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休
2024-09-12 21:34:03
作者: 語笑嫣然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①
彼美人兮,之於我,一定是你。
滄海桑田,是你。
碧落黃泉,還是你。
一.
我厭惡那闕詞:
「雪壓庭春,香浮花月,攬衣還怯單薄。欹枕裴回,又聽一聲干鵲。粉淚共宿雨闌干,清夢與、寒雲寂寞。除卻,是江梅曾許,詩人吟作。 長恨曉風漂泊,且莫遣香肌,瘦減如削。深杏夭桃,端的為誰零落。況天氣妝點清明,對美景、不妨行樂。拌著,向花時取,一杯獨酌。」
父親說,我和姐姐的名字皆出於此。
我是夢與。
姐姐是香浮。
我們都姓楚,我們住一樣的大屋,我的出生比香浮晚了半年,但我卻覺得,這半年令她占據了我的所有。我成了她背後渺小的影子,被她的光環遮擋。即使我在自己的家中,也仿佛寄人籬下。
尤其,我是庶出。
我的母親是側室。她在我三歲那年染病去世,留給我孤單任性。還有暴躁的脾氣,和曲曲折折的心眼。我時常和家裡人頂撞,然後徹夜不回家。有一次香浮來尋我,我趁機將她騙到青樓里去,那些男人用猥褻的眼光看她,我在暗地裡好一陣歡喜。
但弄巧成拙的,香浮遇見了知府的大公子,秦官笙。
那男子,談吐風流,舉止儒雅,又帶著些許年少的頑劣,論容貌,論家世,在揚州城幾乎沒人可以及得上他。
他要娶香浮。
我猶記得粗燥夏日秦官笙望定香浮的第一眼,瞳孔之中開出了雪蓮花。白潤。高潔。那痴醉的模樣儘管膚淺可笑,我卻還是,妒意頓生。
長輩們都說,香浮是好命,能攀上這樣的富貴人家,香浮羞赧的笑,那笑容礙了我的眼,我冷冷的哼一聲,站起來,在座的人亦回我一個白眼。我是如此的不能討他們歡心。
隨即拂袖而去。
二.
如今,已是冬至,婚期定在臘八。
然,這不是香浮一個人的婚期,這堂皇的日子,有我,分了一杯羹。
哪管情願不情願。
我在城外的小樹林,看江上一葉扁舟過,船家搖著槳,那白衣的男子負手而立,眉目淡定,嘴角微微揚著,似對這一帶的景致頗為讚賞。
那就是你呵。
我初次見到你的情形,不思量,自難忘。那時,日暮了,江水青青,我無聲息的站立,望著你,望著扁舟從我面前悠然划過。空曠的郊野,忽然迴蕩起你低沉雄渾的聲音:
「樓觀岳陽盡,川回洞庭開。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是了,這仙風道骨的李白想必也不及你。畢竟你讓我痴醉。你定是情不自禁了,右手的摺扇亦打開,緩緩的搖在胸前。你神情愉悅,我亦隨你清淺的笑起來。
但你轉瞬消失,我復又惆悵。我原本就是心中煩悶才來了這裡。我與那秦官笙逢場作戲,只為了給香浮難堪,為了要眾人記起楚家不是只有香浮一個女兒。爹爹因此責打我,逼我同香浮道歉,且立誓不再接近秦官笙,我不依,這個時候秦家傳來消息,秦官笙欲效法舜帝,以我為女英,姐姐是娥皇,二女共事一夫,令他享齊人之福。
我啞然失笑。
這三個月我處心積慮對待秦官笙,他是否娶我,我以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放棄香浮。那樣,我的心機沒有白費,我才歡喜。
誰知道,秦官笙竟貪心至此。
而到頭來香浮為正妻,我為妾,我這賓,奪不了主,仍是沒能取締自己卑微的身世。一切皆徒勞。我摔了杯碟,砸了妝鏡,吃不下,睡不著,但再憤怒,也只是憤怒。
直到你,給了我最初的惆悵。
三.
再見,已是成親之後。
我的頭髮梳成髻,看見別的女子青絲如瀑,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日,在街口,聽周圍的人說,京里來了大善人,正在給百姓派米。我好奇,想看個究竟。於是也跟了過去。
怎知道,原來是他。
這一次,他的衣著更華貴了。在旁人的簇擁下,神態亦更加端正沉穩。我木訥的站著,忘了躲避四處湧上的人群,突然身子被推得向前傾倒,腳下也失了重心。
那樣狼狽的一幕,偏生被他看了去。
他過來扶我。那眼神充滿慈悲。手心裡還有細微的汗。他問我,姑娘,你沒事吧?我怔住,他稱我姑娘,這兩個字像燭火點燃了僥倖的溫暖,卻又像冷水一瓢潑滅了僅有的幻象。
我慌張的搖頭。說,沒事。卻聽他隨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我愕然的看向他。他抿著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會意,狼狽的用衣袖去擦自己鼻上沾染的灰塵,那衣袖上因此烙下一個黑點,我低頭一看,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滿臉緋紅。
四.
秦官笙對我不好。
沒有成親以前,他不過是一味承接著我對他的投懷送抱,他根本不需要去思量如何才是對我好,他只將我看作一副皮囊,伴他軀側,供他娛樂。我們之間沒有情愛可言。
所以,這局面,再是荒唐,於我也不過爾爾。
我全不在意。
但香浮卻是不同的吧。我有時見她在暗地裡抹眼淚,就知道她必定又跟秦官笙爭吵了。她是逆來順受的女子,只偶爾向秦官笙訴訴心裡的委屈。秦官笙只當耳旁風。煩躁之時還要掉頭將她數落一遍。除了哭,她真真是奈何不了他。這男子雖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卻風流揮霍,好逸惡勞,身邊總有一群逢迎拍馬的酒肉朋友。莫說是香浮,我亦對此頗為不滿。所以有時我也會幫腔,畢竟,在對待秦官笙的問題上,我與香浮還算有著近似的立場。
只是,有一次,秦官笙喝了酒,香浮在哭,我卻不停念叨。他說我聒噪了,出手推我,我沒有站穩,撞到牆壁上,冰冰涼涼的疼痛感和血液一起漫溢出來。
我一怒,砸了屋裡的青花瓷瓶,然後哭哭啼啼跑出了秦家。
時,夜已落幕。
街中行人寥寥可數。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那樣的時候遇見你,你看我的衣袖有破爛的跡象,鼻尖通紅,眼角還掛著淚。你問,姑娘,發生何事?你可還認得我?
霎時間,我的委屈到了極限。
我在你的面前蹲下去,抱著膝蓋,將臉深深的埋著,肩膀還有些顫抖。很久以後每當我獨自一人,我總要懷念那個姿勢,如初生的嬰兒一般放肆。
然後你帶我找大夫清洗了傷口,我們在街口的小麵攤吃混沌,你跟我講你遇見的奇聞逸事,濃郁的眉眼,有閃爍如孩童的天真。
你告訴我你的名字,趙勻。我說,趙公子有禮。小女子,楚夢與。你便回敬我,說,楚姑娘有禮。我慌忙擺手,不,不,不,我是那知府秦大人的公子娶回家中的,小妾。
氣氛陡然僵住。
你仰面望著天空的月亮,我盯著碗裡最後的一隻混沌,風吹著浮雲掠過,那長街,分外寂寥。
那一次,我一宿沒有回家。聽說香浮亦出來尋我,尋了大半夜,才拖著疲塌的身子回去。清早我見她雙目紅腫,精神萎靡,那時我是有愧疚的。
但也只是看她一眼,便回了房間。
我不能向一個自己向來厭惡的人說聲多謝或者抱歉。我什麼都不能說。
五.
秦家垮了。
這變故措手不及。曾在往昔不可一世的風光,一夜之間,坍塌敗亡。
因為秦知府的貪贓枉法終於被揭發,朝廷派人帶御賜的尚方寶劍抄了他的家。財產被充國庫,而那數目竟千萬兩有餘,著實不可小覷。都說這秦大人也是心貪,以至於樹大招風,到頭來官沒了,錢沒了,還在刑部的大牢里押著聽候聖裁,最後,捱不住,畏罪自殺了。年歲不到半百。
還留下一世罵名。
變故初初來臨時,秦官笙顯然有些承受不住。沒有了堂皇的宅院,只能住潮濕污穢的貧民窟。夜裡被蟑螂和老鼠擾得不敢閉眼。從前的大魚大肉,也因此變成鹹菜稀飯,看似白花花的饅頭,咬下去卻生冷僵硬,還摻著未淘盡的細沙。
秦官笙更加暴躁了。
甚至變本加厲的遊手好閒。
不僅如此,秦官笙還很介意香浮抵押了出嫁時帶來的首飾,或者她從娘家拿一些銀兩對付生活,秦官笙亦極為不滿,說香浮有辱他男子漢的威名。
那些日子我看著香浮比以往瘦得更厲害了,眼窩也深深的陷了下去,仿佛瞬即老了十年。我竟也忍不住替她難過。怒火中燒的時候,我還摑了秦官笙的耳光。我狠狠的罵他沒有出息,罵著罵著,他縮進牆角,抱著頭,動也不動了。
我在香浮疼惜的眼神里,看到一種包容,很深刻的烙著她的隱忍和決心。她勢必要和他甘苦與共。我想,那就是愛情了。
惟有愛,慈善,無疆。
六.
但我卻不同。
我不愛秦官笙。
我想,我的心已被那相逢短暫又匆忙的男子俘獲了去。那就是你。我愛你。
記得你曾經告訴我,你住在城西一位遠房親戚的家中。所以,失意之時,我鼓足了勇氣,去找你。我在城西交錯的街巷間穿行,只盼能儘快看見你,然後和你扮做偶遇。
誰知,我看見的,卻是你的錦衣華服,你被人簇擁,端坐於馬背,施施然的來到衙門口。新上任的知府對你下跪,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遭的人紛紛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
惟有我,石頭一樣站在老槐樹底下,沒有人注意到我,你更加沒有注意我,你只是愈發的挺拔,氣宇軒昂。
後來,我從旁的一些人口中才得知,你微服私訪,就是要親自查探揚州知府貪贓一案。也就是說,秦家的敗亡是你一手炮製。但我不怨恨你,秦家和我是那樣淺薄的關係,反倒是你,你多麼英明睿智。
我愛得,脖子也酸了。
有一天你派人暗中傳喚我,在瘦西湖,金碧輝煌的畫舫,只有我們兩人。對著滿桌珍饈佳肴。我悵悵的想,或許,你其實並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你對我說,後天,朕便要回京了。
哦。
你有話和朕說麼?
似乎應該我來問你,你有話和我說麼?
你失笑。張了張嘴,但一句話也沒有說。
能說什麼呢?我是罪臣的家眷,是別人的小妾,是民女,是庶出,我沒有一處高貴,我怎能奢望你接納我,令我飛上枝頭做鳳凰。
更重要的是,你沒有給我承諾,你甚至沒有親口說出你對我有著某些別樣的情緒,我只是從你的言語神態去揣測,我能篤定,我是對的麼?
我淒淒的笑了。福身一拜,嘆道,陛下珍重。
然後轉身欲走。
在那樣一個瞬間,你狠狠的抓住了我的手,我的手腕似要碎在你掌心裡,你說,夢與,夢與,接著又緘默下去。
那就是我們之間最近的距離吧。
我冷眼瞪著你。你不能明白我有多恨你。就像你不能明白我是怎樣深刻的愛著你。我幾乎想要送你一記耳光。你分明神聖不可侵犯,你的旨意能主宰天下人,卻無法主宰我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子;你是強悍的,卻又是懦弱的,懦弱到眼睜睜看我為了你淚流滿面,你卻只是緩慢的鬆開我的手。
道一句,珍重。
七.
春來。
夏至。
秋醒。
冬去。
我想,他再不會回來。
我似是越發的看清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那落魄的敗家子秦官笙的妾室,此生,我已經沒有更好的出路了。原來,讓我愛一場,就是教我懂得了如何悲傷,如何沉靜,如何衰敗,如何沮喪。我的城池陷落了。我以為既然不是他,那麼,纏繞在身邊的,是秦官笙,或者別的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了。
恰好,我遇見河圖。
是從關外來揚州謀生的商人,年近三十,亦沒有好看的容貌,有的,只是雄厚的家底,以及,願意擲千金博紅顏一笑的豪情。
香浮是知道的。
我以為她會向秦官笙告密,可她卻不斷勸我,說我的行為有違婦道。我冷笑,你顧好你的相公就是,管我作甚?莫非這樣一個對我無情無義又窮困潦倒的男人,還要拖累我一生?
香浮嘆氣。
我卻得意。冷冷的哼一聲,揚長而去。
此後,依舊同河圖往來甚密。二十三歲生日那天,河圖送我一串名貴的珍珠項鍊。月白的珠子環著纖細的勃頸,我歡喜之餘,卻也惆悵。
二十三,不長也不短的年歲,為什麼,總覺得空白,竟像不曾活過,那麼渾渾噩噩。
八.
春來。
夏至。
秋醒。
冬去。
我想,你再不會回來。
怎知道,我竟然又看見你。白衣的你,還是我初見時候那麼光鮮挺拔。你端端的立於城樓上,我的身邊站著河圖。我疑心自己花了眼,對河圖說,今日我就不隨你去游湖了。然後匆匆的提著裙裾往城樓上跑。
我希望是你。
又害怕是你。
但,赫然就是你。
你說,朕總是情難自禁的,牽掛著你。
我笑了,撲進你懷裡,你既然如此捨不得我,你來,是要帶我走的麼?你快帶我離開揚州吧,離開這混亂污濁的一切,我已經快要被眼下的生活逼得透不過氣來。我亦是深深的牽掛著你。
好。好。你輕拍我的肩。你說,只要你願意,朕可以在京城為你起一座宅子。朕可以偷偷的來看你。
偷偷的?我詫異。為什麼是偷偷的?
你畢竟是別人的妾室,朕哪裡能夠明目張胆的,做出有損朕清譽之事。況且,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就算一國之君,也不是說要誰進宮,就能進宮的。
哦。我明白。但只要能夠跟你走,我可以,什麼也不計較。
那晚,在你於揚州的行館,我得你寵幸,無上榮光。清晨時,我再次問你,能否想法子將我放入宮中,我想做你的妃子,與你朝夕。
我看見你臉上短暫的陰鬱。
九.
第二日,我去見河圖,將他送給我的首飾一件不漏的還給他,我說,我不想再與你做無謂的糾纏。河圖顯然很生氣,他的笑容帶著嘲諷,說,莫不是找到更好的靠山,就連老相好也不要了。
我掌摑他。罵道,你閉嘴。
他給了我一記更厲害的耳光。我眼前發暈,撲倒在地。
之後的事情都很模糊了,河圖說,我可以不將你我的事情泄露出去,但今晚,你必須留下。我徹夜沒有合眼。直直的盯著窗戶外面,等待月光隱去,黎明的進入。
踉踉蹌蹌的自客棧出來,我發現有陌生的目光在暗處打量我,我四下看了看,暗笑自己多心。我的頭仰得很高,我可以不再寄人籬下,我可以不再依附於男子了,因為,我終於有了一個兩情相悅的人,我即將和過去的我劃開界線,即將和我愛的他,遠走高飛。
第三日,他暗中派人送來銀票和珠寶。我以為我捧著的就是他對我澎湃的情意,不由得欣喜萬分。我甚至到繡莊買了一件華麗又昂貴的衣裳,我打算穿著它,離開這醜陋的揚州,去奔赴我的富貴榮華,重要的,是我的愛情,我與他,纏綿恩愛的,幸福。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我若無其事的壓制住心裡的激動,不讓香浮和秦官笙瞧出端倪。那個時候的秦官笙儘管還是不學無術,但起碼他開始試圖從一份正經的工作入手,去維持兩人貧苦的生活。他們依然爭吵不斷,但秦官笙學會了道歉,誠懇香甜的言語,時常感動得香浮一哭再哭。
我有一次不經意的扔出一句,你是何苦。香浮看我半晌,說,你不愛他,你是不知道的。
我突然覺得香浮又和我靠近了幾分,起碼,我們都在奮不顧身的,愛著一個人。不管前途難料,不管死生難卜。
十.
有沒有人能告訴,究竟發生了什麼?
你是真實的存在過的嗎?
還是我窮困潦倒又寂寞絕望之時的幻象?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沒有來。我穿著我畢生最華麗的一件衣裳,用我以為最美麗的姿態,去你的行館,竟然,人去樓空。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失魂落魄走在揚州的大街上,我想,我是走不出去了,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向外吐露著怨氣,聲聲撕喊著,你騙我,你騙我。
可是,我要怎樣才能說服自己,讓自己死心,相信你是不會再回來的了?我怎麼能看見張三是你,王二也是你呢?
莫不是我前世欠你,才要用一生償還?
那麼,下一世呢?這辛苦的迷戀,是否還要繼續?你還是站在船頭吟詩的少年,手搖摺扇?那麼,我呢?我還是痴痴凝望你又終於再也覓不到你的深情女子?
十一.
他原本是真的打算將夢與安置在和自己最近的地方。他對她許下華麗的諾言,華麗的京城,亦並非虛假。
但他是一朝天子。他能有這樣萬萬人之上的風光,他所經歷的,看見的,那些隱藏於表面之下灰暗的東西,比普通的人,要多很多。
他的地位成就了他的謹小慎微。
成就了他的疑心和猜忌。
在帶夢與離開之前,他惟一想知道的,就是這女子是否真心待他。他已厭惡了宮中妃嬪的虛假面孔。他越想善待於她,就越是害怕,怕她和她們一樣,是覬覦他能帶給她的榮華。
誰知道,他有心的跟蹤,暗地裡查訪,卻發覺夢與跟一個叫河圖的商人有著污濁的關係,他的手下匯報說,夢與姑娘和河圖在客棧幽會。
他情何以堪。
一落千丈。
再派人送去金銀珠寶,得知夢與那歡喜的模樣,且如此招搖,揮霍,他想,自己當真是用錯了情,這樣的女子,不愛也罷。
於是又無聲息的離開了揚州。
他自詡尊貴無比,有著精明的治國頭腦,卻沒有想通,貪念,慾念,執念,妄念,有多少凡俗之人可以避免。
她可以貪慕從他身上取得的榮華。然,這又何嘗能妨礙到,她愛他。
十二.
夢與喝了酒,有些微的醉態。經過廚房,聽見嘩啦一聲響。夢與推門進去,見香浮跪在地上,月白色的陶瓷碎片割破了她變得粗糙的手指,她問,你在做什麼?
香浮說,官笙病了,我給他煎藥,卻不小心被燙了手,我很笨是不是?
夢與怔忡,問香浮,你甘願這樣守他一世?哪怕他就是那扶不起的阿斗,你也認命?香浮苦笑,我不是認命,我只認他是我的相公。夢與的臉上綻出一些慘澹的笑容,姐姐,她說,原來你我都是一樣的,有了愛,就算委屈、等待,都變得心甘情願。
你,喚我什麼?香浮結結巴巴的問。
姐姐。
夢與將這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忽然就想起,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其實就已經不抗拒她了呢。但礙於情面,始終也拿出冰冷的臉孔對她。終究還是這命運的坎坷教她懂得了收斂鋒芒,亦懂得了憐恤香浮和自己一樣的淒涼。
香浮望著夢與,夢與亦望著她。她們的神情,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悲傷。只是,天上的月亮呢,能不能告訴夢與,那個人,他真的,就此一去不復返了嗎?
① 語出《詩經 國風 邶風》。譯為:高山之上有榛樹,濕地茯苓茁壯生,心底竊竊思念誰?只為西方美男子。美男子啊美男子,你是一個遠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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