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塵書

2024-09-12 21:32:19 作者: 語笑嫣然
  暖融融的陽光輕柔地灑下來,落在那本微微泛黃的舊書上,將上面一行行的蠅頭小字照得清晰無比。阿洵坐在院中,一頁一頁看過,直翻到書的最後一頁。突然,只覺得面前玄光一閃,周遭的環境,頓時變得跟從前的不一樣了。

  § 楔子

  原本是曙光燦然的清早,卻換做疏影橫斜的黃昏。

  原本坐在貧瘠的自家小院裡,捧著一本撿來的書看,但此刻卻錦衣白袍,踩著一枚纖細的竹葉,飄然地懸浮於半空。

  腳底的竹林,正有幾名山賊模樣的人,形態猥褻。先前他們圍著途經此處的單身女子,對其動手動腳欲加輕薄,已撕破了女子粉紅的綾羅,直到竹林頂上的白色身影出現,他們停止了所有的動作,面露驚恐慌亂。

  「玉、玉面飛騎姜辰峰!」山賊們大喊一聲,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可是,半空中的男子還在發怔,他怎會是玉面飛騎姜辰峰呢?那不過是他剛才看著的那本書裡面的男主角之一吧?姜辰峰俊朗瀟灑,氣宇軒昂,乃是故事中所描繪的——東離國葉荒城中行俠仗義的少年英豪。可是他——他是阿洵,一個客棧的店小二,五短身材,眼耳口鼻生得沒有一點可取之處,他甚至窮酸得連老婆都討不到,只能夠眼巴巴地望著那些婀娜多姿的美女,經過面前,卻牽著別的年輕公子的手,或者是對他投來鄙夷的目光。

  他什麼時候變成姜辰峰了?

  他一緊張,想要從那片竹葉上跳下來,結果,腳底的氣流卸去,他像沙袋似的砰一聲摔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時,剛才那名被欺凌的女子粉面含春,笑盈盈地奔過來,一把拖住阿洵的手,擱在胸口:「你是姜辰峰?你真的是姜辰峰?啊……我居然被玉面飛騎救了,我……我……」女子激動得說話都有點結巴了,她又低頭看了看阿洵,嬌滴滴道,「姜公子,為表謝意,明日正午,小女子在河邊的銀樓畫舫設宴款待公子,公子可一定要來哦——嗯,到時候,公子要小女子如何報答,儘管出聲便是。」

  阿洵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珠子,看著那春心蕩漾的美人兒羞答答地跑遠了,半晌,磨了磨牙,劇烈地長嘆一聲:「美女啊!」

  § 葉荒城

  阿洵沒有去到銀樓畫舫。

  他用了一夜的時間,摸索,思考,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走向。此刻,他真的是姜辰峰了。他從鏡面般的河水裡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張曾經並不屬於他的臉,那張臉,英俊,完美無瑕,仿若是天神般光彩照人,那副身板,亦是頎長挺拔,跟他原來的粗短截然相反。他的錦衣,墨綠鑲邊,白色的袍子繡著一株淡雅的蘭草,銀質的護腕,襯著纖長而骨節分明的十指,這一切一切,都是書裡面描繪的,獨屬於姜辰峰的俊朗。

  他憑著對書中文字的記憶,進了葉荒城,找到姜府,府里的家丁和丫鬟都對他行禮,稱他小少爺,他問他們現在是什麼年代了,他們都用一種「小少爺又不知到哪裡花天酒地喝得腦袋不清醒了吧」的表情看他。

  此刻的年代,正和書中結尾處描述的一樣——比阿洵曾經生存的,足足早了一百年。

  阿洵進入書的世界了。

  他基本上有九成篤定自己的這個念頭。

  他變成了姜辰峰,從外貌到聲音,甚至功夫和記憶,都是姜辰峰的。只不過身為阿洵的那部分記憶還在,他有點激動,也有點害怕。可是一想到明天就能跟美人享宴遊河,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尊貴的待遇,他興奮得全身的毛孔都在飛舞。

  沐浴更衣——

  就在阿洵除下銀質護腕的剎那,鏡子裡的他,突然發出一陣銀白色的光芒,轉瞬工夫,光芒消失,他變回了阿洵。

  矮矮的,五官醜陋的阿洵。

  他猛然嚇了一跳,重新將護腕戴上,一瞬間他又變成了英俊的姜辰峰,反覆幾次,每一次都是在他摘掉護腕之後,他就是阿洵,戴上護腕,他才能是萬人迷姜辰峰。

  翌日,阿洵沒有去赴約,銀樓畫舫中的富家小姐,傷心失望地等了很久,後來她才知道,就在她的姜辰峰前來與她相會的路上,怡紅院的如花姑娘勾走了姜辰峰的魂,姜辰峰流連溫柔鄉,被如花姑娘迷得七葷八素的,喝了整整十壇女兒紅,大醉三天三夜不醒。

  富家小姐傷心欲絕,可是她堅持要在畫舫等姜辰峰。阿洵醉了三天三夜,她便等了他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站在畫舫的船頭,好像隨時都要跳下來。這個消息轟動了整個葉荒城,許多人不辭辛苦前來觀看那痴情的富家小姐,小姐的爹娘在岸邊哭斷了肝腸,他們的女兒卻歡喜跳躍著說我一定要等到姜辰峰來見我,我要讓他知道我愛他的決心!

  她那副模樣,看上去好像瘋狂得失去了常性。阿洵在怡紅院醒來的時候,從如花姑娘口中得知此事,心裡一慌,疾速朝著畫舫奔去。那時畫舫已漂移至河心,與堤岸相隔了二十餘丈,船頭的富家小姐遠遠地看見阿洵,突然狂喜,揮著手喊:「你終於來了,你終於來了!姜辰峰,你等著,我這就過來見你……」說罷,竟縱身一跳,跳進那滔滔的河水裡,撲騰著朝岸邊游來。

  圍觀的人群頓時騷動了,阿洵也驚愕得不知如何是好。卻只聽得一聲驚呼,水中的女子開始掙扎,腿亂蹬,雙手亂抓,大口大口的水也嗆進她的嘴裡。岸邊看熱鬧的人群沸騰起來,紛紛驚呼:「救人!誰會游泳的,快去救人!」

  饒是岸邊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解了衣帶跳進水裡,卻還是遲了,等他們游到河心,那水上面漂浮著的,已經是那位小姐的屍體。

  她便那樣死了。

  事情在葉荒城裡傳成了笑談。大家都說,玉面飛騎迷死了一個活生生的美人。阿洵聽罷府中下人的議論,總覺得心中壓抑得慌,說不出其中怪異而艱澀的滋味。

  不幾日,阿洵正在後院跟丫鬟們斗笑話,誰的笑話若是能惹他發笑,他便陪誰去郊外放風箏,丫鬟們爭先恐後,好不熱鬧,突然聽得背後一陣清咳:「辰峰,你又在胡鬧了?」阿洵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青襟灰靴的男子,豪邁瀟灑,左耳還扎了一隻黑色的耳釘,那放浪不羈的外形,卻是裝著一顆嚴肅穩重的靈魂,不正是書裡面描繪的,姜辰峰的兄長——姜臨紹是誰?


  丫鬟們吐了吐舌頭,道了聲「大少爺您回來了」,然後紛紛退下。

  姜臨紹的背後,隨即款步走出一名紅衣的女子,那艷麗的容貌,舉世無雙,一瞬間便將滿園的嬌花都襯得黯然失色。阿洵不用細想便知道,這女子,便是時刻都跟隨在姜臨紹身邊的,如貼身婢女,也是左膀右臂的紫官姑娘。

  最神氣的是,她還是當世第一美人。

  阿洵嬉皮笑臉湊上前:「紫官姐姐,你回來了,小峰好惦記著你呢。」書里說,姜臨紹帶紫官去了瑤仙島辦事,而書的內容,就在那裡戛然而止,沒有下文,阿洵正納悶著,作者何以只寫一半,這裡頭莫非有什麼玄機,哪知道,自己卻稀里糊塗被卷進書中的世界來了。

  書中的姜辰峰,一向都與紫官鬥嘴說笑,是一對歡喜冤家。

  但在紫官的心裡,隱晦地深愛著的人,是哥哥姜臨紹,而姜辰峰愛美人,將她們當作天上的彩霞一般欣賞,卻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從來都不曾對哪個女子動過真感情。紫官睨了一眼阿洵,故意配合:「冤家,你惦著我,我可未必惦記你呢。」說話間姜臨紹已獨自回了房間,他對自己弟弟那一派風流的脾性早就習以為常,也無話可說。他梳洗一番便就早早地歇下了。

  第二日,葉荒城裡又出了怪事。

  城南和城西兩家怡紅院的花魁,為了爭奪某位富家公子,雙方大打出手,花魁甲抓爛了花魁乙的眼珠子,花魁乙咬斷了花魁甲的耳朵,兩個人雙雙身亡。悅來客棧里,有一位極斯文秀氣的官家小姐,路經葉荒城,對客棧廚師做的飯菜讚不絕口,竟活生生地撐破了自己的肚子,死狀極為慘烈。

  還有人稱掛麵西施的年輕老闆娘,見客人付帳的時候不慎落出兩錠燦燦的黃金,她貪念頓起,抓了金錠就跑,結果卻撞上飛奔的駿馬,被馬蹄一踩,當場便死了。可那老闆娘素來為人厚道,從來也沒有多收過客人一枚銅錢。

  第四樁命案出現的時候,阿洵正在家中後院的涼亭嗑瓜子。姜臨紹走進來喊他,他才恍然想起,姜家的兄弟素來嫉惡如仇,對城中的治安也是很維護的,又尤其是遇上常理所不能解釋的怪異之事,他們力所能及,必然要管上一管。

  阿洵只好丟了瓜子隨姜臨紹和紫官一起,前往義莊檢驗屍體去了。

  死者是一名年輕美貌的舞娘,屍體的左肢斷裂,說是舞娘前兩天燙傷了手,皮肉都爛了,舞娘嫌這手難看,於是自己抽刀砍斷了它,因此失血而死。姜臨紹皺著眉頭仔細地看了看屍體,狐疑的雙眸,漸漸露出微光。

  他以食指輕點舞娘的額頭,額心出現一閃而逝的紅色蛇形印痕。

  「我猜的沒錯!」姜臨紹沉吟道,「果然是饕餮。」說罷,又對旁邊停著的另外幾具屍體做了相同的動作,無一例外,她們的額心都隱藏著蛇形的印痕。

  阿洵不解:「饕餮?」


  「饕餮指!」姜臨紹一字一字道,「那是可以激發人的內心無限欲望的邪物。受饕餮指蠱惑的人,貪念就會變得瘋狂而扭曲,他們會不惜自殘或傷害他人來滿足自己內心的欲求。花魁的死,是她們對情慾的貪;小姐的死,是她對酒肉的貪……」

  「掛麵西施的死,是她對金錢的貪。」紫官拊掌補充道。

  阿洵的臉色頓時有點難看,差點連冷汗都要冒出來了:「那麼,這名舞娘的死,是她對外表的貪,唉,容貌,不過是皮囊而已。」他這樣一說,立刻想起鏡子裡交替閃現的屬於原來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的兩張臉,頓覺胸口堵得慌。

  然後又想起遊河溺斃的那位小姐,興許她也是受到饕餮指的迫害,對情愛充滿貪念,所以才會落得那般田地吧?想到她是被邪物所害,算不得真是受自己這張臉的迷惑,阿洵才覺得心裡好過了些。

  可是,這饕餮指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邪物,又為何肆意地在葉荒城害人呢?姜臨紹看了看一臉茫然的阿洵,搖頭道:「看來我們得去一趟腐骨山了。」

  § 腐骨山

  傳聞中,饕餮指一直被腐骨山上,一個叫做竊香門的神秘教派掌管著。姜臨紹上一趟去瑤仙島,恰好聽聞有人議論饕餮指和竊香門,所以才對葉荒城接連發生的怪事有此猜測。他們馬不停蹄趕到腐骨山,幾番打聽,找到了竊香門的所在。

  繁花似錦。

  雲影天光景色旖旎。

  竊香門的門主是一名年輕的女子,名叫靈素。她生得一副清秀飄逸的模樣,性情極為孤僻冷傲。她的雙眼是失明的,空空洞洞,看上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幽潭。聽罷姜臨紹解釋了他們前來竊香門的原因,靈素的柳眉一蹙,不怒自威,道:「饕餮指害人?呵,笑話!我竊香門歷來遵從祖訓,將饕餮指以聖物鎮壓住,嚴加看守,怎會容許它流落民間,肆意為禍?幾位還是請回吧!」

  美人輕輕一拂袖,便命人將訪客趕走了。阿洵等人吃了閉門羹,只好暫時在離竊香門最近的飛鶴客棧歇了腳。那天夜裡,他們挑燈夜談,商量著如何能讓靈素軟化態度,願意與他們合作,共同追查這件事情,但是討論卻毫無結果。阿洵呵欠連天,一個勁只想睡覺。紫官罵他:「你的態度能不能不要這麼輕慢,好好向大少爺學學不行嗎?」

  阿洵摸了摸耳垂,嬉皮笑臉:「改天我也去穿個耳洞,紫官姐姐就能喜歡我,不喜歡我大哥了?」

  紫官的臉頓時羞得緋紅:「呸!再說我割了你的舌頭!」

  姜臨紹無奈地站起身,負手仰頭望著窗外皎皎的明月,忽然見客棧院中的梨花樹下,有人影一閃,他警覺地飛奔出去,那人影踉踉蹌蹌,幾乎跟他撞個滿懷。

  「靈、靈素姑娘?」眾人頓時一愕。


  靈素一聽,立刻辨認出說話的人:「是姜臨紹姜公子?」姜臨紹道:「正是!」靈素那雙空洞的眸子頃刻便蓄起了清淚,哀聲道:「幸好你們還沒走!姜公子,對不起,我如今相信你們對我說的事情了。」

  阿洵急忙過來:「你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靈素道:「白天自你們離開以後,我左思右想,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於是便索性到密室查看。」饕餮指存於密室之中,用九曲玄冰做匣,封印鎮壓,靈素進去的時候,饕餮指尚在那裡,但她再看得仔細點,卻發現那九曲玄冰上卻有了摩擦的痕跡,想必是被人不止一次地開啟過。靈素心中狐疑,正待調查,卻冷不防遭到門下弟子的暗算。

  「那弟子,是我新收的孤女,名叫拂曉。因為密室的鑰匙共有四把,分別由我和門中三名弟子保管著,拂曉便是其中之一。竊香門素來平靜,我也從不曾對任何弟子嚴加苛刻,所以,拂曉才有了可趁的機會,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幾次三番拿了饕餮指,下山害人。今日她見你們尋上門來,怕我追查到她,便先下手,不僅傷了我,還火燒竊香門,將饕餮指據為己有,現下已經不知所蹤了。」美人說著說著,聲淚俱下。

  阿洵有了姜辰峰的脾性,憐香惜玉,見不得美人落淚,趕忙掏了一塊帕子給靈素拭淚,靈素溫柔地接過,抬頭看了阿洵一眼。那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動作,表示謝意,靈素其實看不見阿洵的模樣,可阿洵總覺得那眼睛裡似是有什麼,一閃而過抓也抓不住的複雜東西。他竟覺得有些尷尬。

  姜臨紹便讓客棧的老闆給靈素安排了房間,安撫她歇下了,答應助她找回饕餮指。那一夜客棧風平浪靜,翌日天剛蒙蒙亮,阿洵還在迷糊地睡著,靈素便來敲他的門:「姜小俠,我讓廚房做了我們腐骨山特有的鄉間小菜給你嘗嘗呢。」

  阿洵揉了揉眼睛起身開門,突然目光一怔,幾乎有一團火要燒起來,只見靈素穿著單薄的青紗,白色繡鴛鴦的裹胸將迷人的風情束得含苞欲放,藕臂就在青紗里遮也遮不住地散著晶瑩剔透的光,髮絲閒閒地披散著,腰如楊柳,唇若櫻桃。

  阿洵眨了眨眼睛,連說話都結巴了。

  靈素婀娜地跨進屋裡,反腳一踢,閉了門,將托盤擱在桌上:「姜小俠,你來嘗嘗這些個菜好吃不好吃?」

  「好,好吃……」阿洵傻傻地坐下來,望著靈素,也忘了伸手去拿筷子,靈素便摸索著拿起筷子,隨意地夾了一口,身子一傾,便作勢要餵進阿洵的嘴裡去。阿洵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仙境裡,有靈素這般出塵脫俗的女子投懷送抱,勝過了世間那麼多的庸脂俗粉,他笑得齜牙咧嘴,一口咬上那水嫩水嫩的青菜,正要開口說話,突然聽得門外噼里啪啦一陣響,他趕忙衝出門一看,姜臨紹的衣衫不整,正慌裡慌張地從走廊上退進天井,將幾盆花撞碎了。

  紫官卻從姜臨紹的房間裡出來,大聲喊著:「大少爺,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阿洵徹底傻眼了,以他對書中故事及人物的了解,紫官是決計不會如此放肆的,她縱然對姜臨紹有再多的愛,而姜臨紹也心知肚明,但他們卻從沒有說破,他們好像都在刻意迴避這段感情,何以此刻紫官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追著喊著,一見到姜臨紹,就要往他的懷裡撲呢?

  阿洵想起了那個遊河溺斃的富家小姐。

  追著追著,姜臨紹被紫官追得實在沒轍,只好過來央求阿洵:「你快幫我勸勸紫官!」阿洵看姜臨紹那副窘迫的樣子,忍不住暗地裡偷笑,將迎面過來的紫官攔著,勸她坐下來歇一歇,紫官想了想,扁著嘴同意了。阿洵又故意跟她瞎掰了好一陣,將她的注意力轉移,偷偷地來問姜臨紹:「你要不要看看她的額頭是否也有蛇形印記?」

  姜臨紹搖頭道:「就算她真的受了饕餮指的感染,也只會在死後才在額心顯現出蛇形的印痕。」


  「這可就難辦了。」阿洵看著還在對姜臨紹拋媚眼的紫官,愁得直搖頭,靈素卻蓮步翩翩地過來,問道:「姜小俠,發生什麼事了?」阿洵頓時感到一顆頭兩顆大,心中暗想,這一位突然變得風騷的小仙女,不會也是被饕餮指暗害了吧?

  接連兩天,紫官都追著姜臨紹跑,就連去茅廁她也要跟著,若不是阿洵死活攔著她,她只怕真的要把茅廁的門給砸爛了。

  姜臨紹急得直問阿洵,怎麼辦怎麼辦。阿洵忍不住偷笑,他這所謂的大哥勇闖千軍萬馬都不曾皺一下眉頭,偏就是情商奇低,對男女感情的事不知如何處理,只曉得一味迴避,眼下火燒了眉毛,紫官不停逼問他,你到底愛不愛我呀,他窘得就連看對方一眼都要臉紅。

  「我擔心再這樣下去,紫官會做出什麼反常的舉動來,像那些受害者一樣死於非命!」姜臨紹一字一頓地強調。

  阿洵也知道,感染了饕餮指的確不是件可以拿來當笑話看的事,他們必須想辦法,找到癥結的所在,救回紫官。那日他們正在一籌莫展,突然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騷動,只見很多樵夫都擔了柴火進來,扔在角落裡,轉身離開的時候就從紫官的手裡取走幾錠碎銀。

  紫官笑靨如花地站著。阿洵連忙上前問她:「紫官,你這是要幹什麼?」紫官卻笑而不答,逕自出了院子,那背影仿佛添了幾分神秘。等她再回來的時候,阿洵和姜臨紹頓時驚得呆住。

  只見紫官抱回一壇酒,啪的一扔,那酒罈便砸在柴堆上,酒水嘩啦啦地撒開。她的另一隻手還高舉著一隻熊熊的火把。

  「大少爺,我要證明給你看,我對你的愛,是不懼怕任何危險甚至死亡的。既然你總是躲著我,不肯接受我,那我便一把火燒了自己,省得終日看見你,想著你,卻得不到你,徒增煎熬!」說罷,剛才還笑盈盈的雙眸,卻已經被淚水浸得通紅。

  姜臨紹頓時緊張得手足無措,想上前奪了火把,可是腳步還沒邁出去,紫官就哭喊起來:「不要過來!你若再靠前一步,我立刻便將火把扔下去!」憑姜臨紹和阿洵的功夫,要制止紫官並不難,難就難在紫官的情緒失控,他們須得小心謹慎,以免她傷到自己。兩個人彼此交換了眼色,都在思忖著如何勸說紫官,突然,一道青影飛過。

  是暗器!

  是一枚小小的石子。正打在紫官舉著火把的手腕上,紫官的手一松,那火把便倏地朝著柴火堆飛去。

  嘩!

  火光沖天。

  紫官的裙角因為沾了酒,瞬間便燃燒起來,她卻不躲,反而站著,痴痴地笑,望著姜臨紹目不轉睛。姜臨紹仿佛看見那團火焰燒著的是自己的身體,他忘了周遭的一切,飛身撲過去,抱著紫官滾向一旁。身子壓著冰涼的青石板,卻壓不熄那憤怒的火焰。

  火已經燒破了衣裳,微微地燒到皮肉,火辣辣的感覺擴大為疼痛。


  哧——

  一盆涼水澆下來。阿洵氣喘吁吁擱了裝水的木桶,看著緊緊抱成團的兩個人,拿髒兮兮的手抹了一把鼻子:「沒事了。」

  但姜臨紹顯然並不那樣認為,他看清了剛才那顆石子的來向,凌厲的眼神一瞟,便看見一抹明黃的身影迅速地在屋頂消失。

  他縱身追去。

  阿洵牽著驚魂未定又仍然有些痴傻的紫官,也順著姜臨紹的腳步,踩著屋頂,離開了客棧。

  他們一直跑到樹林裡停下來。姜臨紹追上了那個逃跑的身影。明黃的裙衫,環著玲瓏的曲線,竟是靈素。

  或者說,那並不是真的靈素。

  她是拂曉。

  是易了容,假扮成靈素的拂曉。

  當拂曉撕掉自己的人皮面具的時候,露出的那張臉,比世間九成的女子都更醜陋難看,她的五官原本就生得粗糙,右臉還有一塊褐色的胎記,她邪惡地笑著,坦然說出了自己的意圖。——她是衝著紫官而來的。

  「火燒竊香門的人是我。盜取了饕餮指的也是我。我假扮靈素,接近你們,是想卸去你們的防備,好讓我有機會對紫官使用饕餮指。」究竟饕餮指是什麼樣,如何使用,那是一件玄妙的事情,阿洵他們誰也不知道。

  只知饕餮指的魔性還纏繞在紫官的體內。

  「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樣做?」阿洵厲聲責問。拂曉柔媚地一笑,道:「我何必向你解釋得那麼清楚?你雖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也有些風流的秉性,可惜啊,骨子裡卻還竟是個保守的人,我對你那般投懷送抱,你竟不為所動,真是無趣。」

  姜臨紹截斷拂曉的話,再問她:「拂曉,靈素是否已經被你殺害了?」

  拂曉的嘴角一勾,得意道:「那倒沒有。我只不過要她嘗了一下饕餮指的滋味,她此刻想必是在尋找她一生中最渴望的光明吧。唉,有了饕餮指,何須我親自動手,她自己也會奔赴黃泉的,屆時啊,我只要找到她,還可美餐一頓呢。」


  阿洵聽罷,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心想莫非這女子是哪裡來的山精妖怪,以人肉為食?但拂曉早有準備,忽然自袖中拋出一枚暗器,那暗器觸地便化成濃煙,濃煙散盡,拂曉已不知所蹤。「若不是胸有成竹,她斷然不會如此得意,向我們說這麼多,只為炫耀。」姜臨紹嘆息一聲,望向渾渾噩噩的紫官,幽幽地再道,「辰峰,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

  § 倩影

  姜臨紹留在客棧照看紫官,他拜託阿洵的事情,便是希望他儘快找到失蹤的竊香門主靈素。她是他們為數不多的希望。阿洵問姜臨紹:「為什麼去找人的是我不是你?你不怕紫官再纏著你,又讓你尷尬嗎?」

  姜臨紹牽緊了紫官的手:「她要什麼,我都會給她,我若不在她身邊,哪裡放心得下?」如此這番折騰,姜臨紹像是開竅了不少。阿洵便吹著口哨走了。他一路走一路想,靈素要尋找的光明,究竟是什麼呢?

  也許順著這條線索,就可以找到她也說不定。

  他找了六天。

  第六天他在客棧里聽人談論起藏彌火山的岩漿,說是有人看到火山附近有一名失魂落魄的女子試圖一點一點攀到火山口。阿洵丟了銀子拔腿便向火山跑去。那個失魂落魄的女子,果然是靈素。那個時候她已經站在火山口,仿佛可以感覺到自己被一片火紅的亮光包圍著,那亮光,就像她幼年記憶中的朝霞伴著艷陽。

  靈素縱身一跳。

  一個強健的臂彎突然攬住了她。她的身體像一葉孤舟,輕輕盪回,額頭撞進對方結實的胸口。

  「你是誰?」

  「在下……」阿洵望著懷裡目不能視的女子,此刻她的高傲蕩然無存,有的只是驚悸,是嬌羞,是欲遮還露的瑟縮,他忽然覺得,這還是第一次,到了書里這麼久,第一次在對別人說起自己的名字的時候,竟產生了幾絲猶豫。

  他道:「在下,姜辰峰。」

  如果可以坦白地告訴她,我叫阿洵,是不是其實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靈素聽阿洵講了事情的經過,激動的情緒稍稍抑制住了。畢竟饕餮指只是一個共性,染在不同的人身上,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反應,雖然他們最終都不免奔赴同一個結局——瘋狂而死——但時間有長有短,表現也各有不同。

  靈素是竊香門的門主,自幼就熟知饕餮指的危害,此刻她經過阿洵的一番提醒,冷靜下來,有些如夢初醒的感覺。她強行歸整了自己的理智,對阿洵道:「我有辦法可以暫時緩解饕餮指對我和那位紫官姑娘造成的迷惑,但是,最根本的辦法,還是得找到拂曉,奪回饕餮指,我們身上的魔咒才有可能徹底解除。」


  阿洵立刻又帶著靈素馬不停蹄趕回客棧。一路上,他們風餐露宿,阿洵對靈素的照顧極為體貼周到,他怕她再度受饕餮指的影響,離開他自己去尋找光明,便時不時都抓緊了她的手,她的手柔軟而光滑,用世間任何的詞都難以形容,每一個觸碰的瞬間,他心中那沸騰的、沉醉的感覺。

  靈素問阿洵:「究竟光明是什麼模樣的?」

  阿洵不知如何形容,只好反問:「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嗎?」靈素搖頭,道:「是一場意外,導致我雙目失明的,六歲以前,我看見過碧空、艷陽、彩虹,還有許多腐骨山的自然風光。」阿洵看靈素那副憧憬又惆悵的模樣,不禁替她心疼,靈素卻又忽然問:「姜辰峰,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

  阿洵愣住了:「如何看?」

  「用手——」靈素伸出她的雙手,「對於我們失明的人來講,有時候,雙手就是眼睛,甚至有可能看得比眼睛更清楚。」

  阿洵略作猶疑,牽過靈素的手,放在自己英俊的面容上。靈素欣喜地用指腹輕輕摩挲起來。可是,那天神般的輪廓,哪裡是屬於阿洵的呢?那是屬於姜辰峰,靈素記住的,也只會是姜辰峰。她心滿意足,笑道:「我可以斷定,你必是一個俊朗非凡,英氣逼人的男子。」

  阿洵一聽,苦澀地笑了。

  回到腐骨山飛鶴客棧。靈素很快替紫官鎮壓了饕餮指,紫官如夢初醒,怯生生地望著姜臨紹,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都記得。

  記得自己是如何說盡肉麻的情話,瘋狂地追逐,以及,就連深夜都不願獨自睡去,纏著姜臨紹,姜臨紹只好給她講故事,幾天幾夜,他講遍了他所知道的故事,然後她終於支撐不住,在他的懷裡睡著,他也便摟著她,靜默地坐著。

  想起那一幕一幕,紫官感到面頰像火燒似的。

  姜臨紹卻故作鎮定,只問靈素:「現在我們要如何找回饕餮指呢?」靈素道:「饕餮指在竊香門,一直是以九曲玄冰鎮壓的,我可以利用九曲玄冰與饕餮指之間相生相剋的聯繫,將饕餮指召回。」

  「可是,竊香門已毀於那場大火了。」

  靈素搖頭道:「九曲玄冰是無堅不摧的,拂曉可以火燒竊香門,但卻燒不掉玄冰,玄冰拔地而起,更加帶不走,它依然會在那間石室里。」這樣一說,眾人的眼睛裡才又多了些光亮。事不宜遲,他們便急急地往竊香門而去。

  靈素雖然看不見火災之後的廢墟,但那些焦土的氣味熏得她陣陣難受。哀傷之中阿洵的手再度覆蓋過來,指腹輕輕在靈素的手背上點了點,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九曲玄冰果然完好無損。

  九曲玄冰可以感應饕餮指的大致方位,並且,配合靈素的法壇及咒語,也可向饕餮指發出指令,命其歸位。

  靈素便就地起了壇。

  寂靜的石室里靜謐陰森,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和靈素喃喃念出的咒語。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

  再一炷香。

  第三炷香燒盡的時候,靈素的額頭突然紅光一閃,她猛地睜開她如枯井般的眼睛,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一軟,昏倒在地。

  醒來時,靈素的面色極為蒼白,四肢也疲軟乏力。她虛弱道:「饕餮指如今還在葉荒城裡。這是九曲玄冰感應出的。可是,拂曉也定是怕我會用玄冰號令饕餮指,所以,她在饕餮指上做了手腳,我一旦施法找到饕餮指並強行將其召回,便立刻受到反噬之氣的侵襲,我是中了她的圈套了,沒想到她竟這樣深思熟慮,狡猾歹毒。我想,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多一次法了。」

  靈素倚在阿洵的懷裡,楚楚動人的眸子裡,雖然無光,卻因為那閃爍晶瑩的眼淚而變得嫵媚生動,阿洵看著她,安慰道:「你不必急,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拂曉拿了饕餮指,無非是想害人,我們便看看哪裡有怪事發生,一路追尋,定然能找到她。就算與她硬拼一場,也一定要奪回饕餮指。她一介女流,哪裡是我們的對手,大哥,你說是吧?」

  姜臨紹面色沉重地看了看靈素,附和著點頭:「是的。靈素姑娘不必太憂心了。」

  靈素虛弱地一笑,閉了眼睛,又昏昏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清早,他們便買了馬車,離開腐骨山,趕回葉荒城。

  阿洵一路都小心翼翼照顧著靈素。剛進城,便又聽見百姓們議論城裡瘋狂的怪事。看來拂曉果然在這裡。

  他們誰也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她為什麼要用饕餮指恣意害人。可是,他們卻漸漸發現,這段時間以來,所有因饕餮指而瘋狂死去的,全都是年輕美貌的女子。箇中巧合,莫非別有蹊蹺?

  阿洵終日揣度著事件當中的因果緣由,夜深人靜時,他獨自走在清冷的長街上,天空漸漸飄起了淅瀝的小雨。

  一柄油紙傘撐到面前。


  靈素依舊很虛弱,面色蒼白,只是,這幾天的調理倒讓她可以落地行走了。她微微笑道:「我覺著似要下雨了,出來找你,這雨竟真的來了。」阿洵苦笑:「我縱然能看見漫天烏雲,卻不及你的敏感心細。」

  「老天爺奪走了你的某些東西,便會用另外的東西做補償,我看不見,但心卻是澄亮的。」靈素莞爾一笑,與阿洵並肩走在長街上。

  細雨無聲。

  風吹著客棧門口的紅燈籠。

  客棧門內突然傳出一陣哀哭,呼天搶地的,將阿洵和靈素都嚇了一跳。只聽客棧里的人大聲喊著:「女兒呀,你從不貪財的一個人,怎會吞金自殺呢?」阿洵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便敲開了客棧的門,見客棧老闆的女兒橫躺在地上,已沒了氣息。

  他學著姜臨紹的手法,運功在死者的額頭輕輕一抹,紅色蛇形的印痕一閃而逝。

  又是饕餮指!

  這女子不是吞金自殺,而是,長久的壓抑,使她對金錢充滿了想愛而不能的隱忍,饕餮指激發了她內心真實的欲望,為了將黃金據為己有,她瘋狂到不顧一切吞食掉它。阿洵和靈素都明白這其中的因由,但誰也不便說破,只悲哀地看著客棧老闆,白頭人送黑頭人,對拂曉的怨恨又深一層。

  阿洵突然想起拂曉在樹林裡說的那句話,她說,如果靈素死了,她找到她,便可以美餐一頓。那麼,眼前這客棧老闆的女兒,是否能夠引來拂曉的現身?

  她會來吃她嗎?

  阿洵悄悄地拉過靈素,在她的身邊耳語一陣,他們沒有離開,而是在客棧里租了一間客房。客棧老闆一家就住在後院,他們將女兒單薄的屍體停放在屋內,用白布蓋著,然後又匆忙地籌辦後事去了。

  阿洵站在窗口,居高臨下,密切注視著後院的動靜。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夜越來越深。

  淅瀝的雨也越下越大。


  黑暗中忽然有一道人影閃出。——沒錯!拂曉!她真的來了!阿洵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推開窗,飛身落下,穩穩地站在拂曉面前。

  「我等你很久了!」

  § 余香

  拂曉知道姜家的兄弟不會善罷甘休,她亦擔心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這段時間她行事極為小心翼翼,卻還是冷不防地被阿洵逮了個正著,她總歸是有些怨憤和驚慌的。她怒道:「姜辰峰,你真當自己是仗義執法的豪俠了麼?為什麼偏就要過問我的事情?」

  阿洵摸了摸鼻樑,瀟灑地一笑,道:「我看你不順眼,討厭你長得醜還四處作惡,不行嗎?」

  一句話直戳拂曉的死穴。她生平最憎恨便是別人譏笑她的容貌。她拔出暗器嗖嗖嗖地向著阿洵擲去,阿洵都巧妙地避開了。

  拂曉最擅長的就是暗箭傷人。

  若論明槍實棍,她的功夫與阿洵大抵也在伯仲之間。

  她惡狠狠瞪著阿洵道:「小畜生,莫仗著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就嘲笑她人,我告訴你,本姑娘只要再殺掉九個美貌的女子,食光她們的靈魂,便可以擁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成為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到時候,你們這些賤男人,無一不臣服在我的腳下。」

  「喏喏喏,你這妖女,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這麼邪惡的辦法,瞧你這蛇蠍心腸,就算你真的變美了,男人見了你也只會怕,想要我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下,做夢吧……」阿洵很高興自己氣得拂曉說出了她的意圖,說話也更加刻薄,他看拂曉氣得臉都綠了,又狡黠地一笑,再問她道,「這辦法究竟是誰告訴你的?又為什麼要用饕餮指呢?」

  拂曉媚笑道:「我自是有我的辦法,何必向你解釋!我要的,不僅僅是美人的靈魂,還要她們扭曲發狂的靈魂,她們必須在達到某個癲狂的時刻死去,她們的靈魂才能供我做法修煉,饕餮指是令她們欲望膨脹,內心癲狂的最好的選擇。」

  再道:「我還可以告訴你,被我食掉的這二十八個女子的魂魄,其中必須包括當世第一美人,也就是你身邊的紫官姑娘。我原以為還得敲鑼打鼓四處找她,誰想你們竟自己送上竊香門來。哼!我瞧她那一副水靈靈的模樣,真是勾魂攝魄,難怪你大哥要為了救她連命都不要了。」

  「情深似海,你這樣惡毒自私的女人又怎會懂?」阿洵嘲笑道,「這麼說,你當初投靠竊香門,也是衝著饕餮指而去的?」

  「沒錯!」拂曉故作妖媚道,「怪只怪靈素蠢笨天真,對門下弟子太過寬限縱容,我才能時不時有機會偷了饕餮指,下山尋找目標,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再將饕餮指還回來。她一直被我蒙在鼓裡。若不是你們來了,她這輩子大概也不會知道自己犯了多麼愚蠢的錯誤。既然我擔心事情被她查出來,便索性先下手,毀了竊香門,也毀了她,將饕餮指據為己有。」

  阿洵聞言想起靈素如今的可憐,不禁憤慨,怒道:「你故意扮成靈素的樣子,接近我們,其實是為了方便對紫官下手?」


  拂曉掩嘴輕笑:「呵呵,難不成你以為我真是垂涎你這一臉俊俏麼?我不過是逗著你玩玩呢。我自然是衝著紫官那美人去的。就在她想要為姜臨紹引火自焚的時候,她的靈魂,便已經是熟透的果子,可以摘了,所以我才會一時衝動,按捺不住悄悄出手,打落她的火把,可偏偏姜臨紹連自己的命都不要,飛身救她,白費了我一番心機。」

  ……

  二樓上,靈素從窗口聽見兩人的對話,只後悔自己大意,引狼入室,一面氣憤著,一面便聽到激烈的打鬥聲傳來。她想要幫忙,可是她的傷卻不爭氣,又想起阿洵對她千叮萬囑,拂曉出現的時候,她必須留在房間裡,她擔心自己反而拖累阿洵,一時間進退維谷,只好焦急萬分地站在窗口,凝神細聽。

  一不小心,撞翻了窗台上的雲竹。

  雲竹一骨碌滾下去,根莖葉和花盆泥土都爛成一團,那聲音驚動了拂曉,她循聲一看,便看見窗口靈素驚恐的臉。

  她連發六枚暗器。

  枚枚都向著靈素惡毒地射去。

  靈素聽見暗器飛舞,刺破空氣的聲音,她將水袖一揮,拼力抵擋,擋開了四枚,卻剩下最後兩枚,一枚刺進她的左肩,一枚扎在離心口只有半寸遠的地方,她趔趄一步,摔倒在地。阿洵頓時大驚失色,情急之下,顧不得拂曉如何,只飛身欲從窗口躍進房間裡。

  那一瞬間,阿洵離窗口還剩半寸的距離,他已經可以看見躺在地上痛苦憔悴的靈素了,忽然,他覺得後背涼意襲來,帶著騰騰的殺氣,他猜想定是拂曉不肯罷休,再度追襲他,他反手一檔,果然有好幾枚飛鏢都在背後,被他那樣一揮,嘩嘩地散開了。

  而拂曉也在飛鏢發出的同時逃之夭夭。

  阿洵跳進房間裡。

  雙腳觸地的剎那,他聽見咣當一聲響,低頭一看,方才他用來擋飛鏢的那隻左手,銀質的護腕裂開了兩瓣。他沒有細想,驚慌地扶起靈素,直問:「你怎麼樣了?」靈素吃力地笑了笑:「沒事,暗器無毒,都是傷及皮外。」

  「可是,辰峰,你的聲音,怎麼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這時,阿洵從女子烏黑明亮的瞳孔里,看見燭光照耀下的自己,細小的眼睛,扁塌的鼻樑,乾枯的嘴唇——他變回了那個阿洵,他從前的本真的模樣,再不是那個玉樹臨風挺拔瀟灑的玉面飛騎,他的武功,也隨著一併消失。

  他向後一跌,癱坐在地。


  姜辰峰消失了。姜府上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小少爺忽然去了何處。他們說,靈素是被一名蓬頭垢面的乞丐送回家的,乞丐說,他在客棧門口受人所託,將這位姑娘送去城北姜府,他還得到了沉甸甸的銀子做報酬。

  可誰也不知道,那乞丐便是曾經的姜辰峰。是阿洵。是他故意將自己打扮得很落魄。他的身上,再沒有那種瀟灑俊傑的氣質了。

  他看著姜府的大門合上,轉身走遠。

  拳頭握得很緊,好像眼淚也快忍不住了,但他雖不是昂藏七尺的男兒,卻也有淚不輕彈,他仰頭望天,天空晴朗,萬里無雲。

  迎面是姜臨紹和紫官正並肩走過來。

  他們誰也不認得他。

  只聽姜臨紹憤然地嘆道:「我們雖然不知辰峰的失蹤到底是不是跟拂曉有關,但只要能找到拂曉,興許就能問出一些眉目來。」

  紫官便安慰:「這話是靈素說的,她一直懷疑小少爺的失蹤是拂曉造成的,可到底也沒有證據,興許小少爺只是貪玩,玩過了,過兩天就回來了呢?」

  阿洵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很想衝上前對他們說一聲我就是姜辰峰,我沒事,沒有遭到拂曉的暗算。可是,他什麼也不能做。他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們,只低著頭黯然地走過。他如今這副模樣,還能有何作為?做回客棧的店小二嗎?再也不能是那個萬人追捧的姜辰峰了?再不能換回被靈素輕撫過的那張臉了?

  靈素,靈素,不知她的傷怎樣了?

  心裡狠狠泛疼。

  靈素只知,自己在客棧昏迷了,被乞丐送回姜府,她也不曉得到底姜辰峰去了哪裡,她只擔心他的安危,怕他遭到拂曉的暗害。

  她食不知味。

  咳嗽愈加重了,臉色也愈加蒼白。

  有時候,在夢裡看見燃燒的烈火,那烈火中包裹著姜辰峰的臉,她想要撲進去,抱著他,可是卻怎麼也無法靠近。


  她便只知道哭。

  哭醒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她看不到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看不見,春花落盡,燭破燈殘。

  葉荒城裡,暫時安靜了兩日。沒有饕餮指為禍的痕跡,也沒有年輕的女子枉死,他們猜想,定是拂曉害怕再度被姜家的人盯上,所以躲了起來,甚至她有可能已經離開葉荒城也說不定。姜臨紹對此一籌莫展,卻看著家中病怏怏的兩個女子——靈素和紫官——心中無限淒傷。

  之前靈素想辦法替自己和紫官暫時鎮壓了饕餮指的魔性,但始終治標不治本,時間一長,她們依然會不可避免地再度淪陷,再度瘋魔。

  而這個期限,眼看著越來越逼近了。

  有一日紫官在院子裡站著,愁腸百結,眉頭深鎖。姜臨紹輕輕走過去,扶上她的肩:「在想什麼呢?」紫官黯然地轉身看他:「大少爺,這些日子,我自知,饕餮指的魔性已經越來越強,我想,我快要不能抵禦其復發了。」

  姜臨紹眉心一緊:「紫官,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紫官蒼白地笑了笑:「我自是相信,有你在,我會安然無恙。」說罷,輕輕地將螓首貼上男子結實的胸膛。

  他們之間從未言愛。

  沒有山盟海誓,沒有甜言蜜語,可是,卻有著心照不宣的深情相維繫。無論是溫柔的關切,還是肢體的親密,都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徜徉其中,也許就是一生一世了。紫官輕輕捧起姜臨紹的手,纖指撫過他剛毅的面龐,她牽著他,進了屋,閉了門,吹滅燃燒的紅燭。

  一夜纏綿。

  她將自己完整地奉獻。

  那是清醒的,無暇的她,並沒有饕餮指的蠱惑。她聲聲喃喃地喚著,臨紹,此生有你,便是我最大的福分。

  眸中情意,仿佛一闋欲說還休的詩章。

  姜臨紹並不知道自己那一覺睡了有多久,總之很長,很累,好幾次想睜開眼睛,卻都無法睜開,他有一種莫名的驚惶。


  依稀覺得,似是要失去什麼。

  當他終於能睜開眼睛的時候,一瞬間的驚恐,似岩漿噴發,他的臂彎里空無一人,只有淡淡的余香,還停留在枕席之間。

  姜臨紹衣帶都沒有繫上,衝出房去。

  院子裡靜悄悄的,有一口黑色的棺木,棺木上沒有刻字,棺口敞著,棺蓋斜倚在樹下。姜臨紹頓時覺得心跳得好像要從腔子裡迸出來。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棺木里,安然躺著的,是紫官。

  她死了。再也睜不開眼睛。無論姜臨紹如何搖晃她,失聲痛哭,她也無法回應他一句。姜臨紹覺得自己的體溫也隨著紫官一起,徹底冰涼了。

  這時,靈素顫巍巍地從房間裡走出來:「你醒了。」

  「到底怎麼回事?」姜臨紹發了狂似的衝上去,抓著靈素的胳膊,靈素悽然一笑:「時間算得剛剛好,她能為你做的,都做盡了,剩下的,便就看你了。」

  § 清淚

  當靈素將她所聽來的一切真相告訴姜臨紹和紫官,紫官方知道,原來,自己還是拂曉那份卑劣的計劃中,最舉足輕重的一筆。

  拂曉要她的命。必須。

  也必須在她最癲狂的時候。而她的愛,最癲狂,只會為姜臨紹產生。

  她私下裡問了靈素:「你我體內鎮壓饕餮指魔咒的力量,是否已快要破土重生,再度爆發了?」靈素點頭:「我們都感覺到了。」

  「還剩多久?」


  「三天。」靈素扼腕嘆息,「我如今有傷在身,已無法再施一次封印,這一次,一旦饕餮指魔咒在你我體內復生,我們又會變回從前痴迷瘋狂的樣子,也不知道,要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

  紫官沒有說話。

  她只要再等三天。

  第一天,她將自己毫無保留獻給最心愛的男子,留存了這一生最寶貴的記憶。她也在唇上塗了使姜臨紹神志恍惚的迷藥,姜臨紹吻她,將迷藥吞下,那藥性足以使他在剩餘的兩天內都昏睡不醒。第二天,她給自己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在信中,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記錄得巨細無遺,她是寫給第三天以後的自己看的。

  她說,若是我真愛臨紹,我便必須為了他自盡。

  第三天,鎮壓的封印破除,饕餮指的魔咒復發,她心中如烈火焚燒,滿腦子想著姜臨紹,當讀罷她預先給自己準備好的信,她堅信,她要向姜臨紹證明自己的愛,她要在這愛中尋求到轟轟烈烈的存在方式,她必須選擇自盡。

  她含笑飲了一杯毒酒。

  臨終前,靈素就站在紫官的身旁,聽著她痴呆的呢喃,看著她帶笑飲下那杯穿腸的毒酒。——聽到這裡姜臨紹幾乎發狂:「靈素,你為什麼不阻止她?」

  靈素悽然一笑:「為什麼要阻止呢?如果她的死,真的可以引來拂曉的現身,我便能拿回饕餮指,解除我體內的魔咒,而且,還可以探問出辰峰的下落,這些,都是我眼下最大的心愿,更勝過對我之前對光明的渴望,她的死能夠達成我的心愿,我何必阻止?」

  姜臨紹恍然大悟,在紫官服毒的時候,靈素體內的魔咒亦爆發了,她不再是善良冷靜的盲女,她變得自私,冷酷,只一心奔赴她內心最強烈最渴求的欲望。

  她已經不在乎朋友的生死了。

  饕餮指對人的內心的蠱惑,是難以用常理預計的,前一刻它或許還支撐著靈素渾渾噩噩到火山口尋找光明,但下一刻,它也許就將復仇的欲望變成靈素心中最堅實的核心。

  人的欲望,幻變無窮,無窮無盡。

  所以,誰也無法推測,那些中了饕餮指的人,她們的行為到底有多混亂,多荒謬。那是沒有規律可循,沒有理論可解釋的。

  就在紫官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姜臨紹迷糊著醒來。他們之間,錯過一瞬間,錯過一眼,卻是錯過了永遠。


  靈素對姜臨紹道:「我們現在只需布置好一切,守株待兔即可。」

  「但若拂曉不來,紫官豈不枉死?」姜臨紹哀戚地撫著紫官冰涼的面頰。

  靈素麵無表情:「拂曉若不來,我們只怕再費力也難找到她。若拿不回饕餮指,紫官和我都是一樣的下場,只能日漸衰竭而死。早死與晚死,有何區別?倒不如早早地死了,還能為你我心中所念想的事情做出一些貢獻。」

  靈素的話讓姜臨紹心寒。

  可是,他知道自己無從怪她,此刻的靈素,亦是受到饕餮指的迷惑,身不由己。他們在院子裡守了一個又一個晨昏。

  最後,拂曉真的來了。

  來在拂曉時分。

  那女子穿著大紅的衣裳,仍是那般醜陋邪惡。她知道,奪取紫官的靈魂,必定是危機四伏,困難重重,她闖入姜家,無疑是自投羅網,可是,她無法抑制自己內心對美貌的渴望,不願意眼睜睜看著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

  這是她的破釜沉舟。

  背水一戰。

  不成功,便成仁。

  靈素在看見拂曉的那一剎那,復仇的烈火與殺氣熊熊燃起,噴薄洶湧。她忘了自己的傷,忘了疼,與拂曉殊死地糾纏起來。

  那是她體內的魔咒在作祟。

  即便拂曉的暗器一枚一枚地打在靈素身上,她也渾然不覺得疼,她只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姜辰峰,而拂曉卻像一座大山似的擋在兩個人中間,她必須剷除她,才能越過她,去見自己最心愛的人。她的瘋狂在那一刻達到頂峰。

  是她內心最蓬勃的欲望改變了嗎?


  還是,她一直要尋找的光明,不是那熊熊的岩漿,也不是高空烈日暖陽,而是,情,愛,是那個叫姜辰峰的男子?

  但姜臨紹知道,靈素那麼不顧一切,換來的結局必然是慘澹的。他縱身閃至靈素的身旁,點了她身體的幾處大穴,她頓時無法動彈。他在她耳邊呢喃:「將這妖女交給我吧——」靈素瞪圓了眼珠子,無法消散的殺氣,困在她體內難以釋放,她覺得比千刀萬剮還難受。

  那一天,姜府的花兒都謝了。

  就連蔥蘢的柳條,也隨著刀劍的遊走而紛紛斷裂,下墜,落了滿地,落進黑色的棺木里,覆蓋在紫官的身上。

  也落在靈素的肩頭。

  那一仗,像日出時刻的光芒萬丈,刺傷了姜府上下所有人的眼睛,他們都說,他們都未看見過自家的大少爺有那般瘋狂與暴戾。

  那是仇恨所致。

  是姜臨紹不願意紫官枉死,誓要完成她的心愿。他一劍將拂曉劈開兩截。拂曉的懷裡頓時咕嚕嚕地滾出一枚蛇形印鑑。

  那便是傳說中的饕餮指。

  拂曉死不瞑目。

  而姜臨紹也在拂曉的額頭上發現了紅色蛇形的印記。原來,她也是在體內種下了饕餮指,才會那麼無怨無悔地追尋美貌,不惜殺害那麼多無辜的人,不惜拼盡一切,哪怕明知有陷阱也毫不理智地闖進來。只是,沒有誰知道饕餮指是怎樣在拂曉身上種下魔咒的。

  那是一個謎。

  有時候人們會說,或許,內心對某些東西有著太強大的慾念,就難免讓饕餮指這樣的邪物有機可趁。饕餮指害人,永遠都是無形的,沒有痕跡可循,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就在你的心裡埋下了可怕的種子,突然破土而出。

  但它最終也回到了九曲玄冰之中,被鎮壓了。

  是竊香門的門主靈素的功勞。


  姜臨紹奪回饕餮指,靈素以饕餮指破除了自己內心的魔障,她又回復了正常,她終於可以望著紫官的屍首流淚了。

  道一聲,謝謝你,紫官姑娘。

  如果這是一部糾糾纏纏的小說,到此,就應該臨近尾聲了吧。然而,這部小說里,卻總是多出了一個人。一個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阿洵。

  他還在扮演著落魄的乞丐。

  那些日子,他一直在暗處偷偷地注視著姜府里的動靜,當聽說姜府出了大事,他慌慌忙忙趕去打聽,獲悉拂曉已死,饕餮指重歸靈素之手,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靈素離開姜府,回腐骨山的那天,他悄悄地目送她。

  靈素看不見,卻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窺視的眼睛。

  那眼睛讓她感到難過。

  她轉身喊了喊:「辰峰,是你嗎?」沒有回應。她只好黯然地離開。回到腐骨山,將饕餮指封入九曲玄冰,然後重建竊香門。

  一年之後,雖然姜府再沒有玉面飛騎,但姜府的大少爺姜臨紹,依舊將府中事務打點得井井有條,並且處理了不少離奇詭異的案件,維護葉荒城的和平安寧,獲得越來越多人的讚賞與褒獎。

  但他始終孤身一人。

  他常常都會去郊外伴著一座新墳飲酒說心事,總是笑呵呵的。那座墳,在墓碑上刻有愛妻兩個字。

  愛妻紫官之墓。

  再過了一年,傳聞竊香門門主靈素四處摸骨尋人,走遍了東離國的不少地方。她的容貌秀美,纖纖柔荑肌膚嫩滑,引得無數的狂蜂浪蝶爭相前來。可是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靈素想要找的人。她並不知道,她想要找的那個人,其實,一直就在她的身邊,默默地,為她趕車,牽馬——他是在她離開竊香門的前一天,花了十兩銀子雇來的馬夫。

  他自稱,阿洵。


  有一天靈素到了東離國邊境的羅霄城,摸骨尋人的告示一貼出,立刻引來無數人的圍觀,秩序有些混亂。擁擠之中阿洵害怕靈素受驚擾,便奮勇地護著她,誰知旁邊有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一個趔趄,摔倒在靈素腳邊。

  靈素笑盈盈地低身扶他,手指無意間觸到他的臉。

  笑容頓時一僵。

  「是你,就是你!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是姜辰峰!」靈素欣喜地狂呼起來。阿洵卻傻傻的,徹底愣住了。他在她身邊默默地存在了那麼久,這還是第一次,她的手觸到他的臉。可他已經不是姜辰峰,她為什麼還說自己認得他?

  阿洵不知是喜是急。原地站著。

  靈素再度伸手前來——

  就在她的手指碰到阿洵的臉的一剎那,阿洵的面前湧起玄光一片。

  囂鬧的人群不見了。

  阿洵發現他又回到自家破舊的小院,還是那個曙光微透的清晨,他的手裡,還握著那本皺巴巴不知從哪裡撿來的書。

  只是,書裡面又多了很多字。那些字,詳詳細細地記錄了阿洵所經歷的一切,書上說,那個自卑懦弱的少年,根本不知道,像靈素那樣天賦異稟的女子,她靈巧的雙手,縱然是撫摸著一張絕世英俊的臉,她也能穿透那層皮囊,看清楚英俊的表面之下,真實的平凡。

  一直以來,靈素用她的雙手所認識的姜辰峰,其實就是阿洵的模樣。

  而並非世人看見的那個俊俏的玉面飛騎。

  在靈素的心裡,阿洵便是她見過的,這世間最美的一個人。是這世間最美的一道風景。而阿洵自己,卻不知道。

  此刻,他只能捧著那本書,低頭去看書的最後一句,那裡寫著:她一直在找他,找盡了春秋,冬夏,後來她幾乎只記得他的臉,卻快要忘了他的名字。

  他便對著書頁呢喃,我叫阿洵。阿洵。我不是姜辰峰。

  書里的女子,怎能聽見?

  阿洵也只好痴痴地笑,笑出眼淚,落在書的右下角,暈花了那一個觸目驚心的結尾符號。空氣里頓時飄出縷縷消魂的墨香。

  書卻轉瞬不見了。

  § 傳說

  傳說,在這世間有一本奇書,不同的人拾到它,會看見不同的故事。若那個人為故事而著迷,他就會不知不覺進入書里的世界,體驗一種他從來沒有機會體驗的人生。

  那本書,就像頑皮的精靈一樣,會突然來到,又突然消失。能拾得它的,必是有緣之人。那個人初次看它,永遠只能看到半截故事,而後半截故事,就只等那人進入書的世界以後,靠自己的力量去續寫。

  很多人都對這本書津津樂道,覺得那是一件神奇又有趣的事情,可是,他們卻不知道,無論書里的人生何其精彩,卻終究只是虛幻。

  鏡花水月,黃粱一夢。

  夢終究要散去。

  就像曾經的少年阿洵,他終究要醒來,只帶著一腔悵恨,一腔切膚的疼痛,如果可以,他寧願選擇不做這稀里糊塗的有緣人,不經歷那一場痛徹心扉的悲傷憾事。

  光陰荏苒,當初的少年垂垂老去。

  而傳說永遠在傳說。

  不知情的人,還在對傳說充滿了幻想與憧憬。他們都在期待著那本神奇的書可以忽然降臨,帶給他們真實而枯燥的人生一點精彩的調劑。

  那本書的名字,便叫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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