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斬

2024-09-12 21:32:54 作者: 語笑嫣然
  1、濯香令

  蜀地。

  邛崍天台山。

  山如秀女,鍾靈毓巧。溪澗與綠樹相映,紅花綴著嶙峋的山石。蛇腰似的藤蔓,偶爾纏過半簾煞白的瀑布。

  橫月峰上,萬綠叢中,就是畫意城的所在了。遠遠地,她已經能看到一角飛檐。

  每一次在執行任務之前,尹傲璇都會想,這次的任務到底是輕易還是棘手呢,有無性命之憂?儘管她的武功卓絕,在江湖同輩人之中難有敵手,可總還是免不了擔心。

  沒有人知道紅袖樓的金刀小主尹傲璇總是擔心自己死於刀光劍影之中。

  人人都怕死。

  她也怕。

  只是她從來不對任何人透露出自己對死的畏懼。因為她原本就是和生死打交道的人。

  紅袖樓是江湖中最具爭議的門派,非正也非邪。無論是誰,只要出得起價錢,都可以委託紅袖樓替自己辦事。這所謂的事,哪怕殺人放火,坑蒙拐騙,都不在拒絕之列。紅袖樓門人須隨時謹記的規條,那便是不可對自己的任務持私人的感情或態度,願意或者不願意,都必須盡力完成。

  尹傲璇的懷裡揣了一面令牌,是以青銅混合黃金打造的,叫做濯香令。

  一塊令牌即代表一個任務。

  在紅袖樓,濯香令只有八個人才有資格擁有。

  除了剛剛接任紅袖樓樓主的少年沈蒼顥,餘下便是樓中七位女子。她們都是江湖後起之秀,容貌武功各有千秋,人稱玉羅七小主。

  兩個時辰以後,尹傲璇從畫意城的城樓上救下了一個被捆綁懸吊的人。

  這就是她這次來畫意城的任務。

  揮開窄而彎曲的兩柄赤金色長刀,剎那之間,疾風捲地,大樹彎折,在場所有的人都被她震懾。

  人群之中,一名白衣的男子氣定神閒之餘,心中也不免暗暗驚詫。「紅袖樓,金刀小主尹傲璇?這是鳳舞斬?!」

  所謂鳳舞斬,是尹傲璇成名的絕技。當功力發揮至三成,刀為本色;五成時,赤金略深;七成則變做銀紅,有散碎的白光;若達十成,刀身便如同那浴火的鳳凰,通體鮮紅,裊裊娜娜的放射出烈焰般的光。

  尹傲璇面無表情,目光越過重重人頭,望著那白衣男子。

  她也知道對方是誰。

  他是畫意城城主慕軒赤的獨子,慕憐尋。

  慕憐尋如白鶴般躍起,在城頭站定,大聲地喝問道:「尹傲璇,你要將龍瀟湘帶去哪裡?」

  紫衫白裙的龍瀟湘此刻已經被尹傲璇從刑架上救下,她站在她身側,髮髻凌亂,傷痕累累。

  她是鏡花水域域主紅月離的弟子。她混入這畫意城已經兩年有餘。兩年來,她一直在城主慕軒赤的身邊,為其效力。

  而她的真實目的,是要盜取鴛鴦連環解的武功秘笈。

  而今事情敗露,慕軒赤揚言要將龍瀟湘懸吊於城樓上,鞭打曝曬至死。他還想藉此引紅月離現身。但紅月離偏不如他的意,便雇了紅袖樓的人代她出面,來救龍瀟湘。

  一番激戰過後,尹傲璇帶著龍瀟湘逃出了畫意城。

  畫意城眾人被她們遠遠地甩在後方。

  任務如此順利,倒是超出了尹傲璇的預想。然而,行至山腳,她才發現,果然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因為龍瀟湘中毒了。

  她突然從馬背上栽下來,滾進路邊的草叢裡,轉眼就昏昏沉沉,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到底中了什麼毒,又是怎麼中的毒。

  很快,她便不省人事了。

  倘若不能將龍瀟湘安然送達目的地,這任務便算是失敗了。尹傲璇略一思忖,將龍瀟湘藏進了一個山洞裡,她自己又重新折回了畫意城。

  2、笑容

  慕憐尋似是未卜先知,一見到她,便胸有成竹地笑了。「我知道你必定會再來。」

  尹傲璇冷冰冰的,只說兩個字:「解藥。」她素來表情無多,言辭簡略。

  她看上去如冰雪,如寒霜。

  巧的是,慕憐尋跟她何其相似。他如止水。如冷鋼。他從懷裡掏出紫砂的小瓶,說道:「解藥在這裡,但是,解藥必須配合慕家獨門的內功心法使用,只有我才能救她。你帶我去見她。」

  尹傲璇心道,既然我可以在畫意城的刀山劍陣中將龍瀟湘救走,又何必怕這慕憐尋會趁機再來什麼陰謀?

  她便同意了。

  但慕憐尋竟然真的只是一心為龍瀟湘解毒。尹傲璇再是防著他,也瞧不出他有半點異心。

  解了毒之後,他對她們說:「你們沿著北邊的山路走,能夠更快地離開天台山地界。」

  「為什麼?」尹傲璇不解。

  慕憐尋俯身看著尚且昏迷的龍瀟湘。她興許是在睡夢中碰上了不如意,雙眉緊蹙。他便也跟著,將眉心擰成一股繩。他說:「毒是父親下的,非我本意。我也不願看著她受鞭刑曝曬而死。你要將她平安地送回鏡花水域。」


  尹傲璇似乎明白了,慕憐尋對龍瀟湘是有些情意的。她問他:「你不等她醒來,親口對她解釋?」

  男子搖頭道:「算了。」

  這兩個字仿佛極其沉重,而尾音又淡至虛無。尹傲璇覺得,她又開始不明白了。但腦海中偏生多出一個念頭,岔開了話題,問道:「若你對她心存顧念,那在畫意城中,你我的激戰,你莫非是故意輸給我的?」

  慕憐尋笑了。

  那笑容是苦澀的,但優雅,神秘。

  他沒有回答。

  許久以後,那樣的一個笑容,始終停留在尹傲璇的記憶里,想起來總覺得心微微的疼。仿佛世上再無人可及。

  3、傾談

  按照慕憐尋所言,尹傲璇帶著龍瀟湘沿北邊的山路走出了天台上地界。

  兩人一路相伴,龍瀟湘是溫婉善談的女子,論風韻,她比尹傲璇多了幾分嫵媚,論舉止,又比她更活潑可愛。

  傲璇覺得自己有點羨慕她。

  都說人的性格多數來自天生,難有骨子裡的變改。尹傲璇常常覺得,自己這樣冷漠倔強,既不受人歡迎,且拙於混跡在複雜的江湖。

  江湖不適合她。

  可她偏偏入了江湖。

  但龍瀟湘卻說:「尹姑娘,我喜歡你這樣的女子。看似深沉,內里簡單。你大約是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和待人接物的方法吧,你一定不會受強權左右,你能完完整整,隨心所欲的做你自己。可我呢,呵呵,你一定不曾有過我這樣的處境。」


  「怎樣的處境?」尹傲璇一問,龍瀟湘便緘了口。只是啞笑。

  尹傲璇也曾告訴龍瀟湘,是慕憐尋手下留情,故意放走了她們。也是他解了她身上的毒。

  龍瀟湘聽罷,倒不意外,只是眼神逐漸飄遠,似是想起了很多往事,不勝感慨。

  她猶豫著開口:「他?對你有意?」

  龍瀟湘苦笑起來:「有意?尹姑娘,你愛過一個人嗎?」

  尹傲璇忽然愣住了。

  她的確是沒有愛過。

  正因為沒有,所以對愛情充滿了幻想和期待,她覺得愛情是人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勝過千軍萬馬,勝過電閃雷鳴。

  只要堅定了愛情的信念,就算身死,心亦不死。

  是為永生。

  龍瀟湘聽罷尹傲璇這番言論,笑得更厲害了。她道:「尹姑娘,你太天真了。也許對我們女子而言,愛一個人便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的承諾,可男子卻不一樣,他們的心中有天地,有江湖,有名譽地位甚至是一本小小的武功秘笈,這些,樣樣都勝過愛情。」

  尹傲璇無言相對。

  過了一會兒,她問:「那你呢?你愛他嗎?」

  「誰?」

  「慕憐尋。」


  龍瀟湘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五天後。

  她們安然返回洞庭湖。鏡花水域是一處神秘的地方。周圍怪石嶙峋聳立,有連綿的竹海,也有波瀾不驚死水一般的湖。

  臨別時,龍瀟湘的面容惆悵,遠遠看見紅月離穿著黑色的袍子,站在懸崖上山洞的入口,她回過頭來對尹傲璇說:「尹姑娘,你的任務完成了。謝謝你這一路對我的照顧。」

  尹傲璇皺著眉頭笑,隱約覺得龍瀟湘好像欲言又止,她便問她道:「龍姑娘,你是否還有別的什麼話要講?」

  龍瀟湘只是搖頭。

  轉身的背影,如一縷輕煙。

  4、幾樣情

  很快就傳出鏡花水域弟子龍瀟湘弒師叛變的消息。尹傲璇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手一震,滾燙的茶水撒在白皙的手背上,但並不覺得疼。她回想起臨別時龍瀟湘的欲言又止,禁不住有一點隱隱的念頭在腦海里升起。

  這莫非就是龍瀟湘當日欲言又止背後的原因?她是早已預計?

  尹傲璇隱隱覺得事情並不簡單,但隨即又再聽了下文:龍瀟湘的行刺並沒有得手,紅月離沒有死,她只是受了傷。

  以龍瀟湘的武功,她要殺紅月離,除了靠出其不意的快狠准,也沒有別的必勝辦法。她不是紅月離的對手,所以她敗了。幸運的是她還能活著從鏡花水域逃出來。

  眼下,鏡花水域的弟子正在全力地緝拿這名叛徒。

  那一日,尹傲璇經過官道上的驛站,卻見馬廄里有人疾馳而出,竟是龍瀟湘!她的後面跟著一群騎馬的紅衣女子,統一的裝束,是鏡花水域的弟子。

  尹傲璇心中一動,拋出一柄金刀,那刀如風車的槳片旋轉,凜冽的劍氣將馬背上的眾人紛紛推倒,栽下馬來。


  龍瀟湘伸手過來:「上馬!」

  尹傲璇借勢躍起,躍上馬背,兩個人一路疾馳,將追兵遠遠拋在身後。

  到了一處小鎮上,人聲鼎沸,她們忽然相視大笑。

  客棧里,一人一壺酒,仿佛男兒般豪氣對飲。龍瀟湘問尹傲璇:「尹姑娘,我是否能僱傭你,將我送回天台山畫意城?」

  尹傲璇愕然地看著她:「為何你才從那裡逃出來,又要自投羅網再回去?」

  「為何你安然地抵達了鏡花水域,卻又成為行刺域主的叛徒?」她連出兩問。

  龍瀟湘苦笑道:「你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於我們女子而言,愛一個人,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的承諾?」

  尹傲璇點頭,記得,她當然記得。

  「那麼,你大概就能想像我為何要行刺紅月離了。」

  「是為了慕憐尋?這就是你報答他的情意的方法?」尹傲璇驚愕地盯著龍瀟湘。

  龍瀟湘搖了搖頭:「不是慕憐尋,而是慕憐尋的父親。畫意城的城主,慕軒赤。」

  龍瀟湘愛上的人,是慕軒赤。

  從她暴露身份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都是她心甘情願受慕軒赤利用而設的局。慕軒赤有意安排她千辛萬苦地回到鏡花水域,降低紅月離的戒心,希望她能肆機殺了那女魔頭。

  可她卻還是失敗了。

  她想,如今天下惟有畫意城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因為慕軒赤說過,他會收留她,善待她,甚至迎娶她成為他的妾室。


  兩年來,這段感情從未曝光。她曾經在暗夜裡偷偷地凝視他,沉醉於他的優雅和威儀——就算他的年紀虛長她十六歲有餘,就算他們還是物主與盜匪的關係——可那份痴迷,深深地撼動著她,令她無所適從,只感到懊惱和抓狂。

  後來,他也發現了,這女子看他的時候,眼中的情愫是與眾人不同的。他細看了她的臉,撫摩著她的輪廓,她都沒有退縮。他戲謔地問她是否愛上了自己,她慨然點頭。光天化日盡褪自己的衣衫。她說不要再做黑暗中的螻蟻,她愛他,以前,愛得痴狂而隱忍,現在,要愛得熱烈而坦蕩。

  關於龍瀟湘的身份,慕軒赤是事後才知道的。雖然很吃驚,但冷靜過後再細想,他可以不予計較。他說,他是堂堂一城之主,什麼門派之別、敵對之勢又怎能影響到他。

  他說,我要定你,就是你。

  這諾言徹底地瓦解了龍瀟湘。從此甘之如飴。

  紅月離沒有告訴過龍瀟湘,有關鴛鴦連環解的事情。慕軒赤說,鴛鴦連環解是慕紅兩家的祖先共同參悟的,秘笈分內功心法和武功招式兩部分。彼時的兩家祖先情同手足,不分彼此,於是將秘笈一分為二,慕家存心法,紅家得招式;但自祖先逝世以後,兩家的後人便各自起了私心,都企圖將對方的那部分秘笈占為己用。

  慕軒赤說,畫意城素來不過問江湖恩怨,但鏡花水域卻三番四次來挑釁。眼看著紅月離的勢力越坐越大,已然威脅到他,他問她:「瀟湘,如果我想要你去刺殺你的師父,你可會答應?」

  龍瀟湘莞爾,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些恩愛和苦肉計回憶到這裡,暴風中晃動的窗欞打斷了思緒。客棧周圍,呼呼的儘是飛沙走石的聲響。

  酒已現了底。

  面有酡紅。

  對面的女子喝下最後一口,緩緩道:「你這樣僱傭我是不合規矩的,你得先到紅袖樓,見過樓主,付了定金,然後再由樓主將任務傳達於我。而且,派誰來執行任務,不是我們做屬下的能夠支配,要全看樓主的意思。」

  龍瀟湘似有愁容,默不做聲。

  尹傲璇卻嫣然一笑,又道:「但我可以送你回天台山,是出於朋友的道義,分文不取。」

  她們於是按原路折返畫意城。一路上,沒有少遇見鏡花水域弟子的阻撓,她們仿佛是在刀光劍影中以鮮血為自己開道。龍瀟湘總是說:「幸虧有你,尹姑娘,憑我的武功,還不知道能否逃得過,只怕是要曝屍荒野了。」


  「你的鳳舞斬果然名不虛傳,紅袖樓的玉羅七小主,想必個個都如你這般矯捷聰慧吧?」

  「唔……」尹傲璇淺笑,「龍姑娘,你忘了,你不應該提紅袖樓,如今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一個會武功的平凡女子,不是什麼紅袖樓的金刀小主。」

  龍瀟湘想了想,皺眉問:「但事情遲早要傳到紅袖樓去的,到時你如何交代?」

  尹傲璇從容一笑,輕輕地昂首道:「這是我的私事,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第六日,黎明時分。

  她們來到了畫意城的城樓下,頭頂飄著獵獵的五彩旗幟。終於到了。兩個人都舒了一口氣。城門打開時,白衣的少年負手而立。

  她們的心,都微微地動了一下。

  這一次,畫意城以上賓之禮接待了尹傲璇。那天恰逢暴雨,自午後開始,天氣驟然起了變化。才到傍晚,已經有山泥傾斜,石樹坍塌。龍瀟湘便將尹傲璇留在畫意城,要她等天氣好轉了才離開。

  尹傲璇沒有拒絕。

  是慕憐尋領她去的房間。

  清新雅致的房間,仿佛是少年身上似有還無的薄荷香。她忽然開口說:「她既然回來了,也是為了你們畫意城而背叛了師門,她就不再是鏡花水域的弟子,也不再是你的敵人,你要善待她。」

  慕憐尋沒有想到尹傲璇會對自己說這番話,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說:「我會的。」

  安置好她,他準備離開。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下,半開玩笑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從來說話都不超過三個字。」

  他這一說,少女的臉竟然紅了。

  但是,少年沒有回頭,他沒有看見。


  5、決裂

  暴雨停了以後,尹傲璇還是沒有離開畫意城。

  主人沒有下逐客令,那客人竟像是生了鉛,總不願將腳步挪出這座城。

  偶爾在簾下聽雨。

  偶爾,看白衣少年在庭院中舞劍。

  蕭蕭颯颯的落葉,飛了滿地。仿佛一卷水墨畫。又仿佛無聲的韻律。撩動心弦。

  尹傲璇很清楚,她不想離開。她的身,她的心,都留戀此處。她總是要問慕憐尋:你去看過龍瀟湘了嗎?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你是否明白她對你的情意?……

  前幾次,慕憐尋還能夠好脾氣的應對,但後來竟然發了火。他站在櫻花樹下,拉長著臉,「你為何總是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因為——

  因為我希望你幸福!

  這句話堵在尹傲璇的喉嚨里,她始終沒有說出口。慕憐尋留給她拂袖而去的背影。滿園景致似乎都變得荒涼了。

  這世間有一種人,能夠將心事藏得極深,極隱晦,寧可煲一壺苦水自我煎熬,也矢口不提。她分明愛上他了。

  來了畫意城這麼久,尹傲璇只見過慕憐尋,卻一次都沒有見過城主慕軒赤。他時常不在慕府,偶爾是奔走在外,處理一些城中事務,偶爾他喜歡住在一處山間小樓里,不受打擾,精心練功。

  某一日,尹傲璇經過慕軒赤的書房,也和往常一樣,聽不見書房裡有任何動靜。想來城主還是不在,她其實挺想會一會她。

  就在這時,一陣風把書房的門吹開了。風裡面竟然夾雜著一股刺鼻的血腥氣!


  她頓時心頭一緊,升起不祥之感,急忙推開虛掩的房門一看,只見龍瀟湘躺在地板上,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

  她衝進去抱起她,鮮血瞬間也染紅了她的白衣。「發生什麼事了?龍姑娘,是誰傷了你?!是誰?!」

  龍瀟湘仿佛神志不清了似的,語無倫次。她說:「是我……是慕軒赤……是紅月離……」

  她又哀求:「尹姑娘,求你,不要讓慕憐尋知道……」

  半個時辰以前。

  龍瀟湘在書房為慕軒赤研磨。魁梧而健碩的中年男子,素喜畫山水。她站在他旁邊,覺得彼此宛如一對璧人。

  這時,他們突然聽到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樂音。

  樂音婉轉,悠揚之中,暗藏殺機!

  龍瀟湘猛然感覺頭痛欲裂,眸子裡竟然泛起了綠光,似一匹黑夜中的惡狼。

  轉眼,她便失去了理智。

  她拔劍對準慕軒赤的要害,瘋狂地想要殺了他。倉促間,慕軒赤以毛筆為武器相迎,只聽龍瀟湘陰笑著喃喃地吼道:「你利用我身邊最親的人來殺我,我便是向你學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慕軒赤面色鐵青,一邊退避,一邊漠然輕吐:「紅月離,你以為練成移魂換影之術就能將我打敗麼?妄想!」

  所謂的移魂換影,並非真的將兩人的魂魄掉換,而是以藥物和內力控制,再以特定的樂音為啟動,使受控人的行為和意志由施術之人支配。

  早在龍瀟湘行刺紅月離,逃出鏡花水域的時候,她就已經中了這移魂換影之術。

  而紅月離假意派人追剿叛徒,實則在暗地尾隨龍瀟湘,待龍瀟湘進入畫意城,在與慕軒赤單獨相處之際,紅月離便催動樂音,使龍瀟湘的意識失控,成為行兇的工具。


  但龍瀟湘豈是慕軒赤的對手。

  短暫的驚愕之後,慕軒赤毫不留情地還了手。

  毛筆就像利箭,刺穿了龍瀟湘的心臟。

  與此同時,窗外有驚鴻般的人影掠過,慕軒赤飛身追去,連回頭多看一眼龍瀟湘都沒有。

  彌留之際,龍瀟湘將真相和盤托出。

  她道:「尹姑娘,我沒有想到紅月離會這樣利用我,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來畫意城。但這樣也好,我死了,至少我沒有親手傷害我愛的人。尹姑娘,我求你,不要讓慕憐尋知道真相。若是他深愛的女子,將她的身與心,都給了他的父親,而最終卻又是死於他的父親之手。尹姑娘,他要如何面對?他會如何與自己的父親相處?他情何以堪?」

  是啊,他情何以堪?

  龍瀟湘擔心他們父子無法相處,她是為了慕軒赤,而我——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哀痛,而我為了你。

  慕憐尋。

  龍瀟湘話音一落,攥著尹傲璇衣袖的手驟然一松,垂落在身側。痛苦的表情緩緩凝固,她落下了最後一口氣。

  就在這時,門外衝進來一道身影。

  是慕憐尋來了。

  他看到的是慘死的龍瀟湘,房間裡沒有別的人,而尹傲璇滿身是血。他瘋了一般撲上前,跪在龍瀟湘的屍體旁邊,顫抖著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尹傲璇張了張口,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她剛剛才答應了龍瀟湘,她要隱瞞真相。


  慕憐尋見尹傲璇不回答,突然大吼起來:「你說話啊?瀟湘……瀟湘她為何會死?」

  尹傲璇緩緩地站起身,眸子黯淡無光。她說:「我無話可說。」話音剛落,慕憐尋的劍立刻指上她的咽喉。燒紅的眼睛,兇猛的瞳孔。

  「你若不說,我便會以為,是你殺了她。」

  「我沒有。」

  「那你告訴我,兇手是誰?你來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這一刻,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男子如發狂的猛獸一般咆哮著說你若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便殺了你。

  他在逼她。

  尹傲璇面無血色,笑容蒼白。她只說了三個字,隨便你。與此同時,她也為自己感到驕傲,因為她遵守了對朋友的承諾。

  有生之年,第一個,也是惟一的一個,朋友。

  信念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或許在旁的人看來無傷大雅,或不可理解,但在自己看來,卻比希望還重,比性命還重。

  霎時間,慕憐尋大吼一聲,向前一步,手裡的劍直指向尹傲璇。

  她沒有躲。

  劍扎入她的左肩,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她只覺得自己的鎖骨仿佛要被這把劍挑斷,疼痛蔓延至全身,就連雙腿也在發抖。可那都比不過她的心——


  心痛。

  她悽然一笑,說道:「原來,我的武功真不如你。我能活到今日,都是你手下留情。」

  6、異事

  慕憐尋沒有殺尹傲璇。他知道,他不能因為尹傲璇在死亡的現場就盲目地將她判定為兇手。他惱怒的只是她分明看見了什麼,但偏要隱瞞。

  雨勢漸猛。

  他揮手呵斥道:「你走。滾出去!」

  她離開了慕府。瓢潑的大雨淋得她渾身透濕。沒有經過處理的傷口化了膿,即便癒合,也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她想,那是她情與義的代價。

  一生難以抹殺。

  而關於龍瀟湘和父親的私情,慕憐尋其實是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將自己的感情壓抑著,獨自默默承受。

  一如尹傲璇對待他。

  他們彼此都不知道,彼此是何其相似。都為了深愛的人,隱忍,緘默,身體裡都裝載著外人無法分享無法排解的苦。

  那日,慕軒赤躍窗而走,他心知那一抹驚鴻般的影子正是紅月離,心頭頓時湧起萬般滋味。他已經三十年不曾與她面對面了。

  而鴛鴦連環解的說法,是慕軒赤對龍瀟湘撒的謊。那本是他和紅月離無意中得到的,無關慕紅兩家的祖先。

  那時,他們還是恩愛的情侶,十八九歲的年紀。後來也不知是誰先動了私心,企圖將秘笈獨占,因而翻了臉。


  搶奪秘笈的時候,他們都打傷了對方,秘笈被兩人撕開,一分為二。一人得內功心法的部分,一人則攥著秘笈下半部的武功招式。

  這件事情江湖中人知道的並不多。後來紅月離自創鏡花水域教派,並未闖下太響亮的名堂,也就淹沒在了這個武林群雄並起的年代。

  可是,她跟慕軒赤乃至整個畫意城的恩怨,倒也多年不減。

  造化弄人。

  雖則他們撕破臉皮,胸中各有恨意,但那情感卻羈絆著,牽連不斷。所以,慕軒赤在一個心系自己的女子面前,說著和另一個女子有關的謊。

  他對紅月離尚未忘情。

  他不要龍瀟湘對他有異心。

  他的溫存纏綿,甜蜜誓言,統統都是違心的。他不愛龍瀟湘。他對她只有欲望,只有利用。但誰又說得清楚,究竟龍瀟湘是否心知肚明,又是否心甘情願呢?

  真情假意,冷暖自知。

  當尹傲璇負著傷,離開畫意城的時候,在山中樹林,她看見慕軒赤和紅月離的那一場激戰。她遠遠地看著,疲憊的身體靠著樹幹。

  一動也不動。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這畫意城的城主,若不是紅月離喊出慕軒赤的名字,她甚至不曉得那就是名動江湖的輕煙疊鶴掌白骨神侯慕軒赤。她只是依稀想起來,幼年時,她曾遇見他。她失足落水是他救了她。那溫和的眼神細軟的問候,就那樣一直停留在她的記憶里。她想,難怪她會對慕憐尋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原來就是因為他的模樣酷似自己遍尋而不獲的救命恩人。

  她看著他們將愛恨融於招式,以性命相搏,林中疾風驟起,翻雲覆雨。而到約略可以致命的時候,雙方又頻頻留手。

  漸漸地,尹傲璇竟忍俊不禁。

  她想,這場戰役,大概是永遠沒有盡頭的吧。他們都不捨得殺了對方,再僵持下去又有何意義。她施施然地轉身走了。


  才走了沒幾步,突然間,背後傳來一聲咆哮,和一聲尖利的哀號。尹傲璇心頭一緊,再提了勁,飛快的往回奔走,看見的卻已經是慕軒赤和紅月離相繼倒下的屍體。

  叢林靜謐。

  只餘下一陣清幽的芬芳。

  誰能在瞬間擊斃當世武林兩大頂尖的高手?!

  她心裡頓生升起一陣涼意。

  她仔細地查看了周圍的環境,除了他們打鬥的痕跡以外,就只有她自己的腳印。說明這裡沒有第四者出現過。

  她又蹲在屍體旁邊,仔細地檢驗,發現慕軒赤和紅月離的傷口上都帶著一種黃色的粉末,傷口周圍還凝固著暗紫色的血塊。

  她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刮下那些粉末,再挑了一點暗紫色血塊,用布包著,帶回了紅袖樓。

  她想,如若解開了這些物質,或許就能解開兩人離奇死亡的原因。而紅袖樓的樓主沈蒼顥對藥物和醫理都有認識,對某些怪異的現象更是頗有興致,或許可以交給他看看。

  回到紅袖樓,向樓主稟明了自己這段時間的去向以後,樓主倒並沒有責罰她。不僅不罰,他看到她帶回來的布包,還頗有點高興。便連著好幾天一心撲在布包里的粉末和血塊上,仔細地研究。數天以後,謎底終於解開了。

  那些黃色的粉末是西域一種奇花的花粉,吸入胸腔,可令人的心臟在瞬間停止跳動。想必慕軒赤和紅月離的死,正是因為這種花粉。但奇怪的是,暗紫色凝固的血塊和附帶的一點來自死者的皮肉,並不能吻合。

  沈蒼顥說,他對西域奇花知之甚少,不確定中毒者的死狀,以及血液是否會瞬間凝固變紫,但若那些血塊並非來自兩個死者,那麼,僅有的可能,就是兇手在搏鬥中留下的。到底是兇手自己也中了毒?還是兇手的血液原本就異於常人?

  若異於常人,惟有古書曾經記載:惟有死而復生者,手足僵,面蠟黃,血色暗紫,遇風凝結。以晨露為飲,月光為食。世稱:異姽。

  7、欺騙

  畫意城的城牆是用青黑色的石塊對壘而成的,那顏色給人莊嚴而壓抑之感。城牆上,此刻放了一個絞刑架。


  絞刑架上,綁著一個紅衣的女子。

  那是尹傲璇。

  此刻她的嘴唇已然蒼白,有皴裂的痕跡,髮髻凌亂,衣衫不整。

  她昏昏沉沉,感覺到有一陣大風颳來,她微微抬了頭。這時,她看見了遠處飄來一抹流雲似的飛影。

  那飛影是奔著她而來的,由遠及近,她的嘴角緩緩地露出一絲笑容。

  一時間,天地灰暗。

  一道橫空掠過的飛影割斷了綁住尹傲璇的繩索,尹傲璇自刑架上跌落下城牆,那飛影見狀,攔腰截住了她。

  她倒在對方懷裡,輕輕地道了一聲:「多謝——」話音未落,食指卻已然在對方的膻中、鳩尾等幾處大穴順次點下來。

  對方的肢體頓時僵硬。反倒換做了尹傲璇將飛影平穩地帶回地面。

  尹傲璇莞然一笑:「果然是你。龍瀟湘。」

  原來,龍瀟湘並沒有死。

  而尹傲璇被綁在畫意城,也是一個局。

  她想引龍瀟湘現身。

  但她並沒有太大的把握,因為她無法斷定,當自己要在畫意城遭鞭打曝曬至死的消息傳出以後,龍瀟湘到底會不會顧念昔日的情意前來營救。

  她不能確定,這份友情,在對方的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而今,她知道了。

  龍瀟湘終究還是來了。

  她既覺得欣慰,卻又覺得難受。因為龍瀟湘在發現自己上當的那一瞬,突然憤怒得失去了理智。

  她的眼睛頓時變成血紅色。手足僵,面蠟黃。這就是傳說中的異姽。

  她再不是一個普通的人!

  其實,當龍瀟湘發現自己體內有紅月離種下的移魂換影術時,她便猜到了紅月離是要利用她去行刺慕軒赤。她不管自己的武功如何,不管能否真的取了慕軒赤的命,那時候,她只知道,她不可以傷害慕軒赤。

  她必須破解移魂換影術。

  而破解的方法,就是在施術者啟動樂音之後,在自己的意識徹底被操控以前,那段短暫的時間之內,迅速地將周身魂魄掉轉次序。

  但那樣一來,三魂腐爛,七魄再無法歸位,身體的機能徹底停止了運轉,她會變成一具毫無感覺的軀殼。所以,即使慕軒赤用毛筆刺穿她,她的死也是假象。她沒有死。

  龍瀟湘原打算將計就計,假裝自己受移魂換影術的控制,聽命於紅月離,再想辦法引紅月離現身,肆機除掉她。但慕軒赤太心急,危難中為了保全自己,毫不吝惜地將龍瀟湘當沙包一樣捶打砍殺。

  她徹底絕望了。

  她沒有想到慕軒赤會這樣對她。這是她所受的第一重打擊。

  而第二重,是在慕軒赤與紅月離在樹林中的那場較量。他們說了很多的話。他們說著他們多年來心中的鬱結,和暗自背負的辛酸與痛苦,也說他們的野心和陰謀,說慕軒赤對龍瀟湘的欺騙和利用。龍瀟湘聽得清楚明白,那些話徹底地毀了她最後一點堅持。

  怒火點燃了她。

  加速了她的理智的腐敗。


  於是,她殺了他們。

  雖然論武功她不及兩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但那個時候,慕軒赤的毛筆刺穿了她她又再度站起來,她就已經是異姽了。

  人和異姽是無法抗衡的。

  而異姽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她的思想會逐漸地不受控制,如同發狂的瘋子,經不起半點辜負和挑釁。

  易怒。嗜血。嗜殺。

  而尹傲璇又怎會做出大膽的假設,假設龍瀟湘尚在人間,假設慕軒赤和紅月離的死跟她有關呢?是因為慕憐尋。

  三天前。

  慕憐尋竟然追至紅袖樓。依然執著地逼問尹傲璇,究竟她到達書房的時候看見了什麼。她是否知道真正殺死龍瀟湘的兇手。

  那時,慕憐尋仍相信龍瀟湘死了。因為他親眼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停止呼吸。

  只不過,當他用劍指著尹傲璇,將女子逼出書房,逼至花園的牆角,傷了她,驅逐她,再回頭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他卻發現,地上躺著的龍瀟湘的屍體不見了。

  他想,一定是兇手折回,帶走了屍體。屍體裡也許藏著和兇手有關的秘密。

  所以,他便再次找到尹傲璇,他認定了這女子是有什麼隱瞞著自己的,他以為將那點隱瞞弄清楚也許就能夠解釋龍瀟湘的失蹤以及他父親的死。

  他用哀傷的甚至乞憐的目光去追問她:「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請你告訴我。」

  尹傲璇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才曉得龍瀟湘屍體不見了。她不由得將這件事與樹林裡兇案現場殘留的幽香聯繫起來,腦海中突然有了某些散碎的大膽的念頭。

  她道:「你這樣一講,我倒覺得,你父親和紅月離死的時候,我聞見的一股茉莉花的淡香,仿佛是龍瀟湘曾佩帶過的。」


  「嗯?」慕憐尋在等下文。

  尹傲璇愁眉深鎖,緩緩道:「龍瀟湘是你所愛之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們不可立心害她,但起碼要求一個真相。若我有計,你可願配合我?」

  於是,便有了那場苦肉計。

  苦肉計成功地引來了獵物。

  成為異姽的龍瀟湘靠著僅有的一點意念,維持著對尹傲璇的認知。當她聽聞尹傲璇被困畫意城,被判為殺人兇手,性命危在旦夕時,她想到自己似乎也有過那樣狼狽的時候,她還記得尹傲璇曾經救她,三番四次地救她,她想到她們結伴行,談天,說地,交了心,引為知己。她恍惚意識到,她是不可以袖手旁觀的。

  可直到她闖入畫意城,才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圈套。

  尹傲璇的點穴手法對異姽絲毫不起作用。龍瀟湘站在烈日下渾身發抖,厲聲嘶喊:「你們欺騙我,你們欺騙我……」

  隨後,她凌空躍起,近距離地罩著尹傲璇的胸口猛然劈來一掌。

  尹傲璇大驚,急忙躲閃。

  可那一掌還是傷了她。她向後飛起,落在地上。口吐鮮血。她咬著牙,說:「龍姑娘,我們設計並非是要害你,只是想得知真相,你告訴我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但龍瀟湘最後的理智已經崩潰了。她甚至不能分辨尹傲璇在說些什麼。她的眼中只有兩團火,熊熊地燒著,就連牙齒也燒得通紅。

  她是受過欺騙的。

  紅月離枉顧師徒的情分,對她施以移魂換影這樣殘酷的巫術;而慕軒赤更勝,玩弄她的身體與感情,將她的生命碾得粉碎;這一點點的過往累積起來,使她在成為異姽後不由自主地將欺騙設定為人世間最不可饒恕的罪,她恨不能將所有欺騙她的人都剝皮拆骨。

  此時,就包括尹傲璇,還有站在城樓上的慕憐尋,她都恨他們。

  8、心意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始終也沒有人再見過龍瀟湘。數百年不遇的異姽,雖然罕見,卻敵不過江湖的是是非非。

  隨著時間的推移,就被江湖人淡忘了。

  只有當年在城牆上巡崗的士兵,即便頭髮花白,也常常議論起那場浴血的廝殺。他們都說,鳳舞斬的艷麗勝過漫天紅霞。

  而尹傲璇的眼淚晶瑩如星辰的光。

  那場廝殺,過程已經不重要了。最後的結果,便是慕憐尋和尹傲璇雙雙死於龍瀟湘之手。

  可是,士兵們並沒有看清,那個時候,慕憐尋的眼角也是潮濕的。他被自己深愛的女子所殺,紅艷艷的傷口似心裏面開出的一朵玫瑰花,點綴著他的白衣,黑髮。

  他望定了龍瀟湘,眼神淒迷而絕望。

  在場的人還看見尹傲璇的鳳舞斬由盛開到熄滅,看見她的身體如羽毛般自樓頭墜下。然後她拼盡了最後的力氣,像笨重的蝸牛,緩緩地,緩緩地沿著石階向上爬。

  那畫面是這樣:

  尹傲璇很努力地想要爬到白衣少年的身邊,可白衣的少年只是躺著,側著頭,目光落在龍瀟湘離去的方向。

  他還有意識吧?

  即便心跳停止,呼吸關閉,他還能聽見吧?

  否則,又要多少年,多少個輪迴,她才能對他,羞答答地講出一句,我對你的心意,就仿佛是你對她那樣。

  臨死之前,她終於說出這句話,是不是還不算晚?

  她心滿意足,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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