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歌

2024-09-12 21:32:38 作者: 語笑嫣然
  § 羅霄城

  早春。

  梨花遍地,煙軟雨嬌。

  是在東離國邊境的羅霄城裡,平靜得好像萬物仍在冬眠。

  轎子在宇文府的大門外停下來。丫鬟掀了赭色燙金牡丹的轎簾,白衣的少女立刻貓著腰站出來,動作輕盈,連笑容也輕盈。少頃,門檻里匆匆地迎來出一個人,大聲地喊了句:「綠菱表妹!」少女一抬頭,便看見一張很是俊俏的臉。便是這宇文府的主人宇文槿。也是綠菱的遠房表哥。

  他們只在年幼的時候見過兩次面,闊別已經有八九年。宇文槿是羅霄城出了名的翩翩公子,青年才俊,亦是眾多閨秀們傾慕談論的對象,綠菱早有耳聞,如今一看,那模樣的確是對得起傳言中的俊朗,昂首挺胸,氣宇非凡。

  綠菱蓮步迎上,嫣然一笑,喚道:「表哥!」宇文槿跨下台階來,殷切問道:「表妹這一路可辛苦?」

  「辛苦是辛苦。那幾個轎夫也不知是不是驢子投胎的,笨手笨腳,巔死我了!」綠菱撅著嘴道。這話傳到轎夫耳朵里,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不滿的神態來。宇文槿沒想到這表妹說話竟然如此刻薄,不免尷尬道:「來了就好,表哥為你接風洗塵。」說著,便將綠菱迎進了府。

  綠菱來羅霄城,是因為家中父母亡故,臨終前囑咐她來投靠宇文家,也好有個照應,免得她孤苦一人。宇文家前陣子也辦了喪事,死的是老爺宇文勛,也就是宇文槿的父親,這會兒府里就剩宇文槿一個少主子撐著。宇文家做的是珠寶生意,在這裡是富甲一方,府中建築也處處可見堂皇高雅。

  綠菱一面跟著宇文槿到東廂,一面聽他說起家中變故,悲哀的神色倒是沒有,反而像在聽故事似的。聽到他說起家中的珠寶生意,她頓時來了精神:「表哥,這麼說你家裡有很多珍寶首飾了?拿來給表妹我裝裝身,也免得走出去丟了咱宇文家的臉。」

  宇文槿皺眉看她:「表妹,以前聽我爹說你深居簡出,喜歡淡雅樸素——」說著,上下打量了一番,「怎麼變了?」

  綠菱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四周的景色,想也沒想便擺手道:「那個我早就死了!」宇文槿聞言「啊」了一聲,綠菱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忙解釋,「我是說,以前的我不明白身為女兒家是要注重儀表的,現在的我是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了。」

  宇文槿也不再多言,安頓好綠菱便去張羅別的事情了。那幾天,綠菱一看見宇文槿便纏著他問東問西。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可以在他的面前說上一通。譬如後院的雞生了蛋,被丫鬟偷偷撿起來,榨了蛋清來敷臉,她就問他,你知道蛋清敷臉有什麼好處嗎?宇文槿只能搖頭。或者是隔壁的小孩被爹娘拿著藤條打,她也問他,你知道那小孩壞了什麼事嗎,聽說年紀輕輕就偷看大姑娘洗澡,唉,真是世風日下。

  宇文槿便問:「那個被偷看的大姑娘,不是你吧?」綠菱趕緊跳起來:「當然不是我了,本姑娘冰雪聰明智慧過人,豈是他說看就看的?」宇文槿頓覺語塞,看著綠菱自我陶醉的樣子,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綠菱又湊過來,一臉討賞似的笑容:「表哥,這羅霄城到底是小城,比不得咱京都滄瀾城的繁華,你日日都顧著讀書寫字,悶不悶的?」

  「唔,家裡還有好多生意需要我打理呢。」宇文槿一本正經地回答。綠菱狡猾地一笑,軟綿綿地趴了半截身子在書桌上,手掌托著腮,咧著嘴看著宇文槿:「表哥,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爹娘在生的時候,就常常跟我說,宇文表哥是個怪才,專喜歡研究一些鬼靈精怪的事情,聽說你收藏了好多寶貝呢,能不能拿出來讓我看看,也長一長見識唄。」

  這一點綠菱倒是沒有說錯。羅霄城宇文家的公子,素來喜愛鬼靈精怪的事物,人所共知,據傳他收藏了很多稀世罕有的珍寶,比如千年狐妖的尾巴,黑熊精的指甲,可以化成人形的蓮藕,裝在罐子裡的鬼魂,等等。這也使他整個人多了一層仙風道骨的神秘感,更加引得一眾閨中女子好奇嚮往。

  可是,這會兒宇文槿對綠菱的提議置若罔聞,還是低頭看他的帳目。綠菱等了半晌不見宇文槿點頭,只好沒趣地在書房裡瞎轉悠。柜子里的藏書,架子上的古董,紛紛被她看了個遍,她巴不得能從牆上翻出個機關按鈕什麼的。宇文槿越發覺得不自在,忍不住道:「表妹,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或者回房去研究你那幾籮筐胭脂水粉嗎?」

  綠菱媚眼斜覷:「怎麼,我礙著你了?還是我那幾籮筐胭脂水粉礙著你了啊?」剛一說完,手一拂,竟不小心碰翻了案上一枚燭台。說來也奇怪,那分明沒有點火的燭台,在倒塌的霎那竟燃燒起來,燒著了筆架旁邊的一摞四書五經。

  「著火啦——啊——呀——」綠菱急得跳腳,聲音引來了府里的下人,大家見狀連忙七手八腳地去擔水,可是宇文槿卻很鎮定地端起桌上的茶壺,一潑,火滅了。宇文槿轉身對門口的丫鬟擺了一個瀟灑的勝利的姿勢,轉過來又沉了臉,扯著綠菱的胳膊把她推出門外:「出去!以後不許你再踏進我書房半步!」

  綠菱的表情有些僵,一場小火,卻好像滔天大火那樣,燒得她臉發青,唇發白,一顆心在腔子裡砰砰地跳。

  宇文槿沒有瞧出異樣。關了書房的門,把綠菱關在寂靜的走廊上。

  綠菱站了片刻,腮幫子一鼓便氣嘟嘟地轉身走了。突然聽見噼啪一聲,就覺得頭頂呼呼生風,她本能地跳了起來,跳出兩丈遠,落地了才後怕,向四周看,四周並沒有人,沒人知道她動一根腳趾頭就能跳出兩丈遠。

  然後再看那走廊,原來剛才是樑上的雀替脫落了,砸在地上,爛成了好幾瓣,如果不是她機敏躲開了,只怕還要被砸傷。

  可是,那麼牢固的雀替竟然會脫落?分明沒有點著的燭台也會起火?這兩件事情總讓綠菱覺得蹊蹺,心裡也跟著不踏實。餘下來的幾個時辰,大大小小的惡事竟然接連發生了。要麼就是平地走路也險些被絆倒,要麼就是衣裳裡面莫名其妙藏了針,扎到了手,甚至連吃飯的時候也差點被骨頭咽在喉嚨里。

  夜半時分,綠菱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她睜開眼睛只看見黑蒙蒙的一片天旋地轉,她從床上跳起來撒腿就跑,門窗都在搖晃砸落,橫樑也斷了,柜子稀里嘩啦地倒塌在地上。

  綠菱衝出房門,逃到院子裡,再回頭看時,她的房間已經坍塌成了一座廢墟。可是,偏偏那些左右相連的房間,甚至整個宇文府,其餘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完好無缺,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聞聲趕來的宇文槿見此情形,驚訝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看著綠菱,她呆呆地站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握著拳,額頭好像還有冷汗冒出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她有那樣緊張又認真的表情,好一會兒之後,才聽她慢慢地呢喃出一句:「難道,老乞丐說的話是真的?」

  宇文槿忙問:「什麼老乞丐?」

  綠菱咬了咬唇,道:「那是兩天前的事情了。」

  § 梨花石


  兩天前,綠菱在城隍廟外遇見一個老乞丐。那老乞丐衣衫襤褸,冷不防攔了綠菱的道,說:「姑娘,你可有興趣聽老朽說幾句贈言?」

  「贈言?」綠菱的眼睛長到了頭頂,心想一個老乞丐有什麼好贈言的,本不願意再搭理,誰知那老乞丐卻鐵了心,對綠菱說道:「我看姑娘印堂發黑,乃是受妖邪纏身,姑娘莫不信,老朽建議您去城外九里的清虛崖上,崖邊有一顆梨花石,姑娘只要在石邊守上一夜,向石神焚香禱告,便可化去周身的邪氣。否則啊,那光怪陸離的禍事,我看是接二連三地就要來了喲……」

  綠菱還是不信。

  尤其聽老乞丐說到梨花石。梨花石里有石神?綠菱覺得可笑。沒有誰比她更清楚梨花石的斤兩。那裡面有的,最多不過是石妖罷了。綠菱瞥了一眼面前眼神詭異的老乞丐,扔給他兩塊銅板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此時,綠菱將遇見老乞丐的情形告訴了宇文槿。燭火幽暗,宇文槿面上的表情深不可測。「表哥,你覺得府里的怪事,會跟老乞丐的贈言有關嗎?」綠菱巴巴地望著宇文槿。

  宇文槿笑了笑,心想,他接觸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還從來沒有聽說誰能言中未來發生的事情。這神秘的老乞丐,必定大有古怪。如果他的話,是想把綠菱引到梨花石,那麼,一定要實地看了,興許會有發現也說不定。他便對綠菱說道:「是與不是,到清虛崖禱告一夜,不就知道厄運能否消除了?」

  綠菱還以為宇文槿會有什麼好主意,聽他說完大為失望。宇文槿看著綠菱氣嘟嘟的樣子,又補充道:「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

  其實綠菱倒不是怕自己一個人三更半夜流連荒郊,她只是覺得去了就代表示弱,實在有損自己的英明。不過宇文槿興致勃勃的,倒有點像是去遊山玩水,除了帶焚香的貢果,還帶了很多蜜餞和滷味,一個碩大的包袱扛在肩上,沿山爬去,累得氣喘吁吁。

  梨花石乃是東離國西南一帶極常見的一種石頭,因為顏色雪白,形似梨花,由此得名。綠菱抬頭看去,清虛崖上那塊梨花石,果真大得出奇。約莫有兩個人的高度,而且就像發福的胖子,胖成了一朵棉花而不是梨花,花瓣根莖分明。

  石中還有妖氣。

  綠菱輕輕一嗅,便嗅到裡面散發出的妖精元神的味道。只不過這妖精修煉的時間不長,連人形也不能化出,而且元神也只能困在石身里。如此說來,這石妖倒是不能作祟,不管是那些怪事還是引自己前來的老乞丐,都跟這石妖無關?

  疑團還是存在著?

  綠菱在崖上擺開了陣勢,一副虔誠的姿態,果真焚香禱告起來。間中看宇文槿在旁邊鋪了一張碩大的花布,開始解開包袱,把裡面的蜜餞滷味逐一擺出來。綠菱很是不滿:「表哥,你不是陪我來焚香禱告的嗎?」

  宇文槿背靠梨花石,翹著腿,抓起半隻雞腿咬了一口,含糊道:「我說陪你來,是來監督你,不是要跟你一起焚香禱告。最多,等你禱告完了,我把另外半隻雞腿留給你。」

  「哼!」綠菱別過臉去,不再理那個時不時看起來有點痞的表哥。心想作為羅霄城的大眾情人,他在暗地裡的無聊幼稚,還真是對不起那些痴迷他的閨中女子。


  不多時,香燒到一半。

  清虛崖上突然狂風大作!

  蜜餞烤肉紛紛被吹得在半空衝撞亂飛,僅剩的半隻雞腿也隨著香燭貢果掉進了旁邊的懸崖下去。「哎呀,不好!」綠菱小小的身軀就像被疾風撼拔的弱草,左搖右晃,裙擺裹著她的雙腿,她邁不開步子。

  宇文槿倏地從地上跳起來,一手抓著身旁梨花石的一片石瓣,另一隻手向綠菱伸過去,大聲地喊道:「綠菱,抓住我的手……抓住……」兩個人相隔咫尺,雙手揮舞了半天,卻始終牽不到一起去。

  忽然,綠菱覺得有一股力量將她的雙腿抽離了地面,使她整個人都飛起來,橫著漂浮在半空,然後,慢慢地向著懸崖邊移去。她心知不好,不能再這樣一味任由這股怪風操縱自己了,她正打算做點什麼,忽然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閃過。竟是宇文槿撲了過來,抓著她,狠狠地一扯,將兩個人的位置瞬間調轉。

  綠菱重重地撞在梨花石上。

  那梨花石里的妖精頑皮地一笑,是想要幫助綠菱,便生出一股強大的吸力,將綠菱牢牢地固定在石頭表面。

  綠菱回頭,只看見宇文槿的一片衣角。

  他掉下懸崖去了!

  「表哥……」綠菱嘶喊一聲,眼眶頓時紅了。她甚至想要作勢飛去抓住宇文槿,但那梨花石卻將她牢牢地吸住,她若要對抗這來歷不明的妖風,還要分心去掙脫這梨花石,必然是極之艱難的。那梨花石里的妖精突然道了一聲:「別過去!你也會掉下懸崖去的!你不知道那下面等著你的是什麼!」

  綠菱一愣,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夜色茫茫,山崖上漆黑森冷。她試著又喊了幾聲宇文槿,耳畔卻沒有回音。妖風將梨花石周圍颳得光禿禿的,連一草一木都不剩了,那才逐漸止息。

  綠菱的雙腳慢慢落回地面,望著黢黑一片的懸崖下面,什麼也看不見。她在崖邊呆坐了許久,仿佛想哭,眼眶紅了一圈,鼻子也不停發酸。可是,腦海里卻還有一個倔強的聲音在勸阻她,不能哭,不能哭,那宇文槿又不是真的是你表哥,他的死活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狠著心站起來。

  轉身看到那顆梨花石,吸了吸氣,道:「小妖,謝謝你。」梨花石發出格格的嬌笑,用一種孩童般稚嫩的嗓音回答道:「剛才那風裡,有陰司鬼魅的味道,你聞見了麼?」綠菱沒有回答。是的,混亂之中她已然嗅出了怪風的源頭,是某種含著暴戾怨氣的鬼怪製造的,雖然她不知道對方的目的是什麼,可是,這一刻,她覺得這似乎並不那麼重要了。

  § 岷月灘


  綠菱回到宇文府。府中上下,還不知道少爺宇文槿跌落懸崖的事。問綠菱,說少爺是跟她一起出去的,綠菱便打馬虎,說宇文槿在中途跟她分道揚鑣了。說謊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想想宇文槿還是為了救自己,一命換一命,心裡總難免有點慚愧和傷心。

  但綠菱仍是記得自己來宇文府的目的。這目的讓她此刻必須抓緊時間,狠下心腸,不去想讓她分心的事情。

  她是為了得到宇文槿收藏的一件寶貝。

  ——元牝珠。

  所以,她當初剛一踏進宇文府,便對宇文槿的一切充滿了好奇——表面是好奇,實則也偷偷地搜尋過,監視過,但一直沒有收穫。此刻,她再把宇文槿的書房、臥室,從門檻到橫樑都翻了個遍,但依然沒有找到元牝珠。

  宇文槿究竟把這寶貝藏哪裡了呢?她在宇文府里又耗了兩天,別說元牝珠,就連宇文槿收藏寶貝的密室也沒有找到。下人們都說,少爺的寶貝,是從來都不給外人碰的。第三天清早,園子裡的白玉蘭在一夜之間衝破了花苞的束縛,競相怒放。花香溢滿宇文府的各個角落。綠菱在玉蘭樹下發呆地站著,一陣風過,有丫鬟喜悅地奔跑著過來喊她:「表小姐,少爺回來了!」

  「什麼?他回來了?掉進那麼艱深嶙峋的懸崖底,他竟然沒有死?他竟安然地回來了?」綠菱暗自嘀咕,驚愕間手裡新摘的玉蘭花便落在地上。她不知應該高興還是緊張,急忙地跑去前廳一看。

  宇文府里亂糟糟的,下人們全都圍著,問宇文槿這兩天去了哪裡。宇文槿就坐在眾人中間,毫髮無傷。他越過人群看到正跨進門檻的綠菱,嘴角一揚,笑道:「我不小心掉進山崖下去了,幸虧有這位蕭公子救我。」

  宇文槿這麼一說,綠菱才注意到他還帶了一位客人回來。一個病怏怏的年輕公子,身形頎長,劍眉星目,有點不怒自威的疏離。但是臉色蒼白,嘴唇烏青,乍看還以為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宇文槿抬起手,大聲地招呼了一聲:「綠菱表妹你過來,我給你介紹我的救命恩人,蕭榮城,蕭公子。」

  綠菱走到面前,說了幾句客套的話。蕭榮城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是帶著疑惑與哀傷的,但卻毫不收斂,筆直凜冽地看著綠菱,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她索性隨便找了個藉口回後院去了。

  那天中午大家同桌吃飯,宇文槿一反常態,倒是頗為安靜。綠菱卻按捺不住,便問:「表哥,你怎麼不說說蕭公子是如何救你的?」說著,故意瞟了一眼她覺得怪裡怪氣的蕭榮城。蕭榮城看上去輪廓很是硬朗,不似得宇文槿的俊秀,他皮膚黝黑,滿臉滄桑,一雙劍眉終日鎖著,好像藏了極深重的心事。

  宇文槿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也不知道蕭公子是怎麼救我的,總之,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活著,而且只受了點皮外傷。這大概就是我命不該絕吧?反正蕭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準備好好地報答他呢。」

  「怎麼報答?」

  「姑娘知道岷月山澆花廬,廬主以魂易魂的妙手丹方嗎?」蕭榮城突然擱了碗筷,很認真地盯著綠菱。綠菱想了想:「當然知道了,澆花廬主有一帖回魂膏,據說貼在天靈蓋上,就算死了的人也會復活。這傳說早被東離國百姓熟知,我豈有不知之理?」

  蕭榮城面無表情,看了看宇文槿,道:「所以,宇文少爺為報答我對他的救命之恩,決定陪我前往岷月山,向澆花廬主討取回魂膏。」


  「可是回魂膏世間僅有一貼,豈是你說要就要的。聽說那澆花廬所處的山勢極為險要,沿路也是危機四伏,好多人都循著傳說而去,要麼就是空手而歸,要麼,就短命死在半途了。」綠菱撅著嘴道,「只怕你去了也是白搭。」

  「不是你,是我們。」宇文槿突然插嘴道。

  綠菱愣了:「我們?」

  「對,我們三個——」宇文槿一副酒足飯飽賞心悅目的表情,「我們三個,一起去!」

  綠菱自然有千萬個不願意,只想留在宇文府繼續找元牝珠。可是她一想到元牝珠,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

  ——既然要去岷月山,何不將計就計?

  那岷月山前有一片瀰漫著有毒瘴氣的樹林,普通人穿行其間,是捱不了多久的,但如果可以藉助元牝珠的靈力,結成防護罩,便可以使人抵禦瘴氣,安然地通過。綠菱想到這兒頓時來了精神,興沖沖地撞進書房,宇文槿跟蕭榮城大概正在商議此行的路線,見她進來,都是面色一沉,噤聲不語。

  綠菱一掌拍在案上,道:「表哥,我聽說要去澆花廬,是必須經過一片瘴氣林的?」「沒錯!」這點宇文槿也早有耳聞。綠菱嘿嘿地笑了兩聲:「像咱們這樣的普通人,想要穿過林子,成功的機率非常小,好多人就是在那裡面化成白骨了呢。」

  「然後呢?」

  「然後,我知道有一件寶貝可以抵禦瘴氣。」綠菱眨了眨眼睛。宇文槿顯然對自己收藏的奇珍異寶還沒有非常詳細的認識,一臉愕然地看著她。綠菱忙道:「是元牝珠。」

  有了這樣堂皇的藉口,綠菱終於看見了她遍尋不獲的寶物,那深藍色帶龍紋的珠子,玲瓏小巧,光滑瑩亮,宇文槿將它癱在掌心,綠菱恨不能立刻撲上前將它搶到手中來。誰知宇文槿卻將手一收,負在身後,問道:「你知道這元牝珠怎麼用?如何抵禦瘴氣?難不成要吞進肚子裡?」

  蕭榮城正欲接口,旁邊的綠菱卻高高地舉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個黃毛丫頭,哪學來的那麼多鬼靈精?」宇文槿不屑地瞥她一眼。綠菱晃了晃腦袋:「嘿,我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這麼多年沒見,你怎麼知道你表妹我練就了怎樣一身驚天地泣鬼神的功夫與智慧呢?」

  多說無益,這一趟岷月山,他們是非去不可了。

  很快,他們便帶了元牝珠上路。元牝珠由宇文槿保管著,綠菱好幾次說想借來看看,都被宇文槿喝退了:「有什麼好看的,當心弄丟了,我們就幫不了蕭兄了。你看他走路扶牆根吐痰帶血絲的樣子,可折騰不得,稍有耽擱就一命嗚呼了。」

  說著,綠菱看了看馬車裡閉目養神的蕭榮城,輕輕在宇文槿耳邊問:「他這是患的什麼病呢?會傳染的不?」


  宇文槿瞪她:「會的,他這病專傳染你這樣多嘴饒舌的姑娘。」

  綠菱翻了個白眼,又嘆氣又搖頭:「原來是花柳病,真沒想到這蕭公子還是個風流種子。」這時宇文槿真想勒了韁繩,一腳把綠菱踹下馬車去。不過幸好這一路有她咿哩哇啦說個不停,氣氛才不至於太詭異沉悶。

  岷月山下,是岷月灘。他們停了馬車,稍做休息,之後的山路,就只能靠步行了。蕭榮城好像完全不需要進水進食,綠菱遞什麼給他他都不要。「綠菱姑娘,你知道這滿地石頭,叫什麼名字嗎?」「當然知道了。」綠菱心想,你們誰能比我更清楚這些石頭,「這是梨花石。」

  「那你可知道,東離國最大的一顆梨花石,在哪裡?」

  「莫非就是清虛崖上那一顆?」綠菱想了想,驚奇地望著蕭榮城。蕭榮城點頭道:「正是!」稍稍停頓了一下,他幽幽地嘆了兩聲,接著道,「以前,有位姑娘告訴我,她很小的時候,去看過那顆梨花石,據說,她將耳朵貼在石壁上,還聽見裡面傳來悠揚的歌聲。」

  綠菱暗暗好笑,有歌聲有何難,那裡面原本就住了一隻妖精。那妖精有一副善心,願意唱歌給前去看望她的人聽也不奇怪。綠菱望著蕭榮城,男子的臉上開始浮現出越來越多的憂傷,還有幾絲隱忍的壓抑的痛楚。

  綠菱仿佛領悟到什麼:「你說的那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蕭榮城立刻換上滿臉的譏謔,道:「我曾經和她約定,要一起去清虛崖聽梨花石的歌聲。可惜,卻是一場空的承諾。」

  「為什麼?」綠菱問。

  蕭榮城訕笑:「她背叛了我,離我而去。」

  綠菱聽得唏噓,卻發現蕭榮城不知幾時已經將凌厲的目光罩在她身上,就好像巴不得將她由里到外看個仔細通透。不遠處傳來宇文槿的聲音:「喂,我們要上路了!」裊裊的清風吹來陣陣梨花香,就好像香氣是從腳底的石頭裡面發出的。

  他們闊步向岷月山上走去。

  § 瘴氣林

  到達瘴氣林之前,綠菱還在跟宇文槿為了半隻雞腿而爭執。這個說,你上次就說給我留半隻雞腿的。那個說,上次歸上次,我吃不飽就沒有力氣趕路了。綠菱索性將手一縮,皺了眉扁了嘴,做出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

  宇文槿見狀,心一軟,道:「好吧好吧,讓給你了,好男不與女斗。」說著,將雞腿塞進綠菱手裡。綠菱高興,齜牙咧嘴:「多謝表哥——」聲音拖得老長,可雞腿才放到嘴邊,就聽蕭榮城道:「前面就是瘴氣林了。」


  宇文槿拿出元牝珠,在手裡摩挲了一陣,好像還有些不舍,猶猶豫豫地交到綠菱手上,問道:「你真的知道怎麼用?不會把它弄壞了吧?」

  「不會不會,表哥你怎麼這麼囉嗦!」綠菱握著寶珠,內心是難掩的激動。她知道任務就要完成了。雖然這一路她都可以強行奪走元牝珠,但是她不願意那麼做,況且,在宇文槿身旁的蕭榮城,看上去總是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她無法摸清他的底細,也就不敢輕舉妄動。而且她總還是有那麼一些心軟,希望元牝珠可以幫助宇文槿和蕭榮城度過瘴氣林,好讓他們找到澆花廬主,討得那貼回魂膏。總而言之,她有一連串的理由說服自己不能跟對方硬碰,她只想帶著元牝珠神不知鬼不覺悄悄地消失掉。

  凝思間,宇文槿已經開始催促了:「不是說你知道怎麼用嗎?快動手啊……」綠菱白了他一眼,水袖在身前舞出一個圓,念了幾句咒語,指尖碰到元牝珠,元牝珠立刻散發出幾道白光,落在他們頭頂,然後將他們三個分別圍繞起來,片刻之後,白光減淡直至消失,綠菱道:「成了。元牝珠的靈氣,已經在我們周圍形成了防護罩,這可以持續十二個時辰,換句話說,我們要在十二個時辰以內穿越這片瘴氣林。」

  林中瘴氣是白得發灰的煙霧,低低地瀰漫著,隨處可見。他們時而繞過幽黑的沼澤,時而穿過狹窄的荊棘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有一片白得刺目的瘴氣,像滾滾濃煙似的瀰漫捲來。

  一瞬間將他們吞沒!

  身在其中,已然伸手不見五指。只見白茫茫一片!

  宇文槿大喊了幾聲。表妹?蕭兄?周圍卻沒有半點回音。他知道他們定然是被濃煙衝散了,心裡發急,便使勁揮著袖子,想將面前的濃煙推散,好覓到一星半點的出口。他卻不知道,這濃煙並不是林子裡的瘴氣,而是綠菱施的小法術。

  她用濃煙將宇文槿和蕭榮城困住,自己便帶著元牝珠偷偷地溜了。元牝珠的威力,遠不止她事前描述的,只能維持十二個時辰。元牝珠在人體內部種下的防護罩,只要施術之人沒有解除,那層防護就是一直存在的,所以,綠菱並不擔心,就算宇文槿他們在林子裡耗上三天三夜,也能夠安然無事。

  是時候離開了。

  綠菱摩挲著懷裡的元牝珠,嘴角輕輕地彎起一個向上的弧。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洪亮的斥問:「你要去哪裡?」

  綠菱大驚,回頭一看,竟是蕭榮城。

  綠菱沒有想到,自己擺脫了宇文槿,卻沒有擺脫一直以來對她嚴厲苛刻,時時緊逼的蕭榮城。對方此刻怒目相向,眼睛裡都是騰騰的殺氣。那殺氣仿如混進林中的瘴氣里,向著綠菱瀰漫過來,同時,她亦嗅到一陣陰司鬼魅的味道!

  她立刻想起了清虛崖上的那場怪風,臉色不由變了:「是你?在清虛崖上,想置我和表哥於死地的,就是你?你根本就不是常人,你是鬼魂?」蕭榮城並不反駁,道:「鬼魂只在動了殺意的時候,才會散發出陰司鬼魅的味道。沒錯,我並非常人。」

  綠菱恍然:「如此說來,回魂膏對你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你不是真的想上山求藥,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蕭榮城反問:「我?那你呢?元牝珠的效力,根本不止維持十二個時辰。你又為何要撒謊?我們一直都在猜想,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現在看來,你是想得到這顆元牝珠吧?」——他說我們?綠菱一愣,頓覺毛骨悚然:「你是指,你,跟我表哥?你們串通的?」


  蕭榮城輕蔑道:「我們就是想看看你的狐狸尾巴幾時露出來!」頓了頓,他看綠菱一時啞口無言,袖子一拂,又道,「你若真的是蔣綠菱,就應該知道,幾個月前,已經有人從澆花廬盜走了回魂膏,而那個人,就是我。」

  蕭榮城步步緊逼:「你當真不認得我了嗎?我就是那個與你在岷月灘用梨花石鋪下滿地誓言,卻最終被你欺騙,騙走了回魂膏的蕭榮城。」說罷,眼瞼一沉,降低了聲調,道,「你當然不認得我,因為,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蔣綠菱。」

  真正的綠菱,是不會不認得蕭榮城的。在綠菱離開京師前去羅霄城的路上,她邂逅了身為刺客,且受重傷的蕭榮城。那個時候,蕭榮城已經成功地從澆花廬盜取了回魂膏。他的傷雖然表面上看不出太重的痕跡,但實則五臟俱損,惟有希望回魂膏能挽救他的性命。

  可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竟然讓他望一眼就深深地沉迷。他義無反顧地愛上她。卻沒想到對方看中的是他悄悄藏著的回魂膏。

  他一直對她隱瞞身受重傷的事實,是不想她擔心。她終日與他為伴,他甚至遲遲尋不到一個合適的時機偷偷為自己療傷。他們說盡了山盟海誓,蜜語甜言,她跟他講自己的身世,講這一路看過的美景,講清虛崖上會唱歌的梨花石,她許諾,要與他一同前去,在梨花石前靜坐,聽音律,賞美景。她所說的一切,他都深信不疑。

  直到某個雲雨巫山之後的清晨,醒過來,發現佳人已經不在身側。而千辛萬苦盜來的回魂膏也不見了。蕭榮城方知道自己上當。他失去了最後的求生的機會,已然束手無策。再加上他心傷心痛,急怒攻心,沒多久他便死了。

  如今的他乃是一縷魂。

  心有不甘的魂。

  他知道綠菱是要到羅霄城去,於是,沿途追尋,終於在城門口跟上了綠菱。街頭的老乞丐也是他故意安排的,他想嚇嚇綠菱,所以接連製造些詭異的事情來印證所謂的老乞丐的預言。他想將她騙去清虛崖,颳起怪風,想要把她吹落崖底,取她性命,了卻自己一腔不甘的怨氣。

  誰知道綠菱得梨花石幫助,躲過了那一劫,但卻陰差陽錯地連累了宇文槿。蕭榮城不願濫殺無辜,千鈞一髮之際,他施法救了宇文槿。在宇文槿的逼問下,蕭榮城將綠菱的劣行告訴了他,宇文槿不相信,蕭榮城便跟他約法三章,他隨他回宇文府,用回魂膏的事情來試探綠菱。可他們那時候還不知道,從一開始,踏入這羅霄城的綠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綠菱。

  「真正的綠菱,已經死了。」蕭榮城看著面前的女子,她的容貌身形,都跟自己又愛又恨的那個如出一轍,真假難辨。蕭榮城嘆息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望著我的眼神,跟她不同。你不是她。」

  綠菱輕輕一笑:「我是在岷月灘發現綠菱姑娘的。」

  回想當日,女子看見綠菱慌忙地跑進岷月灘,從包袱里取出一件什麼東西,然後貼在自己的天靈蓋上。女子不知道綠菱是在幹什麼,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剛走到綠菱的身旁,卻看她口吐鮮血,栽倒在梨花石堆里。

  「原來,回魂膏的傳說,是假的。」這是綠菱說的第一句話。她看著身旁陌生的少女,她已經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她說:「我以為回魂膏能治我的瘤疾,我以為,我只要能保住性命,便能求得他的諒解,與他相守一生。我錯了。我錯了!我欺騙了他,卻再也沒有機會向他解釋清楚。」

  綠菱含恨閉目。


  那時候,假的綠菱並不太明白真的綠菱話語中的意思。但此刻,她看著眼前的蕭榮城,聽蕭榮城將往事一一道出,她頓時明白了:「綠菱偷取你的回魂膏,是因為她自己也有不治之症,命不久矣。她想要活命,是因為她想跟你永遠在一起。可她並不知道你也受了傷,你也需要那貼回魂膏!」

  蕭榮城一聽,猶如被雷電擊中。倒退兩步。是的,他也明白了。當眼前的綠菱說出他心愛的女子臨死前的情形,他忽然明白了,他怨了這麼久,恨了這麼久,卻原來,只是一個誤會!

  他們都不知道彼此的處境。他們都想著將厄運獨自承擔。可是,偏偏是這樣陰差陽錯的糾纏,成就了彼此的遺憾。到此刻,昂藏七尺的男兒也潸然淚下。蕭榮城拳頭一緊,微微側過頭去。

  綠菱繼續說道:「蔣姑娘死後,我從她的包袱里看見她的家書,知道她是要往羅霄城宇文家去,那個時候,妖王忽然現身,他命我變作蔣姑娘的模樣,混入宇文家盜取元牝珠。妖王是我的主子,我必須聽從他的吩咐。」

  這一段,倒沒有進得蕭榮城的耳朵里。他還在發怔,沉浸在複雜的哀思。綠菱看蕭榮城分神,眼珠子咕嚕一轉,撒腿便跑。她有很好的腳力,足底虎虎生風。可是蕭榮城是鬼魂。他能在茫茫的白霧裡追蹤到綠菱,此時,也一樣逼得綠菱無處可逃。

  他緊緊地追著。

  忽然,綠菱見前方一道青影過來,她收不住,徑直撞進了對方懷裡。那雙臂彎牢牢地圈住她:「表妹?」綠菱眼睛一亮,抬頭看是宇文槿,一溜煙繞到他身後,抓著他的胳膊喊:「表哥救我!蕭,蕭榮城要殺我呢!」

  宇文槿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他跟蕭榮城打賭,想要試探這個綠菱表妹是否真的有古怪,他對蕭榮城提出的種種疑惑都一知半解,他順著蕭榮城的計謀,拉著綠菱跟他們一道來岷月山,蕭榮城說綠菱必定會漸漸地露出馬腳,而事實上,當綠菱提出用元牝珠抵禦瘴氣的時候,蕭榮城就有所察覺,懷疑這綠菱對元牝珠有著某種不軌的欲望。

  宇文槿卻一直蒙在鼓裡,大多數時間他寧可跟綠菱拌嘴鬥氣,卻打從心底里關心她。他並不太願意去懷疑她是否真如蕭榮城說的那樣,對他欺騙隱瞞,有所圖謀,相反,他始終覺得自己面對的,只是一個聰穎頑皮、沒有心機的小姑娘。

  他愕然地問她:「蕭榮城為何要殺你?」綠菱想了想,跺腳道:「因為他覬覦元牝珠,想要搶奪表哥你的元牝珠!」宇文槿一聽,更加驚愕,這個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誰的話了。還在猶豫之時,急追而來的蕭榮城也到了面前。

  蕭榮城一看宇文槿,急忙道:「宇文兄,方才她在我面前已經招認,她不是你的表妹綠菱。你不要再被她騙了!」

  宇文槿不知到底信誰,只感到腦子裡亂成一團,像爬了滿頭的蒼蠅嗡嗡響。綠菱站在宇文槿身後,看他和蕭榮城都有些分心,暗地裡將右手輕輕一綰,指尖瞬時開出一朵白色的梨花。

  那梨花越擴越大,似用雲絲裁剪而成。綠菱步子一退,梨花便隔在她的身前,朦朦地隔開了宇文槿的背影。

  蕭榮城頓時瞳孔一縮,凌空躍起,手掌發力朝著宇文槿背後的那朵梨花劈去。

  啪!


  梨花頃刻爆開,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之傳來綠菱痛苦的呻吟!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宇文槿根本沒有來得及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聽見那聲音便驚愕地回頭一看,只見綠菱身體飛起,重重地落在幾丈開外的地方,落地之時,臉色煞白,渾身已染滿鮮血!

  「綠菱!」宇文槿大呼一聲,衝上前去。

  綠菱的眼中頓時清淚盈盈,她吃力地抬手相迎,顫抖的手,便落進宇文槿的掌心,被他緊緊攥著。她道:「表哥……剛才我不是想傷你,我只是想弄出一面結界,將你和蕭榮城困住。我不想跟你們動手……不想傷你……我只想帶著元牝珠走……對不起!表哥,我是受命於妖王,到你的身邊來,盜取元牝珠……可我也是忠於自己的使命,我沒有錯,對不對?其實,我好希望……我就是真正的綠菱!希望我可以有你這樣愛護我的表哥,還有……有一個深愛的人,和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綠菱躺在宇文槿懷裡,不停地說著,就像生怕自己僅剩的那一點力氣,不足以把心裡的話說盡。

  蕭榮城腳步鈍重地走過來,看著綠菱奄奄一息的模樣,不禁呆若木雞。剛才他看見綠菱掌中開出梨花,他以為綠菱是想傷害宇文槿,所以才對她發出致命的一擊。可是,他卻誤會了她的心思。那梨花只是布施結界的第一步,結界生成,就可以製造出幻景,把宇文槿和蕭榮城困在其中,她才可以脫身逃走。

  她只想逃走。

  可是,雨落花殘,她終於是再也逃不掉了。

  § 尾聲

  宇文槿永遠都會記得,那個冒認自己表妹的少女,在彌留之際,還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輕輕地喊他:表哥。表哥。她說,我真的希望還可以跟你拌嘴鬥氣遊山玩水。我其實不是有意要跟你做對的,我只是怕我走了以後你會忘記我,我想要給你很深刻的印象,讓你一直一直都記得我。

  她還附在他耳邊,用最後一點微弱的力氣告訴他:「其實,我真正的身份,乃是那岷月灘上一隻修煉成精的梨花石妖。」

  她說:「我的名字,就叫梨花。」

  「這個名字,很難聽,是不是?但是,你能不能記住,記住我的名字……梨花……梨花……」

  少女說完那句話,緩緩地鬆開宇文槿的手,無力垂下。霎時間,單薄的身軀化成一陣薄煙,在宇文槿的懷中消散。宇文槿突然覺得半空有什麼東西落下來,砸到了鞋尖,他低頭一看,是一顆清瘦潔白的梨花石。他俯身拾起,緊緊地攥在掌心。

  「梨花。」

  他將石頭擱在唇邊,喃喃地喊她。溫熱的唇,混著滾燙的淚,在梨花石的表面,滴出一道道印痕,可是,風一吹,卻統統蒸發不見。

  空纏綿。

  空遺恨。

  後來,宇文槿一個人回到羅霄城。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日總是生龍活虎談笑風生的宇文少爺,忽然變得鬱鬱寡歡。

  再後來,宇文槿也沒有再看見蕭榮城。最後的一面,是跟他在城門口揮手道別。蕭榮城說:「我的心愿已了,我知道綠菱是真心待我的,碧落黃泉,我一定要找到她的魂魄。」

  沙塵滾滾。

  蕭榮城消失在茫茫的官道上。

  後來的後來,依然沒有人知道,澆花廬,回魂膏,只是一個虛空的傳說。他們都以為那岷月山上依然存在著生存的奇蹟。於是,依然有人前仆後繼,孜孜不倦地前去尋找。

  尋一個希望。

  也沒有人知道,東離國會唱歌的梨花石,遠不止一顆。就好比宇文槿一直保留著的這一顆,他將它輕輕地貼在耳邊,它就會唱出清妙的歌聲。

  餘音繞樑,久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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