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燈行

2024-09-12 21:32:47 作者: 語笑嫣然
  § 荒月潭

  這裡就是荒月潭了。只有巴掌大的一塊地方,蓄著黑沉沉的潭水,周圍都是高聳的山石,稜角鋒利,像尖銳的刀劍似的。

  芸葭定了定神,兩手在身前緊緊交握著,一步一步走進闃然的潭水裡,冰涼的水慢慢將她覆蓋,從腳踝,小腿,到腰肢,胸,肩,直漫過頭頂。她在水底看見有盈盈的白月光灑下來,水波蕩漾,清澈雋秀,仿如姐姐的笑容似的。

  姐姐採珠是芸葭相依為命的親人。雖然採珠有時待她並不好,什麼都要跟她爭一爭,她在她面前總是忍氣吞聲,連一個不字也不會說。但她是愛她的。她相信姐姐也是。她想起前幾日在集市上,採珠挽著籃子,問她是想吃芥蘭還是白菜,她尚未開口,忽然見採珠身後的空氣里裂開一道銀光的縫隙。那縫隙憑空出現,將採珠向里一吸,採珠便消失不見了。只有她挽過的竹籃落在地上打著旋兒。

  景霜城裡,立刻再次沸騰起來。

  採珠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吸進裂縫消失,已經不是景霜城裡絕無僅有的事情了。在她之前景霜城有過幾十人出現同樣的情況。他們都失蹤而且沒有再回來。德高望重的道法師解釋說,這是因為東離國景霜城處於人界與修冥界相交的地方。千百年來,兩界互不相犯。兩界之間有魔門相連。可是近年來兩界生了混亂,陰陽交錯,魔門會時不時不受控制胡亂打開。

  也許是開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也許是開在荒蕪人煙的山林,總之,每逢魔門一開,出現在魔門附近的人便會被裡面那股吸力黏住,從而被卷進去,去到魔門另一面的修冥界裡。

  修冥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誰也不知道。

  芸葭只知道她要救姐姐回來。她不能失去惟一的至親。修冥界在她的夢境裡是黑暗陰森的極惡世界,她仿佛可以聽到姐姐的哭喊。

  但常人若要進修冥界,必須而且只能通過魔門,魔門亂開,誰也不知它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會出現。芸葭聽過一個傳說,傳說在景霜城外,有一處地方,叫做荒月潭,以潭水浸泡全身,可以使雙眼獲得一種超乎常人的能力。

  那就是可以看見人冥兩界的交點。

  可以看見魔門,也可以辨認一切來自修冥界的妖鬼精魂。

  芸葭要救採珠,要從魔門去往修冥界,她只好藉助荒月潭水。這不是沒有代價的。荒月潭並不難找,如此靈異的能力,也曾有許多人想得到,但是,他們也都聽說,被荒月潭水浸泡過的雙眼,只能維持數百日,數百日之後的某天,雙眼會永不見天日。

  這就是代價。

  所有的人都因為這個代價而不敢前行。

  荒月潭周圍寸草不生,陰森詭異的氣氛早已經將這裡侵蝕。芸葭感覺自己的身體先是狠狠地下沉著,繼而又緩緩向上漂浮,好像有什麼東西穿透了她的肌膚,滲入她單薄的身體。她的眼睛很痛,很難受,她咬著牙關,兩手死死握著,某一個瞬間水底升起一股無形之力,將她向上一推,她終於重新浮出了水面。

  § 修冥界

  芸葭穿著一身被水浸濕的衫子,在涼夜裡已經凍得雙唇烏青,回到家時,門口的紅燈籠映著白應軒的長身玉立。白應軒一回頭便看到她,急忙上來:「你到哪裡去了?我四處找你呢。」

  芸葭覺得暈眩乏力,抬頭一看,只見白應軒的頭頂竟瀰漫著裊裊的綠氣,額心還有一道裂紋,就像她曾經看見過的魔門似的。她平時看不見,但這眼睛如今浸過了荒月潭的水,卻不能不見。她嚇得大退一步,再不敢看他第二眼,只喃喃道:「我……我沒事。」

  白應軒是採珠的未婚夫婿,採珠失蹤,他知道芸葭難過,對她的照顧又添了幾分。他時常來看她,給她帶一些日常的東西。此刻他看芸葭舉止怪異,惑然憂慮,還想再問她一點什麼,芸葭卻急急地催他:「白大哥,已經很晚了,你還是回家吧。」也不等白應軒開口,便急忙衝進院子,閉了門,背抵著門板直喘粗氣。

  綠光。裂紋。白應軒的身上會出現這樣的東西,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那就是他並非常人。他是來自修冥界的。

  是妖?是魂?是魔?還是別的什麼?

  芸葭不敢想。沒想到為了救姐姐而強行改變自己,只想看見通往修冥界的魔門,卻還看到了她不願意看到的東西。她一夜無法合眼,拼命地說服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救回姐姐,白應軒如何,暫且另作他論。

  那日清早,芸葭不等天亮便出了門,四處奔走著,想找尋魔門的所在。經過山神廟時,忽然看到老榕樹底下有一道閃爍著白光的裂口。魔門!芸葭心頭一驚,強作鎮定,趁著四下無人注意,偷偷地向那道門伸出手去。

  前一刻還安靜關閉著的魔門,猛然感應到人氣,便似水蚌張開了外殼,將芸葭猛吸進去。她只覺天旋地轉,幾欲窒息。待她的神智由紊亂轉清晰時,只見眼前叢林茂密,參天大樹一棵連著一棵。

  她走了許久,見過惡鬼野獸,見過樹魔花妖,這茫茫深林,卻仍是見不到盡頭。莫非整個修冥界都在這片密林之中?她跑得累了,便倚在樹底歇息,心中虛乏而絕望,忽聽得遠處傳來嚶嚶的哭泣聲。

  那聲音好像是採珠的?

  芸葭勉力支撐起,向著聲音跑去,繞過一條小溪,她果然看見採珠坐在路邊,扭傷了腳,正在向四處張望。

  採珠沒有想到芸葭會找來,也不細問,就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哀哭道:「芸葭芸葭!這裡的人都是妖魔鬼怪,你快帶我走,帶我回景霜城!」芸葭示意姐姐不必驚惶,只要找到魔門,她們便可以離開了。她摻她起身,忽然感到背後有一陣疾風颳來,好像有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她的後頸,短暫的疼痛感轉瞬便消失。

  緊接著,兩道閃電般的影子從她們頭頂掠過。


  竟是兩個打鬥的人。

  其中一個紅衣妖嬈,是濃妝艷抹的鬼魅女子。另外一個,黑袍獵獵,手握長劍,是魁梧肅然的男子,表情極為凶煞。芸葭不知他們因何而與對方搏鬥,只依稀看到混戰之中男子的眼神向她飄來,仿佛含了什麼話似的,她心中害怕,一退再退。採珠卻扯住她哀哭不止。這時,遠處依稀出現了一道正在移動的魔門。

  芸葭急忙拽了採珠,朝著那魔門狂奔而去。跳入魔門的一瞬間,芸葭聽見紅衣女低喝了一聲:「小濯,你到底把青燈藏在哪裡?」黑袍男子並未回答,他的眼神猶如一汪寂靜的深潭,似有還無地望著,望著芸葭。

  § 花容笑

  她們回到景霜城,芸葭驚魂未定,扶採珠在內堂坐下,顫著手勉強斟了一杯茶,門外已經急匆匆地跑來一人。白應軒道:「我聽人說看見你們倆了,採珠,這些天你到哪裡去了?」芸葭只要一看白應軒,滿眼都是他的綠光和裂紋,她不敢多看,由著採珠斷斷續續將事情說了,自己只在一旁低頭坐著。

  白應軒難以置信:「芸葭,你去過荒月潭?」

  「嗯。」芸葭怯生生地點頭。她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荒月潭的傳說,就是在白應軒的手札上。因為景霜城所處的位置與別不同,在這裡方圓幾百里,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傳說,白應軒最大的興趣,便是搜集這些傳說,他想把它們編撰成書,留給後世。因此,他對荒月潭的傳說自然再熟悉不過,看芸葭一點頭,他心中難過頓起:「可是,不日之後……你的眼睛……」

  芸葭道:「只要能救姐姐,這並不算什麼。」

  採珠的神情反倒不及白應軒那麼痛惜,只巧笑道:「你將來若是看不見了,姐姐好好地照顧你就是嘛。」芸葭也不多話,起身作別,獨自回房休息,閉上眼卻還是看到白應軒的影子。

  房家世代行醫,爹娘去世以後,醫館便交給採珠和芸葭打理。芸葭的醫術在採珠之上,往往有疑難雜症,都是芸葭處理。這日芸葭到郊外諸葛別莊出診,回城時,經過落雪坡,看金花燦爛,茫茫的一片被山風掀著,涌動翻滾,好似金色浪潮。她不由得心中歡喜,便想摘幾朵帶回家裝點屋子。剛走到花海之中,忽然見半空一道魔門打開,有烏青色的影子像閃電般衝出來,一眨眼便落在她面前。

  芸葭定睛一看,來人赫然正是她在修冥界看到的小濯。

  小濯的臉色沉得怕人,手中握著寒光凜凜的寶劍。一句話也沒有,直直地逼視著芸葭。芸葭嚇得失聲尖叫,轉身就跑。

  那花海乃是一個巨大的斜坡,芸葭只顧著逃命,不留神卻踩了空,身子一歪,便落進金花叢,順著斜坡骨碌碌地往下滾。金花密密麻麻的,枝幹很長,好像蘆葦,芸葭一跌下去,它們便將她的身子淹沒起來。

  小濯眉心一皺,正想追,忽然感覺背後冷風襲來,他回頭一看,眼露寒光:「花妖,你還是不肯罷休!」

  那日跟小濯對打的紅衣女子乃是修冥界的花妖,她苦苦糾纏,是為了向小濯奪取青燈。花妖媚然一笑:「你什麼時候給我青燈,我自然就罷手了。」小濯的眼底閃過一絲狡黠,他索性故意朝著芸葭摔倒的反方向跑去,引開花妖。花妖緊緊追上,轉瞬之後兩個人便被金色的花海吞沒了。


  芸葭不知道那山坡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她那一骨碌滾下去,渾身的骨頭都快要摔斷了。迷糊間好像有人彎腰抱起她,天空也開始下雨。那人帶她鑽進一座幽暗的山洞裡,生了火,火光熊熊燃起,山洞慢慢變得溫暖。她掙扎著坐起,視線朦朧,隱隱看到火堆邊坐著一名男子。她正想開口,對方卻關切地過來:「你醒了?」

  聽聲音,竟是白應軒。

  芸葭怯怯地問了一聲:「白大哥?」

  「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白應軒微微一笑,指了指火堆旁的藤篋,芸葭便會意,問道:「你又去向村民搜集傳說了?」白應軒點頭說是。他一早便到城外的五里村去了,回城途中看見芸葭從山坡上滾下來,正好天又下起了大雨,他只能帶她來山洞避一避。他看芸葭的脖子被枝條割傷了,急忙從藤篋里取出隨身的金創藥來。

  芸葭見他隨身將金創藥帶著,便笑道:「姐姐常誇你細心,原來是真的。」說著,又看到白應軒頭頂的綠氣,不由得心中一顫,幾乎是想衝口而出盤問他,可話到嘴邊還是有些害怕,生生地又咽了回去。白應軒不察,只顧著將金創藥沾在手指上,然後伸手出去想替芸葭上藥。

  芸葭輕輕地哼了一聲,故意躲開,白應軒會意一笑,道:「你是採珠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我照顧你是應該的,你不必太拘禮。」

  芸葭暗悔自己多心,不由得雙頰微微發燙。她便不再忸怩,揚起下巴,露出光潔細嫩的脖頸,讓白應軒將金創藥塗在她的傷口上。他的動作很輕,她一點也不覺得疼。他的手指帶著一絲冰涼,她卻覺得周身發燙,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她若無其事,問道:「白大哥,你搜集了這麼多傳說,怎麼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呢?」

  白應軒微微一笑:「傳說的迷人之處,並不在於它的真假,而是在於它帶給世人的希望或警醒吧?」芸葭似懂非懂:「好像是有點道理。」白應軒轉而又悵然起來:「荒月潭的傳說就是真的,不是嗎?」芸葭澀然一笑:「既然都成定局,白大哥無須多想了,你跟姐姐可以共結連理,我的犧牲便就值得了。況且,這景霜城裡最有名的駱神醫不就是個瞎子嗎?我也可以像他一樣,即便自己目不能視,也能救許多的人。」

  白應軒抬頭看她,眼神之中裝滿了讚賞與疼惜。他忽然說:「我知道有一個傳說,是可以令失明之人雙眼復元的,若是你將來看不見了,我便用那法子來治好你。」芸葭聽罷笑了起來:「有白大哥這句話,我想,我是真的一點也不害怕了。」她的笑容軟軟的,像天際的雲霞,帶著一股清泉般的天真。白應軒望著,竟有些走神。

  芸葭便又緊張起來,忙問:「白大哥,你說這世間最美的傳說是什麼呢?」白應軒一愣,他記錄過那麼多的傳說,詭異光怪的,纏綿悲戚的,倒是從沒有深究過哪一個才是最美的。芸葭見他愣神,嘻嘻一笑:「沒想到我這個小丫頭片子也能難倒白大哥一次哦!」

  白應軒看芸葭歡喜天真,一雙眼睛更是靈動清澈,他仿佛也被她感染似的,開懷大笑起來。他已經忘記了,是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笑過了。

  § 青紗燈


  芸葭的腳只有輕微的撞傷,休養了兩日,便又能行動自如。黃昏時分,她背著藥箱出診,從病人的家中剛出來,門外的梨樹背後霍地走出一人。

  芸葭一看,又是那個被叫做小濯的少年。

  但這一次,他只是把劍背在身後,看芸葭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溫柔。芸葭又想跑,巷子太窄,她才剛一轉身,小濯便已經縱身攔住了她。「姑娘,我不會傷害你。」小濯說話的聲音很低沉,帶著一點沙啞,用辭也非常簡潔。

  芸葭顫聲問他:「那你為何總跟著我?」小濯道:「我要拿回我的東西。」芸葭問:「什麼東西?」小濯不答,伸出手,在芸葭的後頸上一抹,芸葭又有了那種轉瞬即逝的針刺感。隨即便看小濯的掌心上懸浮著一盞綠光盈盈的紗燈。

  那就是青燈。

  對修冥界的人而言,青燈可以幫助修行,常浸沐著青燈的燈光,修行者功力增加,可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青燈一直都是修冥界中妖魔爭奪的寶物。

  小濯乃是生魂。生魂與普通的魂魄不同,他有實體,看上去也與常人無異,而普通魂魄則是常人不能看見、不能觸摸的。小濯自得到青燈以來,不斷遭受花妖的襲擊,他用盡了各種辦法想要擺脫花妖的糾纏,但他一日不放棄青燈,花妖也就不會放棄他。那日他在修冥界遇到芸葭,正逢花妖苦苦相逼,他力有不殆,於是趁著花妖不注意,將青燈藏在芸葭的後頸里。

  那青燈可以有形亦可以無形,滲入人體,只給人短暫的刺痛,一點痕跡也不會留下。這會兒小濯來找芸葭,正是想取走青燈。

  芸葭駭然地看著那樣一盞紗燈竟然從自己的脖子裡冒出來,嚇得上下牙齒不停打架。小濯沉著臉,道:「沒你的事了。」忽聽得半空傳來幽怨的哭聲,同時還飄起薔薇的濃香。小濯憤然將拳頭一握,料想定是花妖又追來了。他索性再度將青燈塞回芸葭的後頸里去,附在她耳邊低語:「三日後我再來找你——」說著,單手一揮,便把芸葭像風箏似的高高推起,芸葭一瞬間飛出好幾丈遠,跌進喧鬧的人群里。她撫著心口,順了順氣,驚恐地望回巷子裡去,小濯早已經沒有蹤影了。

  芸葭始終提心弔膽,到哪兒都想著小濯會來找她。她吃不香,睡不著,老覺得脖子後面有東西硌著她。

  三日過去了。小濯卻還沒有出現。

  有時她會想,他會不會是被花妖給殺了,但隨即便覺得自己這樣想實在太惡毒,小濯從來沒有為難過她,只是她自己害怕,見了他就跑。

  這日採珠買了許多新的綢緞回來,芸葭方才想起,婚期已經越來越近,再有一個月採珠和白應軒就會拜堂。她看著採珠分派那些緞子,拿著素綠的一匹,說可以為白應軒做件新袍,不知為何,竟覺得難過。

  晚些時候白應軒也來了,恰好那時採珠出診,家裡只剩芸葭和白應軒兩個人。芸葭將綢緞遞給白應軒,說道:「這是姐姐給你買的。」白應軒伸手去接,不經意觸到芸葭的手指,芸葭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扎了一下,手一縮,綢緞便落在地上。

  兩個人急忙蹲下身去揀,同時抓住那匹錦緞,忽然覺得窗口有人影晃過,門外更是瞬間充盈起騰騰的殺氣。


  白應軒將手指豎在唇上,示意芸葭噤聲,他們從門縫裡悄悄地望出去,只見院中站了一名紅衣的女子。芸葭自然認得,那是花妖。花妖的媚眼掃過四周,自言自語笑道:「我看你能藏到哪裡去!」

  芸葭隱隱覺得花妖是沖自己而來,心中驚恐,見白應軒指了指她身後那道側門,她會了意,跟著他貓著腰出去。門外是廢置的後院,荒草叢生,白應軒剛將門栓拉開,花妖便已經追了過來。

  紅衣妖孽來勢洶洶,白應軒拉著芸葭便跑。

  可他們哪裡跑得過狡猾的花妖,頃刻便被堵在窄巷裡。花妖瞪著芸葭,尖聲問:「小濯都跟你說過些什麼?有沒有告訴你青燈藏在哪裡?」芸葭使勁地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是青燈!」

  白應軒知道來者不善,一個箭步衝上去死死地抱著花妖,大喊:「芸葭,快跑——」芸葭呆呆地站著,看花妖一掌劈在白應軒肩上,白應軒滾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她如夢初醒,嘶聲喊道:「不要傷他,我告訴你——」

  花妖的動作果然停下來:「你知道青燈在哪裡?」

  芸葭強抑著害怕,反問:「小濯呢?」

  花妖媚笑:「他死了。」

  芸葭心頭一驚,便說:「青燈在我身體裡,你放了他,我便讓你取走。」花妖眉頭一皺,心道,駕馭青燈的法術小濯比我熟悉,他可以將青燈藏入普通人的身體,收取自如,我卻不可以,眼下就算這丫頭妥協,我如何能將青燈取出?如果我殺了她,就會破壞寄體,青燈是否也會跟著受損?

  這時,月光穿透雲層,像銀亮的薄紗覆蓋下來。照著巷子裡兩棵合抱的含樟樹。芸葭竟見含樟樹下緩緩移過來一道魔門。她忽地將牙關一咬,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衝上去,抱住花妖,向那道魔門裡跳去。

  變故猝不及防,白應軒伸手去抓,卻只抓到芸葭一片衣角。

  魔門只開瞬間,立刻就合上了。巷子裡重新恢復死寂。白應軒看兩頭茫茫,看不見花妖,也看不見芸葭,忽然心裡一沉,半晌也站不起身來。

  § 生死關

  白應軒在房家坐了一整夜,門外稍有風吹草動,他便衝出去看,只盼著是芸葭回來了。採珠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只三言兩語簡單地交代了,說得不清楚,採珠再問時,他便發了火,說芸葭如今生死未卜,你怎麼就不能安靜一點?

  採珠一掌拍在桌沿:「芸葭芸葭,你一口一個芸葭,將我置於何地?你不覺得你對她的關心太誇張了一點嗎?」


  白應軒喉嚨一堵,說不出話。可是芸葭到底怎樣了?她在修冥界生死未卜,自己卻只會擔心,什麼也做不了。他滿腦子都是芸葭,芸葭的眼睛,芸葭的聲音,芸葭的笑容……他充滿了恐懼,仿佛從來沒有這樣狂亂擔憂過。

  天漸漸亮起,白應軒一宿未眠,神思恍惚,隱隱聽到虛弱的敲門聲。他已瀕於絕望,無力地拉開門栓,忽然覺得懷裡一軟,低頭再看時,那個倒進懷中的女子不是芸葭是誰?他心頭一緊,將她摟在懷裡,幾乎以為這還是他的夢境。直到芸葭也緩過神,和他說話,他才曉得這不是夢。

  芸葭是真的回來了。

  除了有一些擦損撞傷,她並無大礙。白應軒很是惑然:「芸葭,你是怎樣擺脫那紅衣妖女的?」

  芸葭匆匆地喝了一口水,卻被嗆得不停咳嗽:「大概是我運氣好,總之——總之就是一直逃,最後總算是逃過了吧。」白應軒看她神態有異,好像並不願意提起在修冥界發生的事情,他也就不好再問,只想她回來了就好。她回來了,他心裡頓時覺得輕鬆,就好比那個死裡逃生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採珠進來時,看見芸葭,便狠狠地瞪了白應軒一眼,諷刺道:「我還真以為是什麼凶多吉少了,這不就平安回來了嗎?妹妹,你可不知你這一失蹤,把你的未來姐夫急得六神無主,我真怕他要跟著你去了。」

  芸葭聽出姐姐話裡有話,尷尬地看了白應軒一眼,輕輕道了一聲:「我回房了。」採珠極之不屑,冷哼一聲便和芸葭一起跨出廳堂,兩人一左一右各自離開了。

  芸葭進了臥房,白應軒卻跟過來,手裡還拿著一瓶金創藥:「你有沒有受傷?」芸葭只笑了笑:「只有一點皮外傷。家裡是開醫館的,金創藥多的是,未來姐夫,你不必費心了。」她故意喊他未來姐夫,那稱呼卻讓兩個人聽著都尖利辛酸。

  這時,又聽得院外傳來一聲疾呼:「姑娘——」芸葭聽出那似乎是小濯的聲音,可是花妖不是說小濯已經死了嗎?她急忙衝出去,見小濯正從院牆上跳下來。衣衫襤褸,頗為狼狽。

  小濯受了傷,連走路都有些虛浮。芸葭扶他進屋躺著,方知道花妖當時只是信口開河,她並沒能殺了小濯,而是被小濯潛進水底逃脫了。

  小濯問:「青燈呢?」

  芸葭說:「還在我這裡。」

  小濯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將真氣凝於指尖,在芸葭的後頸一拈,青燈又浮上他掌心。可是,青燈卻沒有光了。上一次芸葭看見青燈的時候,它通體散發著綠色的光芒,仿如暗夜的螢火蟲似的,但這次它卻是黑沉沉的,燈壁都蒙了一層灰。

  芸葭瞪著小濯:「為什麼會這樣?」小濯神態悽然:「唉,我果然還是來遲了。青燈在你的身體裡寄居得太久,已經被陽氣侵蝕,變成了一盞普通的燈。我如果按照約定,三日之內找到你,拿走青燈,它就不會這樣。可惜,我花去了太多時間才擺脫花妖的糾纏。」

  小濯說著,將青燈收入袖中,起身道:「但不管怎樣,也是我給你帶來了麻煩,姑娘,謝謝你,我告辭了。」芸葭也不知道說什麼,只低著頭髮呆地站著,忽然感到一陣疾風吹亂了搭在胸前的青絲,那風吹得她毛骨悚然,她定神一看,竟見小濯撲向白應軒,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芸葭大驚,喝問:「小濯你幹什麼?」

  小濯剛才一心想著青燈,只顧著與芸葭說話,並沒有注意到白應軒,當他終於發現有他在場,立刻便動了手。他微微側過頭,道:「姑娘,既然你能看見魔門所在,也必然能看見這個人頭頂的綠氣?」

  芸葭不願承認:「是的,那又如何?」

  小濯道:「他跟我一樣,是生魂。他本該是屬於修冥界的。」

  白應軒聽他們的對話,一臉茫然與驚駭:「我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小濯冷聲道:「你自然不懂,你不願意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所以強迫你自己不去相信,大概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並不是正常的人,不過是有著常人外表的生魂。」

  芸葭一直不敢追究的疑惑,卻被小濯三言兩語解開了,她望著白應軒,望著他額心的裂紋,頭頂的綠氣,心中仿佛受火油煎熬。小濯道:「青燈受損,生魂乃是祭燈的上選,只要青燈將他吃下,便可以恢復往日的靈氣。」

  芸葭聽小濯這樣一說,只怕他立刻就要對白應軒下手,她猛撲過去,抓著小濯的袖子,嘶聲道:「求求你放了他——」小濯漠然地一揮:「生魂難尋,怪只怪他運氣不好,我必須挽回青燈!」

  芸葭被他那樣一推,撞翻了架上的花瓶,花瓶的碎片扎傷了她的腳,鮮血淋漓。她重又撲上去,小濯的掌心射出一道劍光,劍光狠厲,白應軒早嚇得魂飛魄散,大呼:「芸葭小心!」芸葭卻竟然一點懼意都沒有,任由那劍光靠近她,只差一瞬就要刺進她的眼睛裡去。

  小濯見狀,眉心一凜,忽地將劍光收回。

  他怒喝道:「你不要命了?」

  芸葭心如火焚,轉身死死地抱住白應軒,淒聲道:「你若要將他當成食物餵給青燈,就連我也一起殺了,將我的魂魄也填進你的燈里去。這一生,他去哪裡,我便去哪裡,他若死了,我也與他陪葬。」

  眼淚無聲滑落。

  有芸葭的眼淚。還有白應軒的眼淚。他們的眼淚交織在一起,織成一闋欲說還休的纏綿悲歌。半晌,屋子裡一點動靜也沒有。

  小濯走了。

  一聲不響地,像一道影子般消失了。


  只聽白應軒在耳邊低嘆一聲:「他走了。」芸葭如夢初醒,猛地鬆開手,退後兩步,支支吾吾道:「我——我——」可是卻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剛才的失態,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白應軒似有話說,先喚了她一聲:「芸葭?」

  她幾乎跳起來,心亂如麻,不管白應軒要對她說什麼,仿佛都是千斤巨石,萬重海浪,都是她承受不起的,她逃也似的衝出了房間。

  § 黑月光

  那一日,芸葭離開了,便沒有再回房家。她住在景霜城最貧窮的地方。一間破爛的茅屋裡。像個無家可歸的乞丐。

  她不能再看到白應軒。一眼都不行。

  當時情急失態,她竟然說出那樣的話,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剪掉。可是舌頭能剪掉,心能嗎?心裏面,裝著那個人,是和魂魄相交纏,是剪不掉燒不化的。

  她只能躲。

  她想著想著,慢慢地抱頭哭起來。聲音低低的,壓抑著。哭了一陣,視線之中忽然出現一雙黑靴。

  她抬頭一看,竟是小濯。

  她含淚苦笑:「你還是決定要殺我嗎?」小濯有些吞吐,說了好幾個我,都沒有說出下文。那以後小濯也在茅屋旁邊的馬廄里住下來。馬廄里沒有馬,是荒廢的,只鋪滿了稻草。芸葭清早起身看小濯蜷縮著倚在角落裡,她忍不住上前質問他:「青燈我已經還給你了,既然你不殺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小濯索性不說話,他一沉默起來,臉色黑得比漫天烏雲還可怕。天色越來越暗了,不一會兒便落起瓢潑的大雨來。馬廄的棚擋不住雨,水帘子從縫隙里嘩嘩滲下來,芸葭一看,皺眉喊道:「你進屋來吧。」

  小濯愣了愣,沒有動,還是冷冰冰地站著。

  雨水很快濕透了他的衣裳。

  芸葭跺一跺腳,跑過去拉著他:「跟我進屋去!」他被她拽著,亦步亦趨,進了房門,一陣暖意瞬間涌遍。她冷哼一聲,道:「你這人好生奇怪。」說罷,才想起他是魂而不是人,便諷刺他道,「你們修冥界的——人——是不怕日曬雨淋的吧?」小濯動了動嘴角,問:「你討厭我?」


  芸葭一愣,態度軟下來:「你放過我和白大哥,我不應該討厭你的。」小濯聽芸葭說不討厭他,心裡的陰雲散了不少,道:「我擔心花妖會再為難你。」芸葭問:「所以你留下來是想保護我?」小濯點頭。芸葭又問:「你不會還想拿白大哥祭青燈了吧?」

  小濯道:「你不許,我就不會了。我可以再找別的生魂,這世間能夠用來祭燈的,不止他一個。」

  你不許,我就不會了。這句話說得乖巧,仿佛說話的人還是三歲孩童似的,芸葭忍不住笑起來。突然,眼前的事物好像都漂浮起來,交錯旋轉,還有許多重影。她踉蹌兩步,扶住桌沿。小濯臉色一變,問道:「你怎麼了?」她眨了眨眼睛,一切好像又恢復如常了。她道:「沒什麼。」

  院門外好像傳來小孩子放鞭炮的聲音。芸葭緩緩坐下,問小濯:「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小濯搖了搖頭。芸葭道:「今天是姐姐和白大哥成親的日子。」說罷,漫天的雨簾仿佛都帶著歡快,吹奏著喜慶的樂章。芸葭的臉上掛起笑容。

  誰也不知道有多少哀傷都腐爛在那笑容底下。

  那夜,芸葭做了一個噩夢,夢裡面是有人想要輕薄她,撕破了她的衣裳,她哭著抓起一把彎刀,插進對方的眼窩。鮮血瞬間淹沒了她。她掙扎著醒過來,卻看見小濯就坐在床頭,低眉斂愁地緊緊將她盯著。她慌忙扯住被子,問:「你怎麼還不休息?」

  小濯說:「我聽見你在哭。」芸葭勉力一笑,道:「我只是做了個噩夢。」小濯不做聲,起身走出房間。後腳尚未跨出門檻,又猛地退回來。

  芸葭一驚,便看門外來了一道身影。

  是那隻花妖。

  花妖的神情極之狠辣。她不等小濯拔出劍,便已瞬間移形換影,到了芸葭的床前,手一伸,將芸葭提起,扼著她幾乎一折就要斷掉的脖頸:「我如果早一點發現你這麼在意這位姑娘,就不必費那麼大的力氣對付你了。小濯,你現在肯交出青燈了嗎?」

  芸葭被花妖勒得透不過氣來,咳嗽著,兩行清淚湧出眼眶。她望著小濯,小濯也正看著她,彼此四目交接,仿有無盡說話。

  少頃,小濯暗暗地將握劍的手一松,從袖中掏出青燈,道:「你放了她,青燈就是你的。」花妖以前並未見過青燈,固然不知道此刻的青燈已經成了一盞普通的燈。小濯將青燈一拋,她便飛身去搶,小濯趁機抱過芸葭,帶她逃了出去。

  他們逃到另一處廢屋,小濯氣喘吁吁,在芸葭耳邊輕道:「她沒有追來了。」芸葭推了推小濯,小濯尷尬地鬆開攬住她纖腰的手,眼神之中,有幾許閃爍。芸葭道:「其實你不應該留在我身邊,今日若不是我,你也不會受脅迫交出青燈。」是的,如果不是自己的拖累,小濯怎麼會被迫交出青燈。

  可小濯呢?

  他何嘗不知道,他若留在她身邊,隨時會為她招來花妖的追殺,可是,他若走,他又放心不下,怕花妖再像上次那樣背著他來找她。


  是去?是留?從開始到現在,他都在掙扎。

  然而卻還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在支撐著他,說到底,留下來還是因為不舍吧?從他第一天將芸葭捲入這場紛爭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是放不下她了。

  她此刻心念一翻,仿佛已從小濯的神態中看出什麼,眼眸輕輕一垂,故意轉過身去,望著一地銀白月光。

  小濯道:「青燈已經廢了。」他故意說得輕巧,是想芸葭不必自責,青燈已廢,花妖就算得到它,也難有作為。但是,芸葭怎能不知:「燈是廢了,但花妖也可以找生魂來祭燈,不是嗎?」

  她說完,小濯忽然見她一個趔趄撲下來,他急忙張臂接住,一看,她雙眼無神,冷汗涔涔,仿佛很是驚恐。他問她怎麼了,她只是搖頭,使勁地眨眼睛,抓著他,抓得他的袖子皺皺的,沾滿了汗水。

  良久,她說:「我看不見了。」

  § 峰迴轉

  荒月潭的傳說終於全部應驗。芸葭的眼盲了。她每天都在廢屋裡坐著。可以聽見蟲子的鳴叫,甚至聽見灰塵飄舞的聲音。但她的世界黑暗一片。

  只有小濯陪著她。

  小濯還是決定留下來,對芸葭悉心照顧,無微不至。他也想過,如果花妖有一天折回來想抓他祭燈,他便放手一搏,哪怕拼個灰飛煙滅,也要保芸葭的周全。總之他已經不能控制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扔下她一人。

  有時芸葭會說:「你是屬於修冥界的,不需要為了我逗留在此。」每次小濯都不吭聲,只做著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是到街市買魚,回來給芸葭煲一鍋魚粥。又或者是打掃庭院,甚至在庭院裡種上幾株羽葉蔦蘿。

  那日小濯回來,神態間頗有些喜悅,芸葭好似也能感受道,便問他:「你有什麼事情這麼開心?」他道:「我聽說眼盲之人可以用鹿血寒山上每日清晨的第一顆露水澆灌眼睛,七七四十九次之後,雙眼就能復明了。」芸葭微微一愣,這個傳說,她早已經知曉。這是白應軒在手札里記錄的。只要一想到白應軒,她心中就會生出疼痛,想他此刻一定和姐姐恩愛相親,早已經忘記她了吧。

  那之後,小濯每日都到鹿血寒山去。每日都採回露珠給芸葭。一日一日,離光明越來越近,芸葭的臉上,卻始終不見笑容。

  羽葉蔦蘿花開的那天,小濯沒有回來。第二日傍晚,她依稀聽到腳步聲:「小濯,你回來了嗎?」他道:「是的。」

  「你昨日到哪裡去了?」


  「我——沒什麼。」

  芸葭眉心微微蹙起,忽又聽得隔壁隱約有呻吟聲傳來,像是有人病了:「小濯,扶我過去看看好嗎?」

  小濯隔著衣袖牽著芸葭,到了隔壁,方知道是一名老乞婆犯了病,心肺疼得厲害。芸葭給老乞婆把了脈,便要到附近的藥鋪里抓藥。小濯牽著她緩緩地走在街上,忽聽得一個女子的吼叫聲。

  「芸葭,你竟然還在景霜城裡——」芸葭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姐姐採珠。她愕著,採珠卻已經撲上來扇了她一個耳光。小濯把臉一沉,一手護住芸葭,一手推開了採珠。採珠大哭道:「白應軒為了你,與我解除婚約。現在他死了,你跟我誰也不得到他……哈哈……誰也得不到……」她又哭又笑,語無倫次。芸葭僵硬地站了半晌,問小濯道:「她……她剛才說什麼?」

  小濯不出聲。

  芸葭加重了語氣:「她——說——什——麼?」小濯喊了一聲:「芸葭!」芸葭忽然推開他,在黑暗世界裡狂奔起來,街上的人紛紛給她讓行,她不小心撞到了什麼,便忍著疼,重新爬起來繼續跑。她不知道她要去哪裡,跑得近乎虛脫了,一雙溫暖的臂彎接住了她。她嘶聲痛哭:「告訴我,告訴我剛才她說的不是真的!白大哥沒有死!白大哥,白大哥,你是白大哥嗎?」

  「是我。小濯。」

  芸葭覺得胸口血氣上涌,腦子一沉,昏倒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小濯已經將她帶回了廢屋。她在冰涼的草蓆上躺著,只乞求自己剛才聽到的是個夢。可是,可是誰能夠將她從噩夢中喚醒?

  更何況,還有小濯那麼殘忍地一遍遍告訴他:「白應軒死了!他是真的死了。你醒醒——芸葭你醒醒吧!」

  芸葭推開他,淚如雨下:「我不相信!」

  小濯抱著她的肩,力圖使她冷靜下來,他道:「是我親眼所見的!」

  「什麼?」

  「還記得那天我徹夜未歸嗎?我遇到了花妖。花妖發現青燈已廢,也打探出使青燈重新恢復靈力的辦法,所以,她想找生魂填燈。可是有的生魂力量太過強大,花妖敵不過,她一時間找不到更好的下手對象,所以,她才來找我。我暫時躲過了她,卻沒想到就在我避開她的間歇,她看到了白應軒,所以……」

  「所以……所以花妖抓走了白大哥,以他祭燈,他便化在那盞明明滅滅的青燈里,不復存在了?」芸葭喃喃地念著,黑暗的世界裡,充盈的全都是白應軒的臉,「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知道他死了,就讓我以為他還活著,是不是就不那麼殘忍?」她語無倫次,失魂落魄地坐著,坐著坐著,好像整個人都荒蕪了。

  那日清晨,小濯又帶了一顆露水回來。那露水像眼淚一般,被一片碧葉盛著,甫一端到芸葭的面前,芸葭立刻揮手亂舞,將露水打落在地,嘶聲道:「我不要!我不要!白大哥都死了,我還要這眼睛做什麼?」


  小濯低頭看著那顆浸入地面的露水,悄然一嘆,默默地轉身出了屋子。第二天清早他再帶了一顆露水回來。

  仍是被芸葭推落在地。

  第三天,亦如此。

  芸葭的臉色愈加蒼白,眼窩深陷,面頰也迅速地消瘦下去。她還不斷咳嗽。大夫來看過,說是鬱氣攻心。

  大夫甚至從芸葭的脈象里探不到一絲求生的慾念。

  芸葭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清醒的時候就望著天空發呆,恍惚的時候便只知道喊白應軒的名字。那副憔悴可憐的模樣,像鞭子抽打在小濯的心上。他終是忍不住,問:「倘若我有辦法能將白應軒救回來,你是否接受我的照顧,讓我治好你的眼睛?」

  芸葭喃喃:「你不必騙我了。」

  小濯一把扼住芸葭的手腕,狠狠道:「我沒有騙你。白應軒只是被鎖進青燈里,只要我能奪回青燈,便可以將他釋放出來。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自私,我希望他就這樣永不見天日,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命里。我希望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小濯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比芸葭認識他以來說的話加起來還要多。他那麼激動,好像就快要失控了。她急忙掙開了他的手,可他的聲音卻總之揮之不去,在耳畔細細地纏著。她徹夜難以入眠,翻來覆去,思緒如潮。第二日,小濯將露水帶回來的時候,她揮出去的手突然在半空,停住了。

  小濯知道,她是同意了。他半喜半哀道:「我答應你,當你重見光明之時,一定會看見白應軒。」說著,他溫柔地將露水敷在芸葭的眼睛上。她沒有掙扎,乖乖地坐著。一度讓小濯錯覺,倘使歲月靜好,就這樣看著她,陪著她,化成一塊岩石,是不是就有了只屬於他們的地老天荒。

  第四十九顆露水浸入芸葭的眼睛,仿佛也將一縷柔和的霞光牽進了芸葭的世界。她顫著眼皮,緩緩睜開,一眼便看到小濯喜難自禁地在面前站著。他竟然笑了。她睜開眼睛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笑容。雖然那笑容生澀,笨拙,好像那張臉的主人與那個笑容並不匹配,但那笑容還是讓她覺得心中一暖。

  「小濯,謝謝你。」

  小濯斂了斂神,從袖中掏出一件東西。芸葭一看,竟是青燈。她倏地站起來:「你真的拿到了?」

  小濯又僵硬地笑了笑:「嗯,拿到了。」

  芸葭心中一動,喚道:「白大哥?他能聽見我喊他嗎?」小濯知道芸葭迫不及待,便將青燈向上一拋,指尖玄光射出,圍繞著青燈。青燈的光焰逐漸熄滅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濃煙,落在地上,然後向上堆積起,漸漸累積成人的形狀。


  是的,小濯真的做到了,他讓她在重見光明之時,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男子。白應軒又重新出現在她眼前。雖然他瘦了,蒼白了,憔悴了,但他的眼中,埋藏得很深的情意仍是在的。看到芸葭的第一眼,他只說了一句話:「芸葭,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一直在找她。

  自從她離開房家,他便不曾停止過尋找。越是沒有她的消息,他就越清楚,自己心中是再不可能放下她了。所以,他向採珠退了婚。他告訴她,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換成了芸葭。

  此刻,他終於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他一步上前,將她溫柔地抱住,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小濯淡淡地退出房間,抬頭見遠處有魔門緩緩移來。小濯唇角露出幾絲苦澀,略一回頭,卻強迫自己將動作止住。

  再看一眼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正要以輕功飛走,卻聽得背後傳來芸葭的呼喚:「小濯,你要走了嗎?」他低低地嗯了一聲,道:「保重。」

  芸葭眼中已有淚光:「你搶了青燈,又放了白大哥,花妖會不會再為難你?」小濯聳了聳肩,故作輕鬆道:「不會的,花妖她已經魂飛魄散了。」芸葭微微一驚:「魂飛魄散?」她知道小濯不是花妖的對手,她還沒有問他是如何搶得青燈的,卻竟然聽他說花妖已死,她的眼皮輕輕跳動了幾下,總覺得小濯的表情太沉重,仿佛藏了許多話,也藏了許多幽暗,她還想留他,卻看他輕盈地飛起,飛入那道魔門。

  魔門瞬間合閉。

  白應軒追出門來,從背後環著芸葭的腰,輕道:「我想起來了,被困入青燈這段日子,我的記憶完全打開,我才想起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就患病死了。但卻留戀塵世不肯離開,變做了半人半魂的生魂。芸葭,不管我是什麼,我只想與你廝守到老。我們離開景霜城吧。一起去尋找更多更美好的傳說。」

  § 情深長

  露重螢依草,風高蝶委蘭。池光秋鏡澈,山色曉屏寒。轉瞬已過半年,芸葭發呆在院子裡站著,這裡離景霜城不遠,是一處清雅的山間庭院。白應軒拿了件大氅過來,輕輕搭在她肩上:「想什麼呢?」

  眼前這般粗茶淡飯的生活,恬淡閒適,有心愛之人相伴,是她以前連想也不敢想的。她問他:「白大哥,你找到這世間最美的傳說了嗎?」

  白應軒微微一笑:「找到了。」

  「是什麼?」


  「就是鹿血寒山的露水傳說。因為它讓你重見光明,可與我攜手看盡天下。」芸葭溫柔地笑著:「給我希望的不僅是露水的傳說,還是你,如果不是盼著還有機會再見到你,我只怕連生的勇氣也沒有了。」

  情話綿綿,只願一世長相偎。

  暴雨之後,庭院裡充斥著一股泥土的潮濕與枯草腐朽的氣味。芸葭正在做灑掃,卻聽見噼啪一聲響,她出門一看,院子中央站了一襲黑色的長袍。她本以為自己此生再也不會看見那張低沉陰鬱的臉了,可是,他為什麼又會突然出現?

  而且,那張臉上還飄著濃濃的煞氣。就像初見他的時候,他提著劍,劍光銀寒,仿似塗了霜雪。

  芸葭幾乎不敢確定那個人是她認識的小濯:「小濯,是你嗎?」

  「是我。」

  「你怎麼來了?」

  「我是奉命帶你去一個地方。」

  「奉命?奉誰的命?」

  「修羅旗王。」

  那一瞬間,芸葭曾經做的噩夢再度襲來。那是她在抱著花妖跳入魔門以後發生的事情。她們一起跌回修羅界,氣急敗壞的花妖吼著要將她碎屍萬段,這個時候,林子裡卻來了一個過路的青年男子。

  是他救了她。

  那個人,就是修羅旗王。

  她還以為自己遇見了救星,可是沒想到她不過就是從一個火坑跳入了另一個火坑。修羅旗王垂涎她的美貌,將她帶回洞穴,欲強行占有她,情急之下她見山洞壁龕里供著一把彎刀,她抓起來便趁著修羅旗王色心大起,神魂顛倒之時一刀砍下去。

  那彎刀不是普通的兵器,乃是斬妖降魔的利刃。修羅旗王從前將它當玩物一樣把賞,卻不想自己的一條手臂竟然毀在它手上。芸葭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慌亂逃命,恰好見一道魔門就在山洞外。


  她縱身跳出了修冥界。

  修羅旗王沒有追來。因為他是冥縛靈,他不能像生魂或者花妖那樣,自由地在兩界穿梭,他是畢生都不能離開修冥界的。

  芸葭回家以後,對修冥界中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但修羅旗王卻是一個噩夢,一直以來都將她死死纏著。她以為有了白應軒便可以抵消這一切。卻沒想到她只是走出了一個噩夢,卻陷進另一個更深更恐怖的噩夢裡。

  小濯道:「我如今效命於修羅旗王,他要我殺了你,帶你的魂魄回去,以報你斷他一臂之仇。」說話間,腦海中已浮現出半年前的情形,當時,他承諾要奪回青燈,還給芸葭一個白應軒,他知道,憑自己一己之力是沒有辦法對付花妖的,他只能去找修羅旗王。修羅旗王一直在修冥界招兵買馬,他幾次三番想要收服小濯為他效命,小濯都倔著不肯低頭。而那一次,他卻主動找到他,服下毒藥受他控制,將自己的餘生交給他,只求他出手處置花妖,助他奪回青燈。可是他怎會想到,他歸順修羅旗王之後,他卻安排他來取芸葭的性命。

  他緩緩地舉起劍。劍尖融成一個白點,落在芸葭漆黑的深瞳里。她噙淚望他,似是在問,你真的要殺我?

  他長劍飛出,鎖住她的心臟。

  鮮血頓時像溪流般湧出來。落在胸前的錦緞上。落在低垂的裙擺上。落在蒼白的鞋尖。落在滿地的灰塵里。

  芸葭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了,好像已經快要飛起來。這時,門忽然開了。白應軒抱著一株蘭草喜滋滋地進來:「芸葭,你來看……」話沒有說完,眼前驚駭的一幕已經教他魂飛魄散。他撲過來抱著芸葭,渾身發抖,一遍遍地喊她,芸葭,芸葭,我們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你不能丟下我。

  我們還不曾踏遍萬水千山。

  我們還不曾看盡滄海桑田。

  有那麼多的來不及,卻只來得及化成眼角幾絲清淚。

  芸葭緩緩地闔上眼睛。

  失去知覺以前,她依稀聽到白應軒在質問小濯。小濯說:「我是奉了修羅旗王的命令。這件事情,我遲些會給你一個交代。」說著,他推開白應軒,將她抱起。她只覺得天地白茫茫一片,耳旁有風聲,好像還有許多烏鴉的嘶啼。

  她仿佛回到了十歲那年,她第一次看到姐姐將白應軒領回家,那時候的他瘦得像排骨一樣,小小的少年,眼睛裡都是稚氣的驕傲。他們比鄰而居。後來家中長輩為他和姐姐定下親事。再後來她愛上他,逃避他,卻失去他,復又得到他。往事一幕一幕,洶湧在腦海。

  她忽然猛吸了一口氣,竟又坐起身。


  場景已經換了。這裡是修冥界。她認得。

  這一次是她的魂魄到了修冥界。修羅旗王就站在她面前,用一種淫邪但充滿憤恨的眼神打量著她。她微微一側頭,便看小濯在身旁低眉順眼地站著。她恨他,恨他毀了自己錦繡的生活。她暗暗地罵了他一聲:「走狗!」小濯好似聽到了,抬頭來看了看她,然後又重新低下頭去。

  修羅旗王說,他要將芸葭囚禁起來,折磨她,報復她斬斷了他一條手臂。侍衛帶走了芸葭。小濯在原地呆呆地站著,修羅旗王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誇讚道:「你做得很好。」小濯望了一眼芸葭的背影,仿佛又想起和她在廢屋裡朝夕相處的時光。

  他想,是時候說再見了。

  § 青燈滅

  小濯回到了景霜城。回到山間庭院。那裡空蕩蕩的。白應軒也不知去了哪裡。他走到地窖,地窖里安靜躺著的,是芸葭的屍體。是他把她藏在地窖里,寒氣為她的冰涼又覆上一層冰涼。

  他將她抱出來,放在精緻的牙床上。衣袖鬆開,落出一盞灰濛濛的燈。

  青燈。

  這盞青燈可以救芸葭的性命,使她死而復生。但是,他卻要把自己送入燈內,將自己燃燒,與青燈一起燃成灰燼,所散發的光芒照耀芸葭的屍身五日五夜,芸葭的肉身里便可以長出新的靈魂。

  她就可以重生。

  只要她醒來,她就還是從前那個完整無缺的她,而她被修羅旗王囚禁在修冥界的魂魄,也還是會留在那裡,只不過那會變成一個幻景。一個可以被修羅旗王感知,觸摸,可以以假亂真的幻景。他永遠也不會發現,真正的芸葭已經脫離他的掌控了。

  小濯想到這些,勉力笑了笑,他仿佛已經看到芸葭和白應軒白髮蒼蒼相偎相依的情景。天地之大,他們的世界只有彼此。沒有喧囂塵埃,沒有苦澀哀愁,也沒有他。他將青燈放在桌上。

  這時候,他看見桌上的油燈旁還擺了一本手札。那手札是翻開的,翻開的那一頁,正好記錄著有關修羅旗王的傳說。手札上寫,修羅旗王的天敵乃是月光。修冥界無日無夜,永遠不會有月光,所以,修羅旗王一輩子只能躲在修冥界裡。但若可以將月光儲藏起來,帶入修冥界,一旦月光釋放,灼傷修羅旗王,他將會變得不堪一擊。

  這手札是白應軒的?

  他想做什麼?難道……


  小濯心中一凜,拔腿向荒月潭跑去。如果白應軒是想挑戰修羅旗王救出芸葭,那他必須首先像芸葭那樣,浸過荒月潭水,才能找到魔門的所在。他是對的。可是,當他趕到荒月潭時,卻還是遲了一步。

  潭水邊只留著一點被石尖割爛的布縷。

  經過此地的魔門才剛剛合上。那裡面依稀包裹著白應軒瘦削的背影。他已經進入修冥界了!小濯只得再尋找另一道魔門,等他回到修冥界時,整個天空都仿佛有一瞬間的晦暗。他直奔修羅旗王的洞穴而去。

  遠遠地,便看到洞穴之中散射出片片銀光。

  白應軒釋出月光,修羅旗王元神大損,此刻正發了狂一般吼叫著,抱著頭在地上打滾,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白應軒凜然無畏地站著,喝道:「我這裡還有一罐月光。若是你還不肯放了芸葭,我便將這個罐子也打碎了,讓你再嘗嘗痛苦的滋味!」

  說話間,有不少追隨修羅旗王的妖魔們都已經從四面八方趕到,將白應軒密密地圍著。修羅旗王大吼一聲:「殺了這個凡人——」嘍囉們一擁而上,白應軒其實早已經怕得六神無主,只是強作鎮定,當看著妖魔們張牙舞爪過來,他根本不知如何抵禦,惟有將手裡的罐子一摔,月光又再爆發出來。修羅旗王的咆哮聲更加震耳欲聾了,妖孽們也紛紛被刺眼的白光阻擋了片刻腳步,那片刻為小濯爭取到時間,他趁亂飛入洞穴,拔出背上長劍,向著修羅旗王一劍斬去——

  他斬斷了修羅旗王的另一隻手。

  然後,又是雙腿。

  修羅旗王像圓球一般骨碌碌滾倒在地。他的嘍囉們見此情形,紛紛一愣,一時間都對小濯手裡的長劍充滿了恐懼。

  小濯蹲下身揪著修羅旗王的衣襟,問:「你把芸葭囚禁在哪裡?」修羅旗王滿臉都濺著墨綠色的血,他獰笑道:「我把她藏在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她將會生生世世被囚禁在那裡,不得輪迴,不得見天日。哈哈哈——」

  獰笑聲盤旋在山洞裡,像魔音一般,催得在場大大小小的妖孽好一陣難受。有的並非真心臣服的,便趁機溜之大吉。有的倒是一意追隨,見此情形,對小濯和白應軒已恨之入骨,咿哇叫囂著便涌了上來。

  小濯立刻撥開白應軒,舉劍抵去。白應軒還死死掐著修羅旗王的脖子,眼中似有血亦有淚,反覆嘶問他道:「芸葭究竟在哪裡?」修羅旗王哈哈大笑,忽然原地彈起,一口咬住白應軒的肩,白應軒只覺得自己就像當日被青燈吞噬一樣,身體似在縮小,五臟六腑極之難受。

  小濯見狀,抽身飛劍過來,一劍砍下,將修羅旗王的頭顱斬斷。那頭與頸的斷裂處忽然爆出熊熊的火光,似火龍一般,朝著四周濺射,洞中所有的妖孽被那火焰一灼,有的當場便化成灰飛,有的則哀嚎著負傷而逃。

  白應軒眼看著火龍也將咬上自己,已退無可退,忽然見面前一道身影閃過,那身影竟遮擋了他,火龍便撞在那個人的身上。待一切終於平息,山洞恢復了幽暗與死寂,他低頭一看,只見小濯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體忽明忽暗,忽而就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樣。

  白應軒驚愕得半晌不能言語。小濯仰頭看著他:「犧牲我一人,總算還有你在。」白應軒沉痛茫然,蹲下身來問小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小濯道:「我被火焰灼傷,靈力受損,再不是生魂,而只是普通的遊魂了。我不能救芸葭。但你還可以。」原來,剛才砍斷修羅旗王頭顱的一瞬間,小濯不慎,已經被火焰灼傷,他看白應軒尚且無恙,便拼了一死也要替他擋住那些火焰,保他的完整無恙。


  白應軒跌坐在地,一臉沮喪:「我們根本不知道芸葭在哪裡。」小濯虛弱地伸手上來,把住白應軒的臂,道:「我有辦法。」

  是的。小濯曾是生魂。白應軒也是。小濯可以入青燈換回芸葭的命。白應軒也可以。那樣他們就不需要找到芸葭被囚禁的魂魄也能讓芸葭復生。小濯將復生的辦法仔細地對白應軒說了。

  白應軒望著他深沉而哀痛的眼睛,恍然明白:「你也愛芸葭,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

  他不需要回答。

  從來他所做的事情,都只有他一人能懂。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或憐憫。他想要的,從來都不屬於他。

  § 永相隨

  芸葭醒來時,枕邊還放著白應軒的手札。青燈燃燒之後落下的灰燼,密密地覆蓋在手札上。她捧起來輕輕一吹,灰燼翩飛舞動,填滿這間居室。

  她知道發生了什麼。

  雖然無法解釋,但她經歷過一次生死,就仿佛將身邊所有的人事都觀賞了一遍。她知道小濯並沒有害她,反而救了她。

  她也知道白應軒入燈燃燒了自己,換來了她的甦醒。

  她知道,從今以後,天地浩淼,無窮無極,只剩下她。獨自一人。

  她回到房家才聽說姐姐已經搬走了。屋門前的紅燈籠破了一個洞,忽忽灌著風。她在台階上坐下,想起那一日她就在這裡看見白應軒焦急地等她,也是在這裡,她抱著花妖跳進魔門,只為了換取白應軒的安然。他們吃了那麼多的苦,浪費了那麼多的光陰,可是,到最後還是走散了。她想起她總是問他,這世間最美的傳說是什麼。現在,她終於知道答案了。這世間最美的傳說,是生死相許無怨無悔的愛。

  是他。白應軒。

  她從懷裡掏出手札,一頁一頁翻過,那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以至於她很想添上幾筆卻沒有空隙。

  她喃喃地對著手札喚了一聲,白大哥,一顆眼淚落下來,卻沒有落在手札上,好像在半途就被那烈日曬乾蒸發了。

  她不知道,那滴眼淚是被小濯伸手接了去。因為她已經看不到他了。自從甦醒,她的雙眼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修冥界的東西。而小濯已經變成普通的遊魂,無影無形,在這寂寞塵世飄蕩。

  在她的身邊。

  有時他也會想,現在的他們,和從前又有什麼區別呢?她的眼裡從來就沒有他。以前沒有,現在、將來,也還是沒有。這世間最美的傳說,她到底也只看到了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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