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不記天荒

2024-09-12 21:28:52 作者: 語笑嫣然
  如姬回到天繡莊,內院鴉雀無聲。她不禁納罕,問奼紫道:「不是說毒發難受嗎?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奼紫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時候還一直哭著喊著。」兩個人推門進去,卻看雲翩蜷在床角,嶙峋瘦骨,已縮成小小的一團,抱著頭,咬牙閉目,頭髮已經被汗水打濕貼在面頰。

  如姬小心翼翼地過去,「雲翩?」

  雲翩聽見有人喊她,微微張開眼睛。她一臉蒼白,面頰還時不時因為痛苦而抽動,被緊咬的唇角,已有鮮血滲出來。

  如姬抓著她的手腕道:「雲翩,告訴我哪裡能找到陸顏留?」

  「陸顏留?」雲翩的齒縫間澀然地擠出這三個字,痴痴搖頭,「不,不能找他!」如姬急道:「這個時候除了他,沒人可以救你。」雲翩正要說話,忽然又是一陣疼痛襲來,好像要將她的皮肉與骨骼生生撕離,她疼得大喊起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如姬越看越急,心想若是她不肯說,自己惟有發散人手去找,但這樣一來勢必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也不知她能否捱得過來。

  雲翩又哭又喊,「我跟陸顏留沒有任何關係了!我們之間一點關係也沒有!我就算是疼死,也不會找他。」

  如姬道:「生死攸關!你難道還要在這個時候跟無愁賭氣?」

  雲翩哭道:「我沒有賭氣,我沒有!」

  如姬起身,對奼紫吩咐道:「你好好看著她,我去想法子。」剛說完卻聽門外傳來嫣紅的聲音,「姑娘,你們回來了嗎?外面來了個年輕的公子說要見你。」如姬心中狐疑,自然要出門一看究竟,未走出門口又聽雲翩哀聲自語,「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最後的一點堅持,如姬姑娘,不要去找陸顏留,求求你,不要找他……」

  如姬長嘆一聲,搖著頭走出房間。來人在前廳里坐著,如姬一進去便看得清楚,心中一驚,竟是陸顏留?自己還尋思著如何才能找到他,他卻主動走進了天繡莊。如姬定了定,微笑迎客,「陸公子?」

  陸顏留自嘲道:「原來陸某還是有些名氣的,連如姬姑娘也認得我。」如姬道:「不知陸公子前來所為何事?」陸顏留道:「我知道雲翩在府上叨擾。」如姬一笑,「陸公子的消息還蠻靈通的。」

  陸顏留道:「姑娘能否帶我去見她?」

  如姬想了想,道:「她現在不方便見客。」又道,「她現在正是痛苦難受的時候,陸公子想必很清楚當中的原因吧。」陸顏留正是算到這兩天應該是雲翩毒發的時間了,卻沒想到自己剛好撞正了時候,急忙道:「那你更要帶我去見她了!」

  「可是她不想見你。」

  「為什麼?」

  「她說,不想再跟你扯上半點關係。」

  「她若不及時服下第一重解藥,就算能勉強熬過,那毒也會加深一層,對她百害而無一利!」陸顏留急道。

  如姬看他一眼,「陸公子既然擔心她,何不直接將第二重解藥給她?」這句話再度激怒了陸顏留,他袖子一拂,道:「不可能!」如姬看陸顏留似乎很是擔憂雲翩,心中盤算,何不乾脆趁此機會逼他一逼?她便也冷下臉來,「既然如此,那就看雲翩自己的造化吧。公子請回!」

  她心裡其實也緊張,心想若是陸顏留真的要拂袖而去,那她也只能服軟,求他拿第一重解藥解了燃眉之急再說。誰知陸顏留真的轉身就走,可他卻不是往大門的方向走,而是毫不客氣往內院闖去。

  如姬追上攔他,「陸公子,這是我如姬的地方,豈容你亂闖?」

  「我自己去找雲翩!」

  「我說過她不肯見你!」

  「那就讓我當面跟她問個清楚,是不是真的死都不肯見我?」說罷,憤然一推,如姬便撞在走廊的欄杆上。

  如姬大喊一聲,「陸顏留你給我站住!」

  他的腳步一停,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得意浮上眼角,「怎麼?」

  如姬道:「好了,我不跟你爭了,你把第一重解藥給我,我拿去交給雲翩。」陸顏留的嘴角勾起,眉宇間都是得勝的傲意。他從袖中掏出一個黃色的小藥包遞上,「那就有勞如姬姑娘了。」

  如姬恨了他一眼,「陸公子好走不送!」

  說起來,她就是怕雲翩見到陸顏留,恨著一口氣不肯吃他的解藥,所以才不敢放他進內院去。陸顏留也正是料定了如姬有這樣的想法,所以假裝要硬闖,果然令如姬服了軟。如姬回到內院,從雲翩房裡將奼紫喚出,小聲地對她吩咐了幾句,奼紫領命,到廚房將那黃包里的解藥磨碎了,摻進一杯清水裡,送到雲翩面前。「雲翩姑娘,你不肯吃解藥沒關係,來喝點水吧,也許會好受一點。」

  雲翩已痛苦得神志恍惚,任由奼紫餵她喝下那杯水。奼紫出得門來,對如姬道:「我都按照姑娘的吩咐做了。可是,姑娘……」

  如姬看著她:「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奼紫道:「姑娘何以斷定,剛才那一顆真的是解藥?萬一那陸顏留有什麼歹心……」


  如姬道:「他已經完全掌控了雲翩的生死,若真的有心再害雲翩,他只要躲著不出現就是了。他既然來了,顯然就是不想失去雲翩這枚棋子。況且,我覺得他對雲翩還是有些情意的。」

  奼紫沒再多問,兩個人在門外站了一陣,聽屋內的哭泣喘息之聲似有減輕,如姬輕手輕腳地進去一看,雲翩已經睡著了,仿佛是大劫之後,總算盼來了一絲安寧,靜靜地沉沉地蜷著。

  如姬對奼紫吩咐道:「你再往花府走一趟,就說陸顏留送來解藥,雲翩已經沒事了,也好讓二公子放心。」奼紫依言去到花府,將陸顏留主動送藥一事對花無愁說了,花無愁低頭看著自己破皮見血的手背,愕立了許久。待奼紫一走,他忽然像卸去千鈞的擔子似的,右腳一退坐在雕花椅上,雙手扶著膝蓋,垂著頭,狠狠地呼出一口氣。

  她總算是沒事了!

  這消息,大喜特喜!可是,何以眼帘輕輕一關,卻還是將滿眶的冰瑩擠進這險惡塵世中來,落進萬丈無涯的深淵。

  他又一次哭了。

  堂堂七尺的男兒,原是驕傲得如在雲端的神祇,卻竟然為了一個女子,幾度落淚。躲在無人窺看的角落裡,隱忍地抽泣著。

  誰能知他心中痛楚?

  只怕,就連雲翩和如姬,也猜不透他近來的反常,原是一番苦心。

  他又想起那日清早,他帶著滿身的酒氣,從天繡莊出來,一路恍恍惚惚地往花府走。冷不防竟遇上陸顏留。兩個人在狹窄的巷子裡,恨然地看著對方。他想起大哥的死,悲傷都化成憤怒,對著陸顏留的臉就是一拳。

  陸顏留沒躲開,一個趔趄摔在地上,站起身只拂了拂袖子,捂著出血的嘴角,輕蔑地看著花無愁。他道:「你要是想替你大哥出氣,就殺了我啊!說不定你大哥一高興,又從棺材裡活過來呢!」

  花無愁見不得他那麼囂張,怒髮衝冠,又是一拳揮去,將他抵在牆壁上,掐著他的脖子道:「陸顏留,你別以為我不敢!」誰知陸顏留狠狠一瞪,更是囂張,「你真的敢嗎?你不怕我死了雲翩也要跟著陪葬?」

  花無愁一愕,掐著陸顏留的力道又狠了三分,「把解藥交出來!你不交,我現在就殺了你!」

  陸顏留嗅到花無愁滿身酒氣,看他眼神迷離,就連手的力道也時緊時松,知道他還宿醉未醒,忽然卯足了勁對他狠狠地一撞,反而將他抵在牆壁上,手肘壓著他,「讓——她——離——開——花——府!」

  花無愁不慌不忙,揶揄笑道:「你不是要她進花府做內奸嗎?怎麼現在突然改變主意了?」


  陸顏留揪著花無愁的衣襟,齜牙道:「這是我和雲翩之間的事情,你只要給我記著,以後不許再靠近她!否則,別說是第二重解藥,就連第一重,我也未必會給她!你就等著她像你大哥那樣命喪黃泉吧!」

  陸顏留說得不清不楚,只是花無愁聽他拿雲翩的命來要挾自己,雖然憤怒卻也驚恐,喝道:「陸顏留你敢!」

  陸顏留冷眼看著花無愁,「我不敢?再過幾天又是雲翩的毒發之時了,到時候,我如果看見你還在她的身邊出現,我連第一重解藥也不會給她。不信的話,你就試試!」說著,他湊得更近,陰聲怪氣道,「你不是喜歡她嗎?你喜歡她,我就偏要拆散你們!我不會讓你們花家的人有好日子過!」

  花無愁並沒有聽出陸顏留那句畫蛇添足的解釋,其實是在掩飾他內心真實的情感。他說得好像一切都關乎他對花家的仇恨,花無愁卻看不出,其實陸顏留跟他針鋒相對,根本是嫉恨他得到了雲翩的心。

  他恨不得將陸顏留剝皮拆骨,燒成灰飛。可是他也知道,陸顏留說的沒錯,雲翩的毒一日未解,他都不能動他,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寒風吹著他的頭,他的頭疼得好像快要裂開。

  從那巷子裡走回花府,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心中已是幾番矛盾掙扎。他終是做出了決定。那仿佛是他這一生做過的最艱難的決定。他決定逼雲翩離開花府。

  他是故意對雲翩那麼冷漠絕情的。

  他曾經以為,他可以將她好好地護著,留她在身邊,為她遮擋所有的風浪。可是,失去至親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想法太天真了。他根本輸不起。他已經失去了這世上最親的人,倘若再失去至愛,他怎麼還能獨活於世?

  若說他之前還有猶豫,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樣對待雲翩,但聽了陸顏留的一番話,他的最後一絲僥倖便徹底瓦解了。

  他連賭一把的勇氣也沒有了。

  所以,他撕了契約,說出那些狠絕的話,趕雲翩出府,甚至在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候,也狠心不理她。

  到此刻,他聽聞她安然無恙,總算能卸下心頭的大石。

  沒有誰知道他是如何熬過那日復一日的偽裝壓抑,好幾次午夜夢回,嘴裡喊著,腦海里夢著,心裡想著的,都是雲翩。醒來卻在黑暗中沉沉地墜下去,墜下去,墜進永世不得翻身的地獄。

  雲翩恍恍惚惚地纏綿在榻上,好幾日都不曾跨出過房門半步。如姬知道她鬱結在心,好幾次勸她,她卻只是漠然地搖頭。「你們為什麼要救我……我說過,死也不要吃陸顏留的解藥,我不要再跟他有任何關係……」

  如姬聽罷直搖頭,拍著她的手勸慰道:「瞧你這話說的,有什麼天大的事情也別跟自己這條命過不去呢!只要能活著,便有力氣去爭取,有機會去等待,你若是死了,怕就連撒氣也沒人理會了。」


  雲翩幽幽一嘆,「若是一直這樣活著,便就永遠都擺脫不了陸顏留,二公子也永遠不會再接納我。」

  「誰說的?」如姬輕顰道,「你要是有誠心,他遲早會看清事實的真相,懂得你的一番情意。但你要是死了,又要到哪裡去等他原諒?」雲翩痴喃,「會有那麼一天嗎?」如姬直說會的會的,將剛才端來的羹湯遞到雲翩手裡,「趁熱喝了吧,下午陪我到市集走一走,你這一連幾天沒出門,我都跟著你悶壞了。」

  正說著,門外傳來嫣紅的聲音。「姑娘,那位陸公子又來了,說無論如何也要見雲翩一面呢。」

  這已經是陸顏留自送藥之後第六次上門了。第一次來的時候雲翩還昏迷未醒,如姬應付了一陣便將他送走了。第二次來,雲翩已經知道自己吃了他送來的藥,她心中憤慨,堅持不肯見他。後來他又來了幾次,但都被拒之門外。這會兒雲翩聽說他又在前廳里候著,心中的抗拒之意陡然升起,想也沒想便道:「我不見他!告訴他,他來多少次我也不會見他!」

  如姬看雲翩神態堅決,心中暗忖,已是有了主意。她道:「你還是見見他吧?」

  雲翩沒料到如姬會這樣勸她,驚愕道:「如姬姑娘,你怎麼也勸起我來了?我不見,說什麼我也不見!」

  如姬道:「你這會兒不見他,他過會兒又來;你今天不見他,他明天還來。這樣拖拖拉拉的,要拖到幾時?倒不如去跟他把話說明白了,省得他以後還來糾纏。你說是不是?」雲翩想了想,覺得如姬說的也在理,可自己就是不願意看到陸顏留的那張臉,仿佛就連稍稍想起也覺得難受。

  她還是側躺在軟榻上沒動,如姬倒是挺著急,又道:「你還是去見見他,或者至少跟他把話說清楚吧?」

  雲翩又猶豫了一會兒,咬咬牙,坐起身道:「好吧。」

  如姬急忙來摻她,一邊對門外的嫣紅大聲道:「去前廳告訴陸公子,就說雲翩一會兒便出去見他,讓他等一等。」說著,推雲翩在梳妝檯前坐下,拿了一身亮黃色的衣裙來給她換上。

  雲翩無心打扮,只想著應付了事,可如姬卻又說要給她梳頭上妝。她推開如姬的手道:「如姬姑娘,不必了吧?見他我又何需如此隆重?」

  如姬不慌不忙地將珠花在雲翩的頭側比對了一番,一面嘀咕著不知哪一朵更襯她,一面對她道:「你病了這麼多天,大概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憔悴,要是不打扮得明艷一些,就這樣出去怕是要嚇到人的。」

  雲翩輕道:「我才不管他如何看我。」

  如姬不理,又擺弄了一陣,送雲翩出了房門口,雲翩正要走時,她忽然又喊住她:「雲翩?」

  「嗯?」


  如姬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沒事了,你趕緊去吧。」

  雲翩覺得如姬方才的舉止頗為奇怪,但也說不上來到底奇怪在哪裡。

  陸顏留在前廳里,背對大門站著,左手習慣性地摩挲著腰間掛著的紫玉符。他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見雲翩雪膚花顏,已不見病容,只在行動間還有些嬌弱,他迎上去道:「你終於肯見我了?」

  雲翩又看見他露出難得的笑容,怔了怔,輕嘆道:「我如今已被趕出花府,不能再為你做什麼了。無論你對花家還有什麼仇恨、陰謀,你都不能從我這裡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陸顏留蹙眉道:「雲翩,我只是關心你,想知道你的身子好了沒有。」雲翩冷冷地看他一眼,道:「那你現在看到了?我好得很,不必你再費心了,你以後也別再來天繡莊找我。」陸顏留急道:「你不要解藥了嗎?」雲翩聽著,眼神漠然地掃上去,好像他所說的解藥根本是和自己無關的東西。她道:「我的死活,不用你操心。」

  陸顏留不免氣憤,甩袖道:「就為了那個花無愁,你要跟我撇清關係?連自己的死活也不顧了?雲翩,你這是在賭氣!花無愁對你無情,你又何必還對他念念不忘?這些天他有來看過你嗎?只怕你就算毒發死了,他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

  「你住口!」陸顏留的話正刺中雲翩心中痛處,她不免憤怒,「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陸顏留見她一雙秀目之中全是仇恨,早已不是從前那副怯懦低微的模樣了,便知她這次是鐵了心要與他劃清界限,他在憤慨之餘,卻不免擔心,道:「我怎麼可以不管你?」

  雲翩冷笑一聲,輕蔑道:「你憑什麼管我?難道就憑你可以操縱我的生死嗎?」

  陸顏留頓時怔住。是啊,他憑什麼呢?難道就憑眼前這螓首蛾眉已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最深最深的那道印痕?憑他已經愛上她?可是,他能告訴她嗎?他分明只是她恨之入骨的一個人啊!

  他一著急,抓起雲翩的手,雲翩卻猛地抽開,順勢甩了他一個耳光。

  他始料未及,這一巴掌幾乎將他的魂也震碎了。他猛地地揚起手,怒目圓睜,臉已經漲得通紅,咬緊了的牙關里噴發出一股野獸般的氣息!他想還她這個巴掌,可是,手卻還是在半空突然停住。

  冰涼的眼眸里,映出那張倔強的花顏。

  她就那麼仰臉看著他,一雙眸子無懼地瞪著他。他如夢初醒,後退一步,整個人泄氣到極點。

  雲翩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勇氣刮他一巴掌,打過之後心中才有些後怕。但看陸顏留似乎有些服軟,便冷聲再下逐客令,「我說過天繡莊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陸顏留忽然道:「雲翩,要怎麼樣你才肯接受我?」


  這一聲問,輕軟低微,從來不曾有過。他不再是高高在上、操縱著她的王,反而成了跪在她腳下的敗軍之將。

  他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他竟能為她俯首至此。

  雲翩還是不為所動,只背轉了身去,給他一道冰涼的背影。陸顏留輕道:「如果我現在給你虞美人的第二重解藥呢?」

  雲翩袖中的拳頭忽然一緊,肩也有微微的顫慄。她不是不在乎的。生與死,豈是真的說拋開就拋開了。她一直賭著那口氣,就算要她以死還清白,她未必不願意。但如果生的機會真的擺在眼前,她又豈能白白放開?陸顏留這句話,到底還是將她觸動了。

  可陸顏留只是試探,他的心裡,從始至終也沒有想過將第二重解藥給雲翩,因為那是他和她之間最牢靠,也是僅有的一點維繫。他看她香肩發顫,便知自己探中了她的心事,道:「你看,你又何必騙我、騙你自己?你不是不在乎的!你……」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覺得天旋地轉,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

  雲翩見狀,大驚,「陸顏留,你怎麼了?」

  陸顏留的臉色發青,嘴唇烏紫,伏在地上粗重地喘著氣,「我……我不知道!我……我好……難受……」

  雲翩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也像被抽走了似的,也跟陸顏留一樣,虛軟無力地栽倒在地。額上冷汗涔涔,臉青唇紫。陸顏留看她那副模樣,更加驚恐,想爬到她身邊,門外突然衝進來一個人。

  「如姬?」雲翩和陸顏留異口同聲。如姬匆匆地跑到雲翩面前,掏出一粒紅色的藥丸餵雲翩吃下,道:「放心吧,這是解藥,你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

  雲翩沒有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便聽如姬對陸顏留道:「我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陸顏留,只要你交出虞美人的解藥,我就把你所中之毒的解藥給你。你會下毒,我也會,我們一命換一命,很公道不是?」

  陸顏留忍著疼,「你?你是幾時對我下毒的?」

  如姬看了看雲翩,道:「就在剛才,在雲翩來見你之前,我將毒抹在她的外衣上,這毒一旦感受到人的體溫,便會如無形的煙霧一般,瀰漫在空氣里,你只要靠近她,便會不知不覺被毒氣侵蝕。」

  雲翩聞言,想起自己來見陸顏留之前,如姬種種奇怪的舉動,此刻便恍然大悟。原來她故意要她換那身衣裳,是早有準備的;她故意那樣磨蹭,也是想等到她的體溫浸透衣衫,可以將劇毒催散到空氣里的時候再來見陸顏留。此刻,想必整間屋子都瀰漫起了那不知名的劇毒,她便聽如姬對她補了一句,「對不起,雲翩,我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怕你心有顧忌,被陸顏留瞧出破綻來。」

  雲翩雖服過解藥,但殘毒未清,想道一聲,如姬姑娘也是想幫我,我又怎能怪你,但體內翻江倒海難受至極,話也說不出來。又聽陸顏留恨得咬牙切齒道:「這毒是伽藍草?」如姬的嘴角輕輕一勾,「你倒是有些見識。」

  陸顏留忽然仰天大笑起來。雲翩見過他陰狠的、苦惱的,或者是囂張的、狂妄的笑容,但卻從來不曾見過他笑得這樣放肆,就好像伽藍草的毒絲毫也未能折磨他,他的眼角眉梢都充斥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那笑容讓雲翩感到害怕,就連如姬也不禁暗暗地發怵,「陸顏留,你笑什麼?」


  陸顏留道:「我笑你太小看我陸顏留了!」說著,他指著雲翩,道,「如果我死了,她便跟著我一起下黃泉。」

  「你說什麼?」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雲翩和如姬循聲一看,只見花無愁已在門外站著。如姬頓時臉色大變,喊了一聲,「無愁,你不要……」「進來」兩個字還沒出口,花無愁卻已經沖了進來。

  雲翩看著花無愁,整個人仿佛都痴了一般。花無愁扶起她枕在自己懷裡,問道:「你怎麼樣?」

  是做夢嗎?

  一定是做夢吧?

  他怎麼可能還關心我?怎麼可能還會與我如此靠近?如果這是夢,我寧可一輩子受這樣的疼,只求能在夢中長睡不醒。她這樣一想,眼中清淚滑出,滴在花無愁的手背上。花無愁著急,又問了一聲,「你到底怎麼樣了?」語氣雖然並不太好,箇中擔憂卻顯而易見。

  雲翩那才漸漸地緩過神來,抬頭看去,「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花無愁本是來找如姬的,沒想到一來便看到這樣一幕,他望著如姬,著急地問她,「告訴我這兒到底發生了什麼?」

  如姬方才已是大駭,腦海中混亂一片。她想他為什麼要來?為什麼偏要在這個時候來?她顫慄地看著他,那一眼幽深而綿長,仿佛要把整個餘生都傾注在他那張刻骨銘心的容顏之上。

  陸顏留見如姬痴怔,冷哼了一聲,將事情簡單幾句說罷,體內的毒已越浸越深,匍匐在地氣喘如牛。花無愁怒極喝道:「陸顏留,你快將解藥交出來!」誰知陸顏留卻只是笑,笑得極為猙獰。他道:「我既然是將死之人,又何必在意她人的生死?你們可以試試我到底能撐多久!花無愁,你們是瓷器,我是爛缸瓦,我倒要看看是你們沉得住氣,還是我這個不要命的人更心狠手辣!」

  陸顏留說著,一雙寒冰般的眼睛,狠狠地盯著雲翩。雲翩緊張得手心冒汗,下意識地揪緊了花無愁的衣袖。花無愁屏息看著陸顏留,時間仿佛一把鋒利的匕首,每過一瞬,便在他的心上刻下一刀。

  一刀!再一刀!

  無數的傷口,轉瞬之間便將他淹沒。他等不了了!他怕自己再等多片刻,就會令雲翩徹底失去活命的機會。他突然對如姬大吼起來,「把解藥給他!」語出,陸顏留奄奄一息的表情里頓時有了嘲諷和炫耀。

  如姬的僵愕猛然化成驚恐,滿布眉眼之間,「你說什麼?」


  「我說,把解藥給他!」花無愁急聲重複道。如姬的嘴唇顫了顫,問他道:「你真的要我把解藥給他?」花無愁看陸顏留好像已經快要不行了,越發著急,索性放下雲翩,站起身來一把拉過如姬道:「我要你把解藥給他!馬上!他不能死!」

  如姬的眼中淚光盈盈,看著他,輕飄飄地道:「好,你要我給,我便給他吧。」說著,將解藥餵陸顏留服下,轉身又看花無愁的面色也開始發青,便也掏了一粒解藥給他,道,「你也趕緊將這解藥吃了,你也中了伽藍草,毒已經開始發作了。」

  花無愁並未多想,吞下解藥問如姬道:「難道伽藍草的毒會一直殘留在這間屋子裡?還是一直附在她的衣服上?」

  如姬搖頭道:「不會的,這毒若是滲入人體內,中毒者最多可以活兩個時辰。但沒有進入體內的那些,它們的毒性只能維持半個時辰。現在這間屋子裡雖然滿是毒氣,但半個時辰以後,毒氣便會散盡。」

  花無愁看如姬神態有異,不禁擔憂地問道:「如姬,你怎麼了?」剛一問完卻驚見她的臉色也開始發青,嘴唇發紫,身體像一片薄薄的紙,搖搖晃晃向後一仰,正撞在他肩上。他趕忙將她接住,「如姬!如姬!」

  她悽然一笑,抬眼看他,「我到底還是沒能為你做好這件事情,雲翩的解藥,我想我是無能為力了。」

  雲翩看如姬這副模樣,猜她一定也是中了伽藍草之毒,她踉蹌上前撲在如姬身邊,「如姬姑娘,伽藍草的解藥在哪裡?」一面說一面伸手探入她懷中,摸出一隻小瓶,在掌心狠狠地磕了幾下,瓶子裡卻什麼也沒有。

  那瓶子是空的。

  因為解藥只有三顆。

  一顆給了雲翩,一顆給了陸顏留。本來最後的那一顆,是如姬留給她自己的。因為伽藍草的解藥不能預先服用,只能在毒性發作以後服用方能起效。可如姬沒想到花無愁會來。她躺在他懷中,看他急慌了地抓著她的手,嘶喊道:「解藥!哪裡還有解藥!你告訴我,我馬上去拿!」

  如姬搖搖頭,道:「伽藍草雖然並不是無藥可解的劇毒,但解毒的藥方,卻只有我們百里家的人才知道。」

  「那你快將藥方告訴我!」

  「這解藥須得用靈犀花的花蕊為藥引,而靈犀花……只生長在瑤仙島的深谷之中。此去瑤仙島,萬里有餘,無愁,我只有兩個時辰好活,你不必白費心機了。」

  「不!不!如姬你不能死!不能……」花無愁幾欲流淚,緊緊握著如姬的手。如姬勉力笑了笑,道:「你瞧你,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你別讓我看到你哭的樣子,我……我會走得不安心的。」

  花無愁拼命地將眼淚收著,淒聲道:「我不應該來的,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來,如姬,是我害了你!是我……」

  如姬心疼道:「這不怪你,無愁,我為你所做的一切,若最終只能換來……你的愧疚自責……那我死也不會瞑目。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你也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我含笑九泉……」說著,她輕輕地側過頭,牽起雲翩的手放在花無愁的掌心。

  雲翩早已泣不成聲。可是,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如姬的性命。她奄奄一息地躺在花無愁懷裡,噙著幾口微弱的氣息,抵抗著體內撕裂剜絞般的疼痛。「無愁,可不可以送我回房歇息?」

  「好。你想去哪裡都行,我會一直陪著你。」花無愁將如姬抱起,又看了雲翩一眼,便蹣跚著出了前廳。雲翩沒有跟去,只是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潸然淚下。她知道,在這樣的時候,在如姬的生命即將到達盡頭的時候,無論是多麼悽愴悲涼,那畫面里,都應該只有兩個人。

  而沒有她。

  她終於明白了如姬的心意,明白她是如何隱忍地深愛著自己也深愛的那個人。明白她此刻只想與他相偎,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

  雲翩就那麼呆滯地坐在地上,一雙通紅的眼睛裡面,空蕩蕩的,除了眼淚什麼也沒有。前廳里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陸顏留早就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離開了天繡莊。庭院上空青蒼的天漸漸黑暗起來,傍晚的天繡莊,被一層薄薄的冷霧籠罩著,風一吹,那霧氣便飄散進來,仿如夾著暴雪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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