人的生意夜砂城一概不接。

  但儘管如此,夜砂城的存在仍然觸怒了朝廷,因為有時僱主所求之物,會在某位達官的府邸,又或者是在深宮禁苑裡,可夜砂城的人還是有辦法將東西無聲無息地盜走,這樣的行為是挑戰權貴,藐視法紀,所以朝廷一直將夜砂城的存在視為眼中釘。

  那幾日,雲翩因為受傷,便沒有隨李若伶去靜水庵了,花靖宣只吩咐她好好留在府里休養。她整日都戴著面紗,不許任何人來瞧她的臉,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眸子,藏滿了哀傷,曾經的顧盼生輝是再也尋不到了。

  每月十九日,都是她和陸顏留約定在鳳鳴樓會面的日子。這一次她不知道陸顏留是否會去,而陸顏留也沒想到她還會來。他在窗口站著,看著華燈初上,聽見身後傳來開門聲,他回頭一看,見一個戴雪白面紗的女子進來,他微微一驚,試探問道:「雲翩?」

  「是我。」

  陸顏留眉頭皺起,「解藥我已經提前給你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雲翩反問,「那你又為何在這裡?」陸顏留自嘲道:「家都已經被燒了,我不在這裡,又能去哪裡?」雲翩知道他說的是負氣話,道:「狡兔三窟,這點事情豈能難得到你?」

  陸顏留又問,「你今日來,想必是有好消息帶給我吧?」

  雲翩想了想,說:「你要的圖紙,我已經拿到了。」

  陸顏留心中暗喜,忙道:「交給我。」


  雲翩本來就是心機淺薄之人,再加上這幾日都心神恍惚,凡事也沒有精力多想,才將圖紙一掏出,便被陸顏留輕易地搶了過去。陸顏留展開圖紙一看,立刻露出滿意的表情。雲翩才問,「我的解藥呢?」

  陸顏留說:「解藥我是一定會給你的,卻不是現在。」

  雲翩臉色都變了,「陸顏留,你豈能如此言而無信?小人!」陸顏留倒不動怒,只慢慢地一笑,道:「我若是君子,就不會安排你進花府了。」

  那還是雲翩第一次看到陸顏留的笑容。

  諷刺的,陰險的,笑容。

  那笑容給了雲翩狠狠一擊,她氣得說不出話,他又道:「我答應給你第二重解藥,就一定會給你,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說著,他伸手過來,想要去揭雲翩臉上的面紗。雲翩一驚,躲開他。他的手懸在半空,冷硬的表情,竟有一絲軟化,「讓我看看你的傷?」

  原來,當日陸顏留逃離火場,還沒有逃遠就聽到雲翩喊他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正看到雲翩衝進了他的院子。他心裡猛地像被人拿鞭子抽打了一下,憂心如焚。可是,他卻還有踟躇,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跟進火場把雲翩帶出來。然後花無愁便出現了,他比他更堅決,比他更勇猛,那滔天的大火對他來講卻等同無物,他毫不猶豫就沖了進去。

  雖然陸顏留也知道,雲翩那麼奮不顧身地衝進火場,或許只是為了虞美人的解藥,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在他看著她的身影被濃煙吞沒的那一瞬,他自認為冷如鐵石的心腸還是被振動了。

  那畫面一直留在他的腦海里,烈火的兇猛,與女子的瘦弱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忘不掉她眼神里的堅毅,甚至想起她每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的恨與倔強,他便覺得,這女子絕非市井的庸脂俗粉,她孤身飄搖,卻要獨自承擔太多的委屈,像她這樣的女兒家,應當是居住在優越安穩的環境裡,彈琴跳舞,過簡單逍遙的生活……

  雲翩看陸顏留走神,又看旁邊的竹籃里放著一把剪刀,她怒火中燒,飛快地取了那把剪刀,向著陸顏留刺去!

  陸顏留如夢初醒,一把抵住雲翩高舉的手,將她一推,她便踉蹌著撲倒在地,臉上的面紗也因為掙扎而滑落下去,露出那猙獰的傷口。陸顏留看得驚心,「怎麼……竟然會傷成這樣?」

  雲翩哭道:「陸顏留,你看我如今這模樣,人人見了都會厭棄,我還怎麼去替你做那件事情?你倒不如殺了我,給我一個痛快!」

  陸顏留眉心緊蹙,蹲下身去扶她,「你放心,解藥我現在不能給你,但我可以替你找九轉靈修丹,來治好你臉上的傷。」

  雲翩疑心自己聽錯了,愕然地看著陸顏留。他又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補充道:「這件事情,我答應你了,就會盡力去做到。你再給我幾天時間。」那雙冷霧迷濛的眼睛裡,似有了些許柔光,太不真實,讓雲翩以為是自己眼花。又聽他道,「大火始終是因我而起,我不想看你受牽連。況且,我還想利用你來達成我的目的,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替你找九轉靈修丹。」

  那道柔光,那些話,深深地印在雲翩的腦海里。

  她是盼望的。

  盼著陸顏留真的可以用九轉靈修丹恢復她的容貌,也盼著他終有一天肯徹底放過她。這樣的盼想,將她心中黑暗的角落微微照亮。她想,或許這一次還是可以像從前那樣,遇到困難,咬咬牙便撐過去吧。這茫茫塵世,她無依無靠,只能靠著自己的堅強樂觀才能度過。若將來有一天她可以不必再一人撐起所有的苦難,她希望這一天不要離她太遠,希望這世間的安穩幸福不要將她遺忘。

  翌日清晨,陸顏留便去了落雪坡。

  墳冢一座接著一座,潮濕陰森。他緩緩地走著,白茫茫的霧氣一層一層自頭頂撒落,微微濕了他的衣襟。

  滿地落葉,每一步踩去,都發出咔嚓咔嚓的裂響。

  他走到一座石墓前,蹲下身在墓碑上輕輕地摸索了一陣,當手指觸到墓碑上的最後一個字,墓碑的底座緩緩地移開了。

  底座下有一個長形的坑,裡面放著一隻黑木匣子。

  他原想把字條和酬金放進匣子裡去,可是伸手去拿,才發現這匣子沉甸甸的,裡面已經裝了東西。

  他將匣子打開,看見好幾疊銀票,料想都是這幾天來和夜砂城主做交易的人留下的。

  他正準備把自己的那一筆也加進去,忽然看到最上面的一張字條上,竟落了花無愁的名字。他揭起來一看,發現花無愁所求的東西和他一樣,也正是九轉靈修丹。

  他心念一動,腦海中已有了盤算。

  一手資源突破防盜章節,收藏czbook.cc。請分享更多的讀者,讓站長能添加更多書籍!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